宝茹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3-18 14:54:43

  “这个。”郑卓举起书本与宝茹瞧。宝茹这才看到是一本《三字经》,哦哦,这也是当然的,发蒙第一本书,不是这个是哪个。
  “噫,”宝茹看了一下页数,心里有些惊奇:“这才几日?竟学到这儿了,郑哥哥好生用功呢!”
  郑卓只友好的笑了笑。
  宝茹抿了抿嘴,把书本还与了他。
  “你用功吧!”
  郑卓接过书,宝茹就在一旁看着,郑卓一面默念,一面手上划着。看了一会儿,宝茹觉出一点不对,忍不住问道:“怎的还不翻篇子?”
  郑卓只围着几页打转,停在一处,既不往前也不往后。
  “昨日新学的,旺哥只念了一遍,浑忘了。”郑卓沉默后道。
  宝茹想了下才知道,这‘旺哥’是指的来旺,疑惑道:“怎的不问呢?”
  这也是正理,铺子里的伙计哪个不识字,问他们就是了嘛。
  “大伙儿好容易休息。”郑卓抿了抿嘴唇,半句话就说的意思清楚。
  也是,他新来的,本来就不合群,本性又是要强的,如何肯给人添麻烦?
  宝茹心里头有了些主意,但并不急着说。她先教了他不记得的几个,又再看了他的进度,只觉得他真是十分用心。
  “你学的这样快,定然是十分用功的,只可惜没得正经老师,到底吃力。”
  宝茹慢慢地说,郑卓听这些话也依旧不说话,宝茹知道他要强又谨慎,也不能指望他说什么了,只得与他分说:“你们伙计轮着晚班却都是换着来的,不是你时,吃过晚饭你只管来院子里游廊那边,我也有些功课,咱们一道儿做吧。”
  本朝没得宵禁,他们这等做生意的人家都是迟迟上板的,只是晚上杂货铺的生意到底不比白日里头,不要那样多的人手,大家伙儿都是排着班儿来的。
  宝茹说完十分忐忑,她并不算十分会与人打交道的,只信着,天长日久,人都是处出来的。如今逼着自己说几句要照顾人家自尊心的商量话儿,便十分艰难了,此时颇觉尴尬。绞了绞手指头,几乎都要放弃了。
  “谢谢你”停了一下,后头又轻轻地缀了一声“宝姐儿”。
  半晌,宝茹才应了过来——哦,这是他说的。
  “我只当你是与我约定了。”宝茹只觉得面上发热,拿手扇了扇,转过话头快快地说道;“我与铺子里拿了些酸梅汤里,你只在这用功,可别错过了!”
  宝茹还以为郑卓会依旧没什么动静,没想到他自去把书本放进屋子里,出来便与她去了前头。到宝茹手里也端了一碗酸梅汤,拿了一张调羹,慢慢舀着吃时,宝茹才发现:自己居然真的与郑卓说通了!原来自己也是有些人际上的天赋的么。
  不,并不是。只不过是郑卓见她十分窘迫,心里不忍她为难罢了。除了那一股子倔强,郑卓从来是温顺体贴的,小姑娘的善意他又不是没觉察。这样柔软的、小心翼翼的、纯然的好意,他拒绝不了。
 
 
第11章 乘凉杂谈
  大暑日才过去两日,天气已经闷了两日了——本以为今朝要下来一场雨了,但到底没下。傍晚时分连一丝风都没有,要等到一场雷雨,至少也得后半夜了。
  因着宝茹的嘱咐,小吉祥早把游廊收拾好了,底下细细地撒了三遍井水。第一层井水才泼下去,便‘咝’地一声蒸了起来,后头再撒了两遍,这才散了暑气。而后又在四周点了驱蚊香,游廊四周爬着一些花藤,蚊虫不少,非得做这些预备不可。
  做了预备,宝茹抱着账册就坐在了游廊大理石桌旁,把那账册摊了一桌子,这账她已经做了一整日了。后又想了一回,收拾了一半的空儿出来。
  等到郑卓到,见到的就是女孩子一手打着算盘,一手握着一支湘管。算盘珠子打得极快,‘啪嗒’声带着一种韵律,‘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又快又好,不但不叫人烦闷,反倒是让人听住了。打算盘时宝茹的笔也没停,嘴里默念着数字,手上便写了下来。
  宝茹做完一笔,这才抬头,正好撞见郑卓抱着文具盒站定在游廊外,正定定地看着她。
  “快过来!”宝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大理石凳子道:“坐这儿!桌儿也分你一半呢!”
  和人一同做功课到底和自己一人不同,旁的有一个人那样用心,自个儿便也十分认真了。郑卓坐在了宝茹旁,宝茹教他几遍,他就一旁练习,等宝茹空了,就与他听写抽背,开头还只问将才教的,后头考校前头的了。郑卓把那错了的拿那朱砂圈了一个圈儿,又再与宝茹请教。
  两人开头还有一些拘谨,后头便放松下来,待到天色渐暗,宝茹让小吉祥点了一只纱灯来。只不过到底太暗,宝茹便掷了笔,不肯再做。
  “郑哥哥,别再看了,仔细伤眼睛呢!”宝茹替郑卓合上书本子道:“咱们不看了,只合了书来,我来问,你且用手指头写一写便是了。”
  宝茹开始还正正经经帮他温习,好容易完成,终是忍不住要与他聊天。这时候小吉祥正提了一个食盒上来,郑卓帮她把桌子收拾,宝茹一面揭开盒。里边攒就的八格细巧瓜果点心,一格是鲜菱角,一格是鲜荸荠,一格是鲜莲子儿,一格是透糖大枣,一格是桂花糖,一格是油炸银鱼儿,一格是果酱馅饼儿,一格是地瓜条干儿,一银执壶冰米酒,两个小菊花钟儿,两双箸儿。
  乘凉聊天怎能没得零嘴儿?宝茹挟了吃食,又咬着箸尖,问起郑卓从泉州一路来湖州的事儿。
  郑卓是个不善言辞的,再有趣味的事儿也讲得干巴巴的,不过到底与宝茹说了详情。
  “一路上没得什么事儿,左右不过是做生意罢了。咱们到了那大港便停留下来,因为叔父也没得熟悉买家,只去了本地行会挂单,叔父运道好呢。旁的人这样且要一两个月才能出脱,且价儿也不甚好,偏生叔父每回都顺顺当当。”
  宝茹这才知道是这样卖货的,也是,若像父亲这般没有熟门熟路,竟然也赚得这样多,如果不是运道特别好,也就没得解释了。
  宝茹又问他一些钞关里如何给货物估价儿收税,他也说了。
  “并不只钞关里收银钱,旁的人也有,听说以前地方上十分猖狂,太监豪强都来设卡,勒索过路行商,直到近些年朝廷下了死力气整治这才一路清净了。”
  “那有什么格外记得的事儿?”宝茹枕着胳膊望着他好奇问道。
  “没得什么事儿。”郑卓本是这般说的,后又实在敌不过宝茹一直眼巴巴地望着他,思索了一番,倒是想起见的别个的一起事儿。
  “这是叔父在吴山镇养病的时候,我在街面上见别个遇见的事儿。”说完这话儿,郑卓还略停了一下,见宝茹还是十分有兴味,这才接着往下叙。
  “那客商是两湖人氏,恍惚还记得姓钱,以在江南各地贩马做营生。那时那匹马总好值四十两银子,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立时就问那客商价儿,钱客商说了四十两的价儿,那问价儿的只说身上银钱不凑手得回家去。”
  宝茹觉着这样的开头十分眼熟,忍不住插嘴道:“莫不是这富家公子一般的人物是个骗子?”
  “是这般。”郑卓点点头,道:“你既已猜着了,还听么?”
  “听,听着呢!”宝茹赶紧闭嘴。
  “那骗子便带着那客商骑着那马佯装着家去,路上却进了一间绸缎铺子,说是要买些尺头。钱客商自然牵马等在外头,那骗子与铺子掌柜说自家并不识得尺头好坏,要拿与一识货的友人验看一番,掌柜不愿,他只说外头自己的马与随从俱在,那掌柜见了外头的钱客商与马,便随他离去了。”
  宝茹与他倒了一杯米酒猜道:“那人一定一去不复返了罢?”
  郑卓点头回了宝茹,这才捏了小钟儿,饮了一口米酒解渴。
  “倒是精明啊,我开始还道是要骗那钱客商的马儿呢,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宝茹想着古人朴实,但并不是显在古人做局的没得后人高明,而是显在没见识的愚夫愚妇多,更易入了套儿罢了。
  这时候姚员外也踱步到了两个小的这儿,倒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儿,也在那石凳上坐了与他们一同闲话。
  “那些骗术多着呢!”姚员外扳着手指算给他们听:“凡各类做局的都可分作这二十四类里头,脱剥骗、丢包骗、换银骗、诈哄骗、伪交骗、牙行骗、引赌骗、露财骗、谋财骗、盗劫骗、强抢骗、在船骗、诗词骗、假银骗、衙役骗、婚娶骗、□□骗、妇人骗、拐带骗、买学骗、僧道骗、炼丹骗、法术骗、引嫖骗。”
  姚员外数了一串,竟然一个不漏,倒让宝茹十分奇异,她哪里知道姚员外和蒋兴哥一同出外行商,虽则蒋兴哥是个少年人,但他家做了四代行商,外头的事儿,什么也能说个条陈来。这二十四骗就是蒋兴哥与他说的,他刻意记在心里,防着路上用得着呢。这并没有过去多久光景,所以姚员外才能一气儿秃噜出来。
  “别的且不说,刚才卓哥儿说的就是一个脱剥骗。”姚员外捋了捋胡子似乎有些嘴馋,只可惜小吉祥不是那特别有眼色的,没给他添箸儿、钟儿。
  姚员外只得故作无事,接着道:“说起这些骗术,路上我们倒也经了一遭儿,那人也是个杠头,一下子就教卓哥儿识了出来!”
  噫!还有这样的事儿,宝茹目光灼灼地望着郑卓,心里头还想着,刚才不是说没有特别记得的事吗?
  的确没有特别记得,郑卓早有些忘了。
  “那伙子人用的就是假银骗,”姚员外没瞧见郑卓因着说他的事儿脸色涨得通红,只是起了谈性。
  “这假银骗,手段没得那样奇诡,要紧处不过两样,一样是叫人如何信他,与他交往。再一样就是要制得那假银子、假金子,以假乱真最好。后一样最是紧要,不论前一样做得如何真真的,只要不是那等傻子一样人,谁家做生意不验一验银子真假、成色。”
  这些话正点中了宝茹心中的痒处。无他,来古代三年,关于使钱她是很有些话儿说的。平日她只用银子和铜钱,铜钱还好,一个是一个。可银子怎么算,其实银子用起来是很不方便的,这又不是朝廷规定的货币,所以就没有固定面值,不似此时国外已经有了金银币了。用时得用专门的戥子来称,那戥子又是好使的么?上头是密密的星儿,她乍一开始还不知怎么瞧分量呢!
  也有份量固定的、铸好的银锭。大的一百两、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中的十两、五两一个的锭子,小的一两一个的锞子,有些是户部浇铸的,而大部分则是民间的炉房银搂开炉浇铸的。新浇铸好的元宝、银锭等,有固定形状,叫做“出炉银”,颜色很漂亮。
  可平日里使用,总得把那整个的元宝、银锭破开,过得一段时日便零零碎碎了,再用时就必得细细称量了。宝茹有个同学家里头是与人合伙开倾银铺子的,她听说就是那银楼钱庄里的老钱房也不见得入手就晓得是几分几厘。
  再有就是成色,银子的成色也不同,最好的银子称纹银,因为表面有皱纹的缘故。差的银子叫“低银”。连小孩子都能辨别银子成色高低,就像宝茹过去从小就能看真假.钞票一般。可宝茹到底不能扭转观念,再加上平常家里与她零用,她也少见那些‘杂色银’,辨认的事儿她从来就做不来。至于辨认真假,那对于宝茹来说更是天书一般。
  “那等假金子最爱用药金冒代,至于假银子,一般都是‘灌铅法’。那伙子行骗的,拿了一包假银子——也是真假参半。防着我们查看呢!卓哥儿一入手就偷偷与我说,那银子里头裹了铅。后头我们把那银子都剪开来,果不是这样么。”
  听得姚员外这样说,宝茹佩服地看着郑卓,这可是了不得的眼力,会这样一手,若是去钱庄里头做伙计,那也是让人高看一眼的。
  郑卓却被姚员外与宝茹看得赧然起来,他原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在大伯母那小赌坊里照管时,那样的地方最是三教九流,零碎银子,真真假假,成色也多,红的黄的,见多了,他便有了这样的眼力,他并不知道这是多难练出来的本事。
  最后还应了宝茹,教她如何看银子成色,乘凉的几个这才散了。
 
 
第12章 好闺蜜(一)
  后头半个多月,宝茹与郑卓又一同做了几回功课,两人多多少少相熟起来。郑卓又细心又温和,宝茹觉得他简直就是小天使,就是在这般有小伙伴的日子里消磨掉了暑假。
  这一日,宝茹正在给一把素折扇画扇面儿——闺阁小姐,这也是一个消遣。收到了一张小笺,原是同学约她出去逛一逛,买些进塾用得着的零碎物件儿。这约她的人也不是别个,正是她第一等亲密的好朋友,周媺。
  说来,宝茹在丁娘子的塾学里有两个最要好的密友。就如同所有的学堂里一般,女孩子们总是各自抱一个圈儿的,宝茹与这两个好朋友就是一个圈儿的。另一个是一个叫龚玉楼的女孩子,她们三人中也是她最小,只不过这个暑假她一直在乡下避暑,这时候也没回城,所以只好宝茹与周媺两个出来了。
  小笺上说的是明日相聚,可宝茹回了她的信儿后立时便准备了起来。衣服、鞋子、首饰,女孩子出门不都是这几样吗?宝茹以前虽然也会注意这些,但绝没有现在这样,提前一天准备,也就是临出门了拾掇拾掇。只是如今日子过得闲了,她以前还不解古代笔记小说里,一点子随随便便的消遣,这些大家小姐们怎的也能弄出花儿来,如今倒是若有所感。
  裙子衫子铺满一床,鞋箱也打开来,宝茹一件一件地细看,就像玩换装游戏似的,晚饭前才意犹未尽地挑定了。
  第二日才匆匆用了早饭,宝茹就带着小吉祥与周媺在约好的茶坊里碰面。一月多没见,才看了对方,两个女孩子就笑了起来——倒不是笑别的,只是因着这两人的衣饰。
  俱是一般的丫髻儿,珍珠花儿,水滴琉璃勒子,这便罢了。周媺穿着白银条纱对襟衫儿,银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儿,脚上蹬着鹅黄夹葱绿扬州错到底儿。宝茹则是一件白银条纱对襟半臂,金枝线叶纱绿百花马面裙儿,葱白缎子纱绿鹦鹉摘桃高底鞋儿。
  两人挽了手儿站在一处,不像是同学,倒是一对儿同胞姐妹也似。
  周媺仔细看了宝茹的鞋子,笑着说:“出来逛,怎的穿了这高底的?”
  “没得妨碍呢!”宝茹是完全不在意的,以前踩着恨天高逛街也不是没有,不穿高跟鞋倒是少些,早就习惯了,哪里把这古代两寸高的高底鞋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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