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滨眨了眨眼,见眼前空白一片,可她却再没法说服自己刚才是幻觉。
她心中的酸楚淡了些,愣愣的看着床上的姑姑,一时没说话。
如果姑姑是到天上与父亲一起,似乎也很不错,只不知等她死后,他们一家能否见面。
第530章 谥号
林府一夜之间便换了镐素,崔正还未离开,便与周刺史一起帮着操办林清婉的丧事。
第一件事就是指点着林玉滨和朝廷上表,林清婉不仅是大梁的郡主,也是理藩院尚书,乃重臣,以她的功绩,只怕还会有谥号。
所以她一薨,首先便是要上表。
林玉滨给林清婉换了寿衣,这才在崔正的指点下上表朝廷。
第二天一早,林清婉薨逝的消息便传遍了苏州,苏州百姓以及在苏的书生和商人们都惊呆了。
虽然早知林清婉病重,可从十月到现今的二月,她一直活得好好的,前不久她还带着林家的小少爷出来玩儿,众人心中虽忧虑,但都潜意识的觉得她能化险为夷,怎么现在就死了?
愣过后是悲痛,大家都陆续放下手中的事,从家中,街道上,甚至乡野中赶到林府,哪怕不能进去拜谒,在门外磕一下头也是好的。
苏州的百姓,少有不受她恩惠的,何况这其中还有许多是冲着阅书楼来的。
只阅书楼一楼便让多少人受益了。
钟大管事和林管家在腰间束了白条,站在门口与前来拜祭的人回礼。
来的人太多,他们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放进去,只能等以后的路祭了。
大部分人都默默的来,再默默地离开,有的却是直接哭倒在地,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林玉滨的折子和林清婉的上一封几乎同时到达京城,皇帝才展开林清婉的折子,还没来得及看完,她薨逝的消息便传到了朝堂。
他一时有些愣怔,半响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后看向手上的折子,压下心中的酸楚问道:“何时去的?”
林玉滨的折子是先到的礼部,因此鲁尚书躬身回答了时间,然后道:“陛下,苏州那边应当已收敛,只是林郡主以何种规格下葬?”
皇帝垂眸想了想,抬起微红的眼睛,哽咽道:“以亲王之礼葬之。”
林清婉是郡主,相当于郡王品级,现在却是直接升了一级出殡。
他顿了顿后道:“她是与谢逸鸣合葬,夫妇俩无子,以后公祭,由林氏代之。”
鲁尚书想说这与礼不合,可顿了顿,又将话咽下去了。
皇帝扶着扶手起身,眼眶通红的道:“林卿与国与民有大功,朕欲拟‘文敏’二字与她,众卿以为如何?”
朝臣们面面相觑,拟谥号他们没意见,但直接从文字是不是太高了?
便有人低声议论起来,最后大家都隐晦的看向鲁尚书,这是礼部该管的事。
林清婉若拟“文敏”,以后他们死了,若不能从文字,岂不是要居于她之下?
鲁尚书想了想,也觉得这个谥号太高,不由出列道:“陛下,敏字还罢,文字却有些不妥,不如单取一个敏字?”
皇帝微微抿嘴,看向工部尚书,“任卿家以为呢?”
任尚书正伤心,闻言不由瞪了鲁尚书一眼,出列道:“臣以为‘文敏’二字刚合适,阅书楼教化万民,草纸使天下读书人受益,此二者皆是林郡主所创,而她又有仁民之心,此当得起一‘文’字,而能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于辽国犯险,巩固边疆,此为‘敏’,她又说服了项善,免了一场恶战,居功甚伟怎么就当不起‘文敏’二字?”
“不错,”皇帝落泪哽咽道:“三妹于社稷之功,就是朕都自愧弗如。”
皇帝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再反对,且这次人家不是叫的林卿,也不是林郡主,而是三妹!
皇帝对林清婉优容,礼部必须得派官员去苏监督她的丧礼。
等早朝一散,大家便默默地退下,一到外面就围住了吏部尚书,“林郡主的那封折子是遗折?”
除了密折,凡上的明折都要筛选过才会递到皇帝手中,而昨天值班的是吏部尚书。
林玉滨的折子是今早快马递进来的,直接递到了鲁尚书那里,所以两封折子一起送到朝堂上,大家都被林清婉薨逝的消息打懵了,直到出来才想起来林清婉有遗折上。
林清婉的那封折子中并没有机密之事,所以马尚书微微叹气后便道:“是遗折,她求陛下多看顾些林县主,但更多的是谏言。”
“谏陛下什么?”
“借先人之言谏之,”马尚书叹道:“取的是《老子》中的美之为美。”
此时,皇帝也正打开林清婉上的这最后一封折子,眼眶微微通红,“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行,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刘公公小心翼翼的给他上了一杯茶,闻言不由小声道:“这倒和先帝留下的话是一样的。”
皇帝眼睛通红的看着折子,颔首道:“朕知道父皇和三妹的意思,万物任由其生长而不加干涉,生养了万物却不去占有它们,培育了万物却不仗恃、炫耀自己的力量,成就了万物却不自居有功。正是因为不居功,功业才不会离开他。”
“不论为人,治国都莫如是。”皇帝微微浮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抿了抿嘴道:“让兵部尚书进宫,此次崔正招兵的人数削去一些,梁国才安定没多久,此时大肆征兵,只怕会劳民伤财。”
父皇临终前让他顺其自然,莫要急躁,林清婉的遗折也让他无为做有为,不要急于居功,可见此时还不是时候,既如此,不如就顺其自然,等待时机到来。
几位尚书还没走到宫门口便有侍卫赶来请兵部尚书,六人默默对视一眼,目送兵部尚书离开。
半响马尚书才与众人叹息道:“还是林郡主说的话管用啊。”
狄尚书蹙眉道:“可闵尚书是倾向于扩军的,陛下单请他一人去,只怕最后还会改变主意。”
他们家的这位陛下出了名的耳根软。
马尚书却看向眼眶还有些通红的任尚书,“任尚书以为呢?”
任尚书淡淡地道:“林郡主才走,陛下又向来与她亲厚,她的话还是有些用处的。何况,她的遗折却正与先帝临终前留下的劝诫对上。”
马尚书也点头,摸着胡子道:“最起码能管四五年用,这便够了。”
他看向户部尚书,“到时国库应该有所积累了吧?”
“那得看这几年的年景了。”
几位大人同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同时感受到了一股压力,国事操劳,的确易生华发。
好在他们身体不错,要都像林清婉一样体弱,只怕也坚持不了几年。
几位大人心内惋惜一阵,默默地离宫回去,虽不能亲去苏州,但也遥祭一番吧。
林氏嫡支可谓是满门忠烈了。
林清婉薨逝的消息以苏州为圆心,伴着春风吹过她到过的每一个地方。
苏州内外已尽是镐素,不少百姓都自发的在自家门上挂上白布,以示哀悼。
远在荆南道的项善收到消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让人在院子里设了祭台遥祭。
而林信和林佑已向朝廷请假,正快马赶回苏州。
荆南道的百姓对林清婉不太熟悉,也只有长沙府的百姓听到消息后感叹了一句,“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然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于他们来说,林清婉的死和别人的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可幽云两州却不一样,自收到消息后,城中便是一片哭声,互市更是休市三天以示哀悼。
对这里的百姓来说,林清婉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汉人默默地在家里给林清婉上了一炷香,契丹人不知该如何祭奠,最后便跟汉人一样去庙里或观里请了个牌位回来,遥遥一祭以表达心意。
没有人看见,从这些哀伤的人身上飘出一点又一点的白光,慢慢地飘向天际,最后在上空形成了一条闪亮的银河,慢慢的飞向不知深处的黑暗中。
林清婉被林江藏在袖中,眼前一片昏暗,似乎只是一瞬间,又似乎已过经年,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已回到了家中。
她看到了倒在沙发上的自己,哦,那是她的身体,身上的风衣都未曾脱下,背包落在一旁……
林清婉有些愣怔,或许这里的时间未曾改过,但在她这里已过去十年之久了,当时的许多细节她都记不住了。
林江转身看向她,微微颔首道:“你归体吧,我为你续命。”
林清婉走上前,才近身便似乎被一股拉力拉进了身体里,然后便是一股彻骨的疼痛,已经过一次的她知道,林江这是为她续命。
她忍不住紧紧地攥住衣服,咬着嘴唇才没发出声来。林江见她难受,忍不住微微蹙眉,不由看向白翁。
白翁便道:“她这是改命,算是重生,凤凰涅槃岂有不痛之理?熬过去就好了。”
熬不过去就是灰飞烟灭,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林清婉谨记这一点,她又向来意志坚定,且已经受过一次,怎么可能熬不过去?
以林清婉的身体为媒介,林江总算与地府取得联系,用他身上的功德与地府做了交易,改了她的命格。
第531章
正优哉游哉晃荡过来收魂的阴差察觉到那浩瀚的功德之力,微微一愣,正在继续收魂和去看看热闹之间犹豫,腰间别着的生死簿便一热,他连忙掏出来一看,微微瞪大了眼道:“怎么改了?”
同伴凑上去扫了一眼,然后看向楼上,淡淡地道:“看来是有人用功德改命,此人命格已改,不用死了,我们走吧。
“这得要多少功德?”阴差嘀咕了一声,但还是转身离开了,走前抬头看了一眼,觉得那未勾的魂运气也忒好了点,竟有能人肯花费如此大的功德元力为其改命。
要知道人的气运与功德紧密相连,这人能拿出改命的功德,可见是大善之人,且累积只怕不小于九世,而且还要在地府说得上话,不然,你以为命是你想换,地府就给你换的?
而身有大功德之人,哪怕死了,功德也会一直追着他的魂魄,生生世世跟着。
功德的好处可是数不尽数,从投胎开始,一波魂魄跳下转生台,功德深厚的那人投的胎一定是最好的,换言之,若没了功德,或少了,那必定会投到贫贱或为恶之家,且日常中,这功德的好处也大着呢。
功德深厚之人,走路可能捡到钱,没有的人,喝口水都有可能被呛死。
哦,你说功德为负的人?
那就不是人了,跳下转生台时就转生成了畜生。
可见功德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屋里,林清婉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从命格改变的那一瞬始,她便被包围在一股温暖的气中,身体也随之舒展开来。
而脑海中开始一帧一帧的仔细播放十年前的记忆,那是她自己的记忆,就存在她的脑海深处,所以读取得没有一点难度。
林江不过是多此一举的帮她将脑海中的记忆翻出而已,见她眉头舒展开来,便松了一口气,背着手站着没动。
这次白翁没催林江,林清婉所在的这个世界要比那个大得多,虽然林江的力量在这里还是会受压制,却也是被承认的,所以不必急着离开。
正百无聊赖,就见一道银河般的光点幽幽地从天际撒下,穿过窗户一点点的落在林清婉身上。
白翁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瞪着林清婉。
林清婉的眉眼更加舒展开来,呼吸慢慢缓慢悠长起来,竟舒服得睡着了。
林江同样微愣,然后眼中忍不住闪过笑意,“倒不枉她如此用心。”
白翁几乎泪流满面,现在功德都这么容易取得吗?
他修炼几百年,也自认做过不少好事,怎么还比不上林清婉这十年?
林江瞥了他一眼道:“修仙修心,我等独来独往惯了,即便是入凡尘历练,也很少参与国事,更不会为一介凡人如此费心秏力。”
白翁若有所思,眯着眼睛去看林清婉,“上仙,林姑娘这样的品性应当不会早逝才是啊。”
“而且,”白翁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清婉,回忆了一下十年前初见她时的情景,眼睛微眯道:“当时她身上虽有功德,却很少,可她祖父身上的功德却很深厚,按理,她应该能享祖宗余荫才是。”
所以哪怕命不会很好,也应该不会在年华最好时逝世才是,她要是横死还可解释是意外,但她是记载在生死簿上的,不然林江也不会找她。
林江微微眯眼,他的仙力虽有所恢复,但记忆并未曾恢复,所以看不出林清婉身上的问题。
白光一点一点的渗透林清婉的身体,再从身体滋养她的魂魄,等到空中的银光慢慢减少,林清婉这才睁开眼睛醒过来。
一睁开眼睛她便看到了飘在半空中的林江和白翁,久违的记忆涌上心头,同时,这十年来的记忆也同时涌现,她不由眼眶一热,眨了眨眼才压下心中的复杂,抬头与林江道:“多谢兄长……不,是林大人。”
林江微微一笑,双脚落在了地上,与她平视道:“这十年来你我虽不相见,却以兄妹的名义生活,你视我为兄,我亦将你当做妹妹,虽然交易已结,但情义却未曾消散,林姑娘若不介意,还是叫我一声兄长吧。”
林清婉一直未曾从婉姐儿的角色上脱离,她拱手行了一礼,弯腰叫了一声“兄长”。
林江就扶住她的手,笑道:“妹妹不必多礼。”
林清婉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微微有些焦急,“兄长,不如我们现在去医院?”
林江想起她还答应过她,会帮她免除她祖父身上的病痛,哪怕不能为其续命,也让他无病无痛的安然走完这一生。
他看了眼天上虽稀薄,却源源不断散落在她身上的白光,微微颔首道:“今晚的时机最好。”
林清婉是看不到那些白光的,她松了一口气,连忙去拿掉在地上的包,打开门就请林江和白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