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弟他正好在苏州,我才收到他的信,二伯,”崔凇将手中的信递给他,叹气道:“您节哀顺变。”
崔节攥紧了拳头,心中瞬间闪过各种怀疑,怎么就这么巧,崔凌就在苏州?
崔节悲痛之下,情绪掩盖的并不怎么好,崔凇眼中一凝,脸上的悲痛更加真切,他握住崔节的手道:“二伯,苏州据此不近,你看凉弟那里如何安排,是让冲弟去一趟,还是让我二弟把凉弟送回来?”
崔冲是崔节的次子,也是崔凉的弟弟。
一般来说,他亲自去接也够了,他要信得过,让崔凌把人送回来才是最好的。
可崔凇才看到他眼中的疑虑,可不觉得他会放心让崔凌接手。
谁知崔节却咬着牙道:“不必了,我亲自去接。”
崔凇惊诧,“可您的身体……”
“不必担心,”崔节冷着脸道:“我的儿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
不错,就是不明不白,他精心培养的嫡长子怎么可能死于意外坠马?
崔节不接受这样的说词,他拆开崔凌的信,信上比护卫长送回来的要简单,有用的信息一个都没有。
只说崔凉意外坠马身亡,人如今安排在苏州城中,然后通篇都在安慰他。
崔节愤怒的将信叠起来,他不用他们安慰,他要的是他儿子死亡的真相。
崔凇见他折信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微微垂下眼眸,不再劝。
崔太太几乎哭晕过去,因为没有看见尸体,直到现在都不肯相信,一个劲儿的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呢,凉儿的骑术那么好,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昨天晚上我还梦见他一脸高兴的回来呢……”
崔节沉着脸与下人道:“扶太太下去。”
正在此时,隔壁的大房也收到了消息,派了人过来问话,崔凇主动帮忙招呼起来,虽然他很想此时甩手便走。
等晚上回到隔了两条街的四房,一九立刻轻轻跟上来,“大爷,陆家听说二爷送了信回来,派人过来问话。”
崔节揉了揉额头道:“告诉陆家,二爷没回来,待我这边忙完我会亲自上门去拜访的。”
“大爷,不如趁机让二爷回来吧,陆小姐已出孝,他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其实以崔凌的年纪早在三年前就该完婚的,只是不巧遇上陆家守孝,这才推迟了三年。
现在陆小姐也二十了,陆家更得着急了。
之前崔凇也急,但此时他却摇了摇头道:“不急,我会亲自去陆家一趟,二弟留在苏州更好些。”
他可没忘记刚才崔节的怀疑,虽然他已经知道是林清婉下的手,可他更知道,他这位二伯多疑得很,只怕不会轻易相信。
若是由他告诉他实情,他只怕更怀疑了。
崔凇将那封信拿出来,点燃了烧掉,脸色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林清婉猜的不错,任何一个家族内部都有矛盾,只要不影响到整个宗族,很少有人会贸然出头,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何况崔家四房和二房的关系更复杂些。
崔凌从十二岁开始便在外求学,他的感触可能还没那么深,一直苦苦支撑着四房的崔凇却没他弟弟那么单纯。
得知崔凉死讯的那一刻,他并不伤心,去二房不过是尽族人应有之义,可在看到崔节的防备怀疑后,他却想得更多了,觉得崔凉死了也不是坏事。
大家同族,他与崔凉又同辈,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知道吗,崔凉现在的名气一半是自己的才华,另一半则是靠二伯用手段推上去的。
他没有传说中的惊才绝艳,死了也并不多可惜,对林家四房来说反而是个机会。
因为崔正没有嫡子,只有两个庶子,而那两个庶子皆才华平平。
而三房是庶出,未来崔氏的族长必定要从二房和四房里选出来的。
崔节为什么那么费尽心机的培养崔凉?
他的目的不仅是出仕,更是为了崔氏。从他二弟展现出比崔凉更卓越的才智开始,四房就开始被打压。
他当时父母皆亡,自己也才成亲不久,一开始还懵懂无知,还是被人提醒后才明白。
他不得不把二弟送到江陵去求学,果然,二弟一离开崔氏,二房就停了动作,四房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这么多年,崔凌回家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要说心中不恨是不可能的。
崔凌不知道这些事,崔凇却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想起信上弟弟的疑问,崔凇将一九叫来,低声道:“去找方伯,问问他,四年前,不,应该是五年前了,五年前二房可有什么异动,是否往苏州那边派过人?”
一九低声应下,躬身退出。
外人要打探崔家的事难,但崔家人要打听崔家的事却容易得很,何况崔凇还早有准备。
第二天一早一九就来回话,“方伯说五年前凉少爷和乌刺史家的公子似乎在扬州那边闹出了人命,被人追得紧,二房的老爷便出手抹平了痕迹,大房那边似乎也插手了。”
崔凇蹙眉,“大房也知道?”
“往江南去的人除了方伯知道的几个护卫外,还有大房那边的几个兵丁,所以……”
“知道是谁吗?”
“方伯知道的不多,那几个护卫嘴巴很紧,方伯这些年没少打探,却不知是谁,不过对方家世应该不差,中途有人查,差点就抓到崔家这边了,二房的老爷似乎也很忌讳。”
崔凇冷笑,心中明白过来,只怕是林江查的,当时虽没能拿到证据,但人家却心中有数。
他心里计算了一下,点头道:“此事我知道了,让方伯闭紧嘴巴,最近二房会有些动荡,让他好好守门,别惊动了里面的人。”
一九应下,小声问道:“大爷,这事要不要透露给二房那边知道?”
“不,”崔凇道:“即便我们不能跟林清婉成为朋友,也不要主动与她为仇,为崔凉不值得。”
何况对方能在崔凉一出崔氏就弄死对方,还不让他的护卫们发现痕迹,可见她的手段。
只怕从谢逸鸣死后不久就开始做准备了,可见她的耐心和忍性,这样一个有手段又能屈能伸的人,他不想去招惹。
不仅他,二弟也不能去招惹。
崔凇连忙给他弟弟去信,这一次却是用的暗语,信件被快马加鞭的往苏州送去,而在今天早上,崔节已经带着他的次子崔冲先一步往苏州去了。
不过崔凇一点儿也不急,崔节再心急他年纪也大了,他不信他的马能跑过他家护卫的。
而就在崔节夺命一般往苏州赶时,静默了近两个月的楚梁军队同时向江陵府发起了攻击。
江陵府虽人稠,但地少,在双方夹击之下,几无抵抗之力,楚国先一步攻入江陵皇宫,孟帝带着所有的嫔妃自私自绝于宫中,等梁军终于兵临城下下,楚国军队早把皇宫里的东西都搜罗干净了。
先锋军的赵捷很是惋惜的看了一眼孟皇宫,开始排兵布阵,建造防地,这打下的江陵府要怎么分,楚梁还得再商量一下。
而且,据他所知,姚时及他的一帮师弟们还在城中呢,他得尽量把他们捞出来,若能为他所用最好,哪怕不能也要卖一个人情。
军报的速度才是最快的,所以等江陵那边的消息都传到了崔凌手中,他这才收到他哥的信。
两边皆急,他先看完了军报才担忧的拆开他哥的信。
信中三件事,一是二伯会亲自来苏州处理崔凉的事,大哥让他不要过多插手;二是林清婉的事最好烂在肚子里,他已查过,谢逸鸣之死的确与崔凉相关,人家不过是在报仇,他们身为外人不好过多插手;三是他已和陆家说好,此时天下动荡,非结亲吉时,所以两家婚事要再推迟一年。
而且外面不安全,他会再给他派几个护卫过去,不日就会到达。
崔凌没想到他哥这么干脆,说不管就不管了,他将这封信点燃烧掉,想了想,还是拿了军报去找林清婉。
算了,既然不让他管,那他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吧。
崔凌的消息是他在江陵的朋友送过来的,比林清婉得到的消息还要快小半天,等他赶到林家别院时林清婉刚收到江陵的消息。
听说崔凌来了,她便收起手上的情报道:“是敌是友,一会儿便可见分晓了。”
易寒连忙起身跟在她身边。
崔凌一见林清婉便急切的上前道:“林郡主,我大师兄他们被困在了江陵,您可能将人救出来?”
林清婉脸上露出大大地笑,身上的凌厉之气消散了一些,“我也正在想呢,我们进屋去说。”
第312章 噩梦
两人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崔凌将他收到的信件给林清婉看,“这是我在江陵的朋友送来的,我大师兄他们如今被楚国的人盯住,别说出城,连出门都困难。”
好在崔凌在江陵生活了不短的时间,所以有不少的朋友,姚时他们不能跟外界联系,他们出入虽难,却还是可操作的,这信才能那么快的送到他手上。
林清婉看过后问,“姚先生是先去楚国,还是想来大梁?”
崔凌蹙眉不语。
楚国有先生,大梁这边,他们大多师兄弟都在此,而且先生到楚国后曾送回口信,让他们轻易不要去楚国。
何况他还是梁人,他自然更希望大师兄他们都留在大梁了。
林清婉就合上信道:“还是得问一问姚先生,一切以先生的意念为主。”
“可现在楚人盯得紧,我们根本联系不上先生。”
林清婉就笑道:“那只是暂时的,江陵已被攻下,剩下的便是收服民心,不管是大梁还是楚国都急需能让江陵百姓信服的官员去打理。”
“此次江陵落败甚快,朝中幸存官员不少,他们用不上大师兄吧?”
“可楚帝未必信得过他们,”林清婉道:“而姚先生不仅曾做过江陵宰相,更是被孟帝贬责,我想相比那些官员,楚帝会更喜欢姚先生。”
崔凌若有所思,只要他大师兄能有一定的自由,将他们救出来的可能性就更大些。
他松了一口气,起身道:“我这就回去让项师弟帮忙写信劝说大师兄。”
这事不能他劝,楚帝多疑,谁知道寄给大师兄的信被多少人看去?
所以还是由项敏来写更好,而且有些事还不能跟项敏细说。
林清婉也防备项敏,甭管他现在多阳光活泼,他们都是两个国家的人。
她起身道:“崔先生来我这里的事就不要告诉项先生了。”
“我明白。”崔凌起身往外走,在临上马车前,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一直压在心头的疑惑,“林郡主,谢公子旁边的空白牌位是谁的?”
林清婉一愣,然后浅笑道:“是我的。”
崔凌早已有猜测,此时不过是肯定罢了,他微微一抿嘴,站在马上弯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进车。
林清婉目送他离开,等马车彻底消失了她才回头对易寒道:“你看,我的预料没错吧?”
易寒呼出一口气,脸上带笑道:“姑奶奶深谋远虑。”
林清婉不在意的一笑,“谁让崔正没有嫡子呢?”
崔正没有嫡子,然而他手中握着崔家军的兵权,他那两个庶子若是才华横溢能撑起一军也就罢了,崔氏宗族哪怕不甘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让崔家军交到一个庶子手上。
大不了崔氏的族长从其他房里选嫡出的呗。
可偏偏他两个庶子才华平平,从他们十六岁后,崔正虽未明说,却也露出了口风,以后崔家的掌权人是要从嫡支其他房头选的。
连林清婉这个外人都知道的事,可见崔氏里面会有怎样的震荡。
崔氏是大族,但其中的矛盾不比林氏内部少,争权夺利是会让人眼红仇恨的,就比如当初她刚回苏州时,林氏上下盯着她和玉滨的样子。
林清婉心情很愉悦的去园子里剪了一枝梅花,插瓶后放在自己的送去给杨夫人。
杨夫人笑道:“你自己赏就好,不必给我送来。”
“母亲不喜欢梅花?老宅花棚里好似有两盆盛开的海棠花,不如我让他们给您送来?”
杨夫人就笑问,“心情很好?”
不然她是不会为了一盆花便如此麻烦的。
林清婉就笑呵呵的道:“是啊,所以母亲想不想出去春游?春天到了呢。”
杨夫人摇头,“你跟玉滨去吧,我就不去了。”
而且才过完元宵,外面还是天寒地冻的,哪里是春游哦,完全就是寒风游嘛。
林清婉也不在意,笑眯眯的诱惑她道:“也不去远,就去文园,这次换一块地方,到河那边去,那边许多东西都是新建成的,因为去年冬天冻坏了几棵树,林安干脆把那几棵树都砍了,单空出一片空地来,他在地上撒了些草种,现在已经冒出来了,我们可以坐在上面野炊,四周皆是梅花,可好看了。”
杨夫人想了想,点头道:好,那你选个日子。”
“就等玉滨休沐吧,到时候把尚老夫人,周老夫人都请上。”
杨夫人就哈哈大笑,“你是要让我们给你宣传宣传这新整理好的地方吧?”
林清婉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还是母亲懂我。”
这边其乐融融,才过了扬州,还在奋力往这边赶的崔节却忍不住在马车上哭出声来。
骑马走在一旁的崔冲脸色一苦,无奈的打马走到前面去,假装没有听到。
才听到大哥的死讯时他也是晴天霹雳,又悲又痛,可这几天只有痛苦没减少,悲却不剩下多少了。
父亲非得亲自过来,走了一半却病倒了。
大冷天的,一个风寒都能要人命,他哪敢怠慢,本想停下休息几天,却被他爹骂了个狗血淋头,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像是他盼着他哥死一样。
他是跟他哥不够亲,但那也是嫡亲的大哥,他是有缺心少肺才会盼着他死?
好吧,爹不愿意停,那就换马车呗,谁知道这更痛苦。
为了让车快些,他们是轻车简从,所以他只能骑着马吹着寒风,一边还得听他爹的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