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着的管事应了一声,连忙去准备。
林清婉和林玉滨皆是盛装,林江却是家常打扮。她并不愿意让他折腾着换官服。
如今正是最热的时候,不管是哪一套官服都能把人折腾得半死。
“你都已经病了,天使会理解的。”
林江瞥了林清婉一眼,知道她是在得寸进尺,也是在表现林家的无害和虚弱。
林江没坚持,任由她去安排。
禁卫军被安排进军所,而卢真则领着皇帝给他的一群钦差骑马来到林府。
刘沛和孙槐皆跟随在左右,尚明远在前半步,以主人的姿态请众人入内。
林清婉和林玉滨一左一右扶着林江站在大门内,卢真看到脸色苍白,额带虚汗的林江,脚步不由一顿,然后便快步上前,“既病着,林大人何不在屋内等候。”
林江淡笑道:“天使到来,不能出城迎接已是失礼,哪里还敢坐而待之?”
卢真蹙眉,“都病成这样了,何必再讲这些虚礼?”
林江只淡淡一笑,林清婉就道:“天气炎热,诸位大人还是先进屋吧。”
说罢扶着林江侧身站到一边,请卢真先行。
卢真的品级和林江一样,但以权势论他是比不上林江的,何况对方是主人,他自然不会先行,所以也微微侧身,跟着林江一起往里走。
林清婉请人进花厅里喝茶,跟在后面的礼部官员便道:“林大人,陛下有旨意,您看”
林江却看向林清婉,林清婉笑道:“诸位大人先进屋喝杯茶吧,待去了暑气我们再接旨。”
随行的人惊讶,就连卢真都忍不住看了林清婉一眼,刘沛等人却已经习以为常,作为副手,他们近来常出入林府,对这些事早已见怪不怪。
林府现在的确是这位大小姐当家。
虽然惊讶接旨的事是林清婉做主,但钦差们并没有表示反对,这样的天气,他们赶了大半天的路,能喝杯茶也好呀。
等喝完了茶,众人便跟随林家一家三口前往正堂宣旨,林氏族亲,除了还躺在床上的林涌外也都来了,跟着跪在林江身后。
皇帝的这张圣旨很长,前半部分是在回顾林氏于社稷的功劳及林江这些年的功绩,表达了皇帝对林江的喜爱和钦佩,给了一个国之大家的称号。
后半部分则是对于林江捐献财产的感激并表达了奖励,奖励内容就是封林清婉为郡主,林玉滨为县主,各得苏州爵田若干,京城爵田若干。
且扬州这座官衙将改为县主府赏赐给林玉滨,而林清婉的郡主府则设在了京城。
宣完这一大通旨意,把跪着的林氏族亲震懵后,礼部官员又从怀里抬出一封黄色的折子笑道:“林大人,这还有陛下的一封手书,下官一并宣读了吧。”
林江颔首,转身将刚接到手的圣旨交给林清婉,然后站着听他宣读。
林清婉和林玉滨也没再下跪,一左一右扶着身体虚弱的林江。
林清婉见众人面上见怪不怪,眼中不由闪过微光,这个时代君权虽得到一定加强,但还未到前世明清的那种程度。
所以这时候的君臣不同于清朝的主仆,而更倾向于合作关系。
圣旨也分为许多种,像刚才宣读的那张是最高等级,不仅臣要下跪,还要准备香案。
而像现在拿出来的圣折则是第二级别,也是圣旨,比口谕强,但其郑重性却要大打折扣,一般皇帝给底下的官员下旨便多是用这种圣折。
这封圣折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林清婉立女户,着令苏州刺史尽量办妥相关事宜。
林六看了林江一眼,最后微微叹气,林江这是不信任林氏宗族了,不然怎会通过皇帝来立女户?
林清婉是归宗女,林江死后她为长房的当家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他们也依旧默认下来。
但林江依然请皇帝同意林清婉立女户,不过是杜绝林氏宗族在他死后过继嗣子到他名下。
林六摇摇头,有些伤心的离开了,跟钦差们打招呼的心情都没有了。
林八则暗地里咬咬牙,但还是笑着上前和卢真等人打招呼。
林清婉却和林江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惊诧。
他们并没有和皇帝求过这道旨意,所以这是意外之喜?
当然,更意外的是皇帝的大方,竟然直接让皇后收林清婉为义女,封了她郡主,而林玉滨也做了县主。
要知道大梁只有一位公主,一位郡主。那位郡主和林清婉一样是册封的外姓人。
因为大梁还年轻,开国的太祖倒是有一个兄弟,只是对方还没娶亲就战死了,而先帝是独苗,所以也没有亲王,到了当今倒是有了两个兄弟,对方也有了孩子,只可惜被先帝灭了给林家赔罪,所以自然没有什么郡主,县主。
所以林清婉和林玉滨的这个郡主和县主的含金量还是挺高的,至少这样一来,在江南没有哪家的爵位在林清婉之上。
这种身份上的保证带来的安全感是最直面的,就是林江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然后便是伤心和懊悔。
在看过窥天镜的“第一世”后林江便调整过财产分配,到“第三世”他更是心灰意冷的把财产一股脑的丢给朝廷,可是也没给玉滨换回一个县主当当。
或许玉滨当了县主也未必能逃过诅咒的宿命,可筹码多了,希望总会大一些。
林江很恍惚的想,林清婉处理的方式和他的处理有什么不同呢?
是了,他没和皇帝哭诉,他只是说把家产都给朝廷,可玉滨依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谁知道他是不是还留了好东西给她?
他也没有把产业变卖了只把钱和绢布送去,而是一股脑的塞过去。
那些产业本应该交给朝廷打理,但或许还没上报到皇帝案前便已经被江南各族瓜分干净了。
还有那些粮食,金银,绢布等,窥天镜中的他当时病重,精力不济,加上江南因为军税之事矛盾颇大,所以他简直是疲于奔命,根本没多少精力安排这些?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些都由林清婉来做,除了公事上还需要他费些心,他根本不用再做什么。
而且有了林清婉,他那种惶惶然的担忧也慢慢消失,做事也有条理多了。
林江看着林清婉,所以他的决定是正确的,现在情况在好转,以后玉滨也能躲过那场劫难是不是?
众人见林江接过圣旨后一脸恍惚,眼带热泪的望着他妹妹,众人皆不由一叹。
本来还觉得他是花钱买爵的礼部官员也不由叹息,可怜林大人一片为兄为父之心。
等看到梧桐苑一整个院子的钱财时,众人精神都恍惚了,这,林家还真把家底都掏空了呀。
比起奏折上的列表,直面这些钱的冲击显然更大。
而为了让账目清晰化,林清婉还将钱的来历都写得清清楚楚,而且让人誊抄成四份,一份林家保管,一份交由扬州刺史府保管,一份给户部,一份则呈给皇帝。
所以最好送回去的钱损耗不要太大,不然闹出来证据不要太充分哦。
第29章 示弱
林清婉和卢真带来的户部官员交接,为了保证数额正确,林府,钦差及刺史府三方会共同会对照林清婉给出的账册再清算一遍,然后把钱装车。
卢真只看了一会儿就转身去找林江。
林江已经躺床上了,他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刚才宣旨跪了一通,此时便有些虚弱。
卢真带来了御医,且是资历不浅的石太医。
石太医把过脉,又看过徐大夫开的方子,最后退出房间道:“徐大夫开的药方便很好了,下官亦无添减之处,林大人的病只能静养,不得劳累,也不要动气”
林玉滨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忍不住紧咬住嘴唇。
林清婉伸手握住她的,对石太医点头感谢,拉了她道:“去看看你父亲的药好了没有。”
小姑娘就红着眼眶离开,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哭了一场。
尚明远不知从哪儿蹦出来,小声道:“林姑姑,宴席已备好,请诸位大人去用饭吧。”
“我不便前去,你招呼着大家去吧,”林清婉顿了顿道:“几位钦差大人要住在府中,你近日也不要总往外跑,跟在几位大人身边打打下手,也学些本事。”
这么多钱不是一时半刻能清算清楚的,所以卢真及户部,礼部的一些官员要住在林府。
尚明远惊喜,他虽是勋贵子弟,但少有机会在官员们面前露脸,尤其是这些京官,打好关系对他未来的发展特别有利。
本来林清婉不说近日他也不打算外出,而现在她说了,他更不会外出了。
尚明远喜滋滋的去帮她招呼诸位官员,要不是他姑父正在里面躺着,只怕他脸上的喜色都掩盖不住。
卢真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进屋去找林江说话,同行的官员们表示理解,毕竟他们二人曾经是同窗嘛。
林清婉看了卢真一眼便离开,没有打搅他们说话。
卢真目光深沉的目送她离开,林江倚在床头见他久久不言,不由轻笑一声,“怎么,舍妹这么好看?”
卢真回神,左右看看后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你这府邸全是胡床高椅,我一时还真有些不惯。”
“我觉着高椅坐得更舒服,所以就全换了。”
卢真“嗤”的一声,“谁不知道你是为的尊夫人才换上这些胡床高椅的?”
林江的妻子在生产后身体虚弱,不能久坐,跪坐超过两刻钟就会血脉不畅,所以林江便干脆把府里的坐席矮桌等全换成了高椅胡床。
倒有不少人家跟风换了高椅,但在其他地方,更多的人依然沿袭魏晋时期的习惯,虽有胡床,但高椅很少。
林江并不在意他的嗤笑,微微闭起眼眸养神。
卢真看了他半响,扭头看向窗外道:“令妹似乎变了很多,虽才及笄,却稳重能干,其能力不亚于如英郡主。”
林江心头一紧,不动声色的睁开眼睛道:“是啊,十二年过去她变了许多,卢兄这十二年来也变了不少。”
卢真一噎,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好吧,他上次见林清婉是在她三岁的时候。
可是,卢真不自觉的点了点手指,“这些年我虽远在灵州,但偶尔也听人说起过令妹,这次见到实在诧异,没想到林兄聪慧,令妹却还不下于林兄。”
毕竟她才十五岁,从进门到现在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林清婉显然已经能够接管林家。
林江抬眸直视他,淡淡的道:“卢兄是在夸她,还是在往我的心上扎刀子?”
卢真一愣,然后怒道:“我明明是在夸她,怎么就是往你心上扎刀子了?这阴阳怪气的模样还是一点儿没变。”
林江就轻哼一声道:“我妹妹天真浪漫,若不是她怎么会这么懂事能干?你那是在夸她吗,明明是在说我无能,我林家无力庇护两个女孩,这才让她不得不能干。”
卢真回想了一下他刚才说话的语气,不由轻咳一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林江冷笑一声不说话。
卢真便忍不住扶额,他只是习惯性的去怀疑林江所做的一切,所以语气一时没改过来。谁让他是笑面虎,跟只狐狸一样,他以前可没少在他手上吃亏。
卢真很想习惯性的怼回去,但看到林江虚弱的样子他难得良心发现,忍了。
林江却一点儿相让的意思也没有,冷冷地逐客,“卢大人舟车劳顿,也该下去休息了。林某体弱不便,还请见谅。”
卢真抽了抽嘴角,便知道他是生气了,摇头道:“算了,我不打扰你了。”
他起身道:“虽说我一直看不惯你的虚伪,不过好歹我们师出同门,以后林家若有为难之处尽管来找我,卢某人能做的绝不推辞。”
林江正要习惯性的讥讽回去,却忆起林清婉说过的话,面色不由一柔,沉默半响方才点头道:“多谢!”
卢真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他瞠目结舌的看着林江,半响才磕磕巴巴的道:“不,不用谢。”
林江见他这样,干脆闭起眼睛不看他。
卢真见他这样,难得有些伤心,转身恍惚的离开。
林清婉看见他正要打招呼,却见他一脸严肃的直接越过她走了。
林清婉结舌,转身看着他的背影。
卢真的长随平安很是尴尬,对林清婉告罪一声连忙追上自家主子,他知道自家主子这样是在想心事所以没看到林清婉,但外人不知道啊。
还不知道林家人要怎么想他家主子呢,他有心想解释,却又怕有损主子的威仪,只能匆忙跟上,算了,还是让主子醒过神来去解释吧。
林清婉挑挑眉,转身去找林江,“那位卢大人倒是有趣,你跟他关系很好?”
林江只说过卢真人品可信,却没说过他们关系如何,可她刚才看卢真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好似跟林江感情很深啊。
林江挥挥手头疼的道:“我们少年时同在国子学,当时国子监是卢氏讳阳,他是卢真的叔父,很喜欢将我们几个学生带在身边教导,所以我们算是同门。”
林江顿了顿道:“不过他一直屈居我之下,所以相争颇多。虽然我们关系算不上和睦,但他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以后你若有为难之事可以找他试试。”
说白了,俩人一直是竞争关系,但卢真不论是在学生时代还是在入仕之后,能力都在林江之下,哪怕现在俩人同级,林江的权势也比他大一点点儿。
不过他们虽一直相争,却一直是良性的竞争,哪怕见了面都是你怼我,我讽你,可遇上事俩人互帮互助的也不少。
所以林江说他信得过。
可林江在他面前优秀了一辈子,临了却向对方示弱,心中不免难受。
而被示弱的卢真心里也不好受,他出了林家,漫无目的的在街头走了走,最后站在街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心中复杂不已。
平安忐忑的上前提醒道:“老爷,时辰不早了,林家的宴席我们总要露一下面,不然他们若知道老爷从林大人房里出来便出门只怕会多思”
他家老爷和林大人的关系一直不睦,这时候林大人正与国有功,传出这样的闲话会对他家老爷不好的。
卢真却站着没动,半响才幽幽的叹道:“管他多么聪慧能干,做出多少锦绣文章,于国于民有多少功绩,到得此时他也不过是一个兄长,一个父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