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不归卫——荔箫
时间:2018-03-19 15:26:02

 
    但奚月等几个唯恐露馅, 不敢发作。相互一睇,几人皆看向曾培。
 
    于是, 便见“门达”紧锁着眉头,一把拎起那百户, 沙哑着嗓子道:“什么规矩?赶紧让他们走!”
 
    “大人, 大人恕罪!”那百户连连拱手, 其实他也一脑门子官司。门达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得罪不起, 可他也真怕被门达推到薛飞跟前背黑锅。
    当下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大人, 这事牵涉东厂, 咱不得不谨慎些, 不然万一东厂那边问起来……”
 
    一语未毕,忽闻利剑唰然出鞘。几人俱是一惊,定睛却见是沈不栖将剑指向了那百户。
 
    沈不栖冷笑道:“你倒有趣,我们堂堂崇简王提个犯人,还要看东厂阉官的脸色不成?”
 
    “不、不是……这位大人!”那百户心里叫苦不迭,想到身家性命,还是半步都不敢退,“门、门大人,要不您、您跟薛公公打个招呼?”
 
    曾培心知不好,暗想越是这么拖延下去变数越大,索性狠狠将那百户一扔:“滚!”
    言罢带着人便往外走。
 
    另一边,宫中的除夕宫宴上正歌舞升平。
 
    诏狱的狱卒入殿禀话时识趣地溜着边走,但因为狱卒官服的缘故,他还是难免引得注目,在他凑到薛飞身边时,太子不禁眸光微凛,稍偏头示意侍从近前:“盯着点薛飞。”
 
    他带入宫宴侍奉的人,自也是宦官。但这些宦官和东厂都无甚瓜葛,大多还和东厂有些过节。
 
    于是,两个年轻的宦官立刻往外退去,假使薛飞一会儿出来,或者差了人出来,他们便跟上去。
    皇帝身边几步的地方,薛飞听完狱卒的禀话,不由一愣:“门达?”
 
    “是。”那狱卒躬着身,“我们看得真真儿的,百户大人见了后说让进来回您一声。您看……”
 
    却见薛飞锁着眉头看向远处,那狱卒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定睛,傻眼了。
 
    ——席上一袭大红底飞鱼服正饮酒的人,不是门达是谁?
 
    那诏狱那个……
    李逵撞上李鬼了。
 
    薛飞眸光眯起,淡漠地睇了远处的门达一会儿,清冷一笑。
 
    狱卒被他笑得哆嗦,转而便见一块腰牌递了过来。
 
    “我走不开,你把这个给殿门右手边那个,让他速带五十号人去把人截住。告诉他不必管什么崇简王,把张仪给我留住。”
 
    那狱卒躬身应下,转身便去。
 
    若说他来时想到要背着门达给薛飞报信还有点心虚,此刻也不虚了。那门达显然是假的,崇简王的人又谁知是不是真的?
 
    如果都是假的,他怕什么?
 
    夜色凄清,寒风四起。几人将张仪架上马车,张仪几是在马车还未驶起时便昏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先前将近两个月的光阴,他都不曾好好睡过一觉。不止是因为伤痛,更因为提心吊胆。仅有的几次睡得昏沉,几乎都是因为筋疲力竭,说不好是睡熟了还是晕过去了。
 
    此时,难得周围都是自己人。
 
    张仪紧绷的心弦松下,觉得便是一觉睡去便再醒不过来,也无甚遗憾。
 
    杨川压着音跟奚月说:“他这条左臂怕是废了。”
 
    奚月略微窒息,继而无声喟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仪这个人,先前与他们不算多么熟悉,但从他为帮杨川遮掩夜探东厂的事挨了门达一顿板子开始,奚月便觉这人大抵还是讲几分义气的。
 
    后来又有了雁山派的那一出,就算交情不多,情分也不浅了。眼下突然见到他变成这般……
 
    唉。
 
    奚月摇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张仪的功夫,虽然扔到江湖高手中并不起眼,可在锦衣卫里也算上乘者。
 
    若这条胳膊当真保不住了……
 
    奚月心情沉郁,突然一声马嘶传来,马车猛地刹住。
 
    “怎么了?”杨川急问,外面却静了一静,好生等了会儿,才听到驭马的沈不栖朗声道:“各位公公,我们与东厂井水不犯河水,行个方便吧。”
 
    坏了。
 
    车中三人顿时神色紧绷,曾培仗着自己现下顶着门达的脸,撑身便要出去应付,却被一只手挡住。
 
    “……张仪?”他定睛间滞住。小睡了一觉的张仪似乎精神转好了一些,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是曾培吧?”
 
    曾培点头:“是。”
 
    张仪又看看同样易容易得看不出样貌的杨川:“你是杨川?”
 
    杨川颔首。
 
    张仪收回目光,盯向眼前的车帘,沉默了一会儿,又再度看向杨川。
 
    他伸手便握奚月的剑柄,被杨川一把按住:“你干什么?”
 
    “杀了我吧。”张仪眼底一片死灰般的平静,“让我死个痛快,然后你们逃你们的。”
 
    “说什么呢!”杨川沉喝,猝不及防间,奚月忽地出手,连点张仪数处穴道,吓了杨川一跳,“你又干什么?”
 
    “你不怕他自尽么?”奚月一哂,睇向张仪,“告诉你,咬舌自尽是血块堵住咽喉将人憋死。我封了你几处脉门,你把舌头齐根咬断也憋不着,好好在这儿等我们。”
 
    说着她又一拍曾培肩头:“你在这儿陪他。”
 
    言罢便揭开车帘,与杨川一道下了马车。
 
    外面已剑拔弩张,想蒙混过关显然不可能了。奚月左右看看,活动了一下脖颈:“大除夕的,搅扰诸位过年了,真是不好意思。”
 
    她边说边看清了周围,此处离皇城大门尚有段距离,应该不在放箭的射程之内。只是这边一旦开打,城门守卫一定会被惊动,他们打赢后是否能出去也要另说。
 
    可现下顾不得那么多了,能过一关是一关。
 
    奚月猛地一拍马背,借力跃起长剑出鞘。那一众宦官反应也快,一时间银光纷纷闪来,直朝奚月而去。
 
    奚月落地便施开剑法,身姿翩若游龙窜于混乱之间。十数招间已有七八人要么人头落地、要么胳膊腿飞出,余人惊然后退,撤得慢了一步的那个不及定睛,杨川已闪至面前。
 
    下一刹,他只觉剑风一划而过,脖颈诡异的微烫令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
 
    众目睽睽之下,鲜血自脖颈四周喷薄而出,那人大睁的双眸无力栽下。
 
    二人相视一笑。
 
    其实对方人多势众,若当真打起来,他们功夫虽好也难免吃亏。但先这般祭出了唬人的招式,对方便难免气势减弱。果然,好半晌都没人再敢上前,倒有一个结巴着喝问:“你们……你们到底什么来路!”
 
    杨川轻笑:“我们是……”
 
    “来找薛飞门达索命的冤魂。”奚月接过话茬,脚下踩过一具尸体,“奚月杨川这两个名字,你们听说过吧?”
 
    众人愣怔,她忽地身形急闪,悍然钳住一人咽喉:“我们回来了。”
 
    森然的话语在夜风里当真有些鬼魅的味道,一众宦官毛骨悚然,旋即疯魔般地挥刀劈来。
 
    杨川无奈摇头,心说师妹你真能惹事,也只得挥剑迎上。沈不栖自知功夫远不及二人,便只做格挡,不给二人徒增麻烦。夜色之下玎珰碰撞声不绝于耳,筋骨断裂声震响不停,血腥气一阵重过一阵,连月光好像都添了几许浅红。
 
    风沙擦过沾血的剑刃,磨出沙沙轻响。
 
    一阵仓促却不混乱的脚步声,在此时震入人耳。
 
    奚月杨川同时一凛,各自又了结一人后,凌然看去。
 
    幸存的宦官们疾步后退,持刀远远围着他们。
 
    四周围光火齐至,来者端然都穿着飞鱼服,全是锦衣卫。
 
    奚月心弦绷紧,与杨川一道步步后退,直至挡在马车之前。
 
    门达骑着高头大马注视着他们:“什么人,报上名来!”
 
    车中,被封了穴道的张仪动弹不得,也发不了声,便死死盯着曾培。
 
    “……你看我干嘛?看我干嘛!”曾培被外面的动静弄得坐卧不安,忍不住从帘子的缝隙向外瞅了瞅,转回来发现张仪还在盯他。
 
    “你看我没用,好吗!”曾培叹气,“我又不会解穴,我真不会。你也别想让我动手杀了你,我打不过外面那两个。”
 
    张仪无可奈何,无力地闭上了眼。
 
    车外,奚月听得门达喝问名号,冷笑出声:“旧相识了,门大人。”
 
    “你……”门达是真没认出来,“到底什么人,休要废话!”
 
    “门大人,阵仗不小啊。”一个清朗慵懒的声音从门达背后截至,门达锁眉回头,太子仪仗直撞眼中。
 
    太子已下了马车,站在仪仗之前,平淡地负手看着面前。
 
    ……这可热闹了。
 
    奚月吁了口气,掂量着是否要换回真容去见太子。
 
    身后的车中却突然响起曾培的疾呼:“张仪?张仪你醒醒!”
 
第71章 云涌(三)
 
  气氛唰然一静, 奚月不做多想揭帘上车,杨川和沈不栖依旧守在车下, 以防东厂的人偷袭。
 
    太子虽尚不明状况, 一时却也心头一紧,穿过层层叠叠的锦衣卫便上了前。
 
    他身边自有侍卫跟着, 见他已离杨川只有两步还要走近,便伸手要拦。
    杨川信手丢了手里的剑, 抱拳:“殿下。”
 
    太子也没认出他是谁,看看车中, 蹙眉问:“究竟怎么回事?”
 
    杨川想了想,压声道:“此人叫张仪,原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近来门指挥使和东厂薛公公之间似乎有些误会,边推他来顶罪……不知是否与他和奚月杨川交好有关。”
 
    最后出现的这两个名字,令太子面色微震。
 
    他复又打量了杨川两眼:“你认识他们?”
    “……是。”杨川颔首, 姑且认了下来。
 
    车中, 奚月悬着一口气查看张仪的状况, 只见他满口鲜血, 还道他仍是拼力想咬舌自尽。但她捏开他的嘴细看了一番,舌头却还完好。又把了把脉, 见心跳虽然虚弱可还算均匀,便锁眉问曾培:“刚才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 他躺着躺着, 突然就吐血昏过去了。”曾培额头上全是汗, “许只是伤得太重, 得赶紧找大夫。诏狱的厉害你也知道,这么耗下去决计是不行的。”
 
    奚月点点头,外面的太子倒先一步道:“给他们安排个住处,传御医来。”
 
    “……殿下!”门达翻下马背,疾步奔来,一揖,便道,“殿下,此人是我锦衣卫的要犯。让这么几个不明不白的人劫了,殿下怎能只听他们一面之词就将人带走?”
    “那孤便不只听这一面之词。”飒飒夜风中,太子负手而立,淡睃了门达一眼,“指挥使大人,不妨说说他究竟犯了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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