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不归卫——荔箫
时间:2018-03-19 15:26:02

 
    菜中有一道红烧肘子色泽鲜亮,鲜香四溢, 肉炖得酥烂, 一夹便会脱下来。曾培吃了一口就说:“这个!张仪养伤的时候你给他买过!”
    他话音未落, 奚月便觉杨川一记眼风扫了过来。
 
    她赶忙往他碗里噎了块肉, 笑骂:“当时是咱们欠他的好吗?就连现下咱都欠他人情, 等忙完了请他出来喝酒。”
 
    这话奚月说起来也没掩饰,一来他们都改换了容貌,亲爹都认不出来, 二来张仪这名字也不生僻, 重名的想来不少。
 
    然而这话说完不久, 一柄绣春刀就放在了桌上。
 
    奚月悚然抬头, 面前是个百户。看着还挺眼熟,不过她一时记不起叫什么了。
    杨川也是心弦一紧, 不动声色地抱拳:“这位大人, 什么事?”
 
    便见那百户径自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你们刚才说的张仪, 是不是锦衣卫的镇抚使张仪?”沉了沉, 又问了句, “你们是不是他在江湖上的朋友?”
 
    几人相视一望,一时皆难辨敌我。奚月再开口时,也很谨慎:“不是,我说的是风景宜人的宜。不过你说的那位我也听一位雁山派的朋友说过——仪表堂堂的仪,对不对?有什么事吗?”
 
    “我跟张大人去过雁山派!”那百户立即道,旋即神色变得复杂起来,既有喜悦又有忧愁懊恼,“你们若在江湖上的朋友多,能不能……能不能找人救救他?门达得罪了东厂,想推他出去顶罪,人押进诏狱两个多月了。”
 
    这百户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人高马大,说到这儿却眼睛都红了:“你们行走江湖不知道诏狱的厉害,进了那地方还不如死了。我们寻机去看过他一次,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现下东厂又插了手,这么下去恐怕……”
    他说到一般,忽而察觉周围一层不正常的死寂,迟疑着抬了抬头,便见几人都面色煞白。
 
    他是不是惊着他们了?
 
    那百户赶忙敛了敛情绪:“……这些当我没说!你们若能找到人帮忙,若不能,就当我没提。”
 
    他是实在没辙了,不然他也不想这样冒险跟几个萍水相逢的江湖人打交道。
 
    锦衣卫里就是这么个微妙的地方,说起来乌烟瘴气,可大约因为拿着御赐的绣春刀四下办案的缘故,许多人又还残存着两分血性,这点血性什么时候会被激出来不好说,或许是兄弟落难之日,或许是家国危亡之时。
    这百户说完,便也没有多留,拎着刀便又坐回自己那一桌吃饭了。同桌的另几个千户百户往这边看了看,也没说什么,大约都是私底下十分交好的人。
 
    杨川一拍案便要起身出去,被奚月一把按住。
 
    “那是诏狱!”奚月低喝。
 
    “得救张仪!”
 
    “怎么救,咱们两个单枪匹马去劫狱吗?”奚月银牙紧咬,“我们再折在里面,让门达知道张仪骗了他,张仪就算是只九命猫也活不下来!”
    杨川强沉下一口气:“那你说怎么办!”
 
    奚月脑子里也是懵的。她原本当真以为,从罪证送进来开始,一切便该逐步解决了,就连方才所说的要请张仪喝酒她也是当真轻松地想过,这变故令她始料未及。
 
    她勉强定住心神,压音问曾培:“那几个你认得出是谁么?信不信得过?”
 
    曾培点头:“两个千户三个百户。都在你手下干过……那会儿你还是奚风。方才说话的那个后来到了我手底下,和张仪也一直都熟,早就和门达不太对付。”
 
    那看来这事确是可信的。
 
    奚月吁了口气,觉得胃口全无便放下了筷子:“你们先吃,吃完来我房里商量商量。”
 
    说罢她就径自先上了楼,另几人可想而知也都没胃口,纷纷撂了筷子一道上去了。
 
    房门闩上,屋里一片沉郁。几人各自找地方落座后,闷了好半晌,杨川才头一个开了口:“诏狱的格局我们都熟。”
 
    “你别想着劫狱,不可能。”奚月面色铁青,“诏狱挨着南司,离皇宫也不远。一旦出事,援兵即刻会到,我们就算能用轻功逃跑,到了皇城门口也势必会被拦下。”
 
    到时皇城上若放箭怎么办?他们功夫再好也是血肉之躯,一个个都得被射成刺猬。
 
    “要不……我帮你们找些江湖上的朋友,一起劫狱?”沈不栖迟疑着说。
 
    奚月还是摇头:“若是来硬的呢,没个几千号人办不成这事。但若几千号人一道入京,别说厂卫,只怕就连皇上都要惊动。”
 
    “而且也没时间招募人马了。”杨川接口道。
 
    诏狱那鬼地方,多待一天就离阴曹地府近一步。从江湖上招揽朋友过来,少说十天半个月是要花的,张仪未必等得起。
 
    “那如果来软的呢?”竹摇迟疑道。
 
    奚月看过去,她耸了下肩头:“太子殿下给你们的腰牌呢?”
 
    时日已久,杨川回想了一下才记起来:“你说崇简王宫中的腰牌?”
 
    竹摇点头,沈不栖面色一喜:“在我这儿,临出来时我给揣上了。拿这个去诏狱提人是吗?我觉得可以啊!”
 
    杨川却锁眉:“不行吧。崇简王才十一二岁,他差人去诏狱提一个锦衣卫镇抚使……”
 
    没道理啊?
 
    “身份够不就行了?诏狱里当差的狱卒有几分胆子能扣住崇简王的人一问究竟?太子殿下可就他这么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奚月沉吟半晌,还是摇头:“可诏狱毕竟是锦衣卫的地盘,此事又是门达亲自在盯。想从里面把人提走,绝没那么容易。”
 
    “……那我也没辙了。”竹摇叹气,“又不可能让门达自己放人。软的硬的都不行,还能怎么办?”
 
    嗯?
 
    奚月忽地面色一亮,几人都看她,她则认真地打量了曾培一番:“……你和门达有点像。”
 
    主要是体格像,他们两个都是健硕的体格。
 
    “我可以给你易个容……”
 
    “别闹啊!”曾培一脸惊悚地缩脖子,竖起两根手指,“门达比我大近二十岁!眼睛鼻子嘴也没一点长得一样的,你要能弄出来那就不是易容了,那是幻术!”
 
    奚月啧了声嘴:“那我让你见识见识幻术呗?”
 
    曾培:“……”
 
    三天后,腊月三十,除夕夜。
 
    这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过大年,冬日寒冷的街道上一派喜气。就连诏狱之中仿佛也松快了些,狱卒们有了好酒好肉,对犯人的态度都和缓了几分,加上这日子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没人想来审案,狱里的血腥气也因此淡了不少。
 
    张仪歪在牢房里,神思涣散地胡想着些有的没的。时而想起在锦衣卫里的风光,时而又想起想要行走江湖的奢侈愿望。乱七八糟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搅动着,记忆中一些令他热血沸腾的精彩犹如窗外的烟花一般窜起,散出一片绚烂,又很快消失不见,找不到存在的痕迹。
 
    他真的很累了,许多事情他费尽心神去想,也还是迟钝得想不起来。
 
    数丈之外的大门口,两个正闲聊解闷的守卫看清了正往这边走的人,立刻站直了身子。
 
    等一行人走进后,他们又躬身见礼:“门大人。”
 
    门达嗯了一声,接着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好似嗓子不太舒服。
 
    他咳了好一阵都没停,神色不耐地指指身后的随从,两个守卫便看向他们。
 
    几人的来头让人摸不清楚,因为他们穿的都是各自的常服。两个守卫正奇怪,其中一个长得清俊的公子冷声道:“我们是崇简王的人,奉命来提个犯人。”
 
    两个守卫怔了一怔,旋即连连点头,接连道了三声请。
 
    其实,他们就算不做这解释,守卫也只能让他们进去——这可是锦衣卫的诏狱,门达都来了,他们哪敢来人?
 
    一行人顺利地进了诏狱大门,很快,值守的百户迎了上来,奚月又将适才那番话说了一遍,那百户作着揖客气地询问:“请问几位要提哪个犯人?”
 
    “张仪。”
 
    两个字掷地有声,砸得那百户一哑。正要在做追问,却见门大人已背着手一马当先地领着他们往里走了。
 
    大除夕的,跟锦衣卫八竿子打不着的崇简王……来提张仪?
 
    这百户怎么想都想不通,却又莫名的心里发虚。
 
    张仪这事,锦衣卫上下都知牵涉甚广。门达想洗清自己,薛飞想问出究竟,近来两边都没少使劲儿。
 
    当下门达带着崇简王的人来提人……
 
    坏了!
 
    那百户哆嗦着一拍脑门。
 
    门达不会想不清不楚地了了这事,让东厂查无可查吧?
 
    若是那样,张仪大概会不明不白的死在外头,薛飞没本事直接问门达,不得找他这个当值的人出气?
 
    那百户脑中嗡的一声,头都大了,朝里看看,立刻走向大门:“哎,你过来。”
 
    他叫过来一名守卫,压着音跟他说:“你赶紧骑快马去宫里,找薛公公,就说门大人领着崇简王的人来提张仪了。”
 
    “是。”守卫也没多问,应下便走。那百户向里看看,一手心的冷汗。
 
    诏狱之中,牢房齐整。痛苦的低吟声、凄凉的喊冤声、懊丧的忏悔声在过道中回荡着,犹如阴曹地府的鬼魅。
 
    狱卒仔细地查验过腰牌后,领着几人到了张仪的牢房门口。在他转身开门的当口儿,几人看清了张仪的情形,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您请。”狱卒打开门,恭请他们进去。奚月定住心神:“我们有几句话,要先替崇简王殿下问一问他,你们退远些。”
 
    狱卒们立刻向外退去,奚月杨川相视一望,轻颤着一步步走进牢中。
 
    原正半梦半醒的张仪闻得脚步声,蓦然惊醒,目光无力地盯向二人,一股恐惧却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张仪!”奚月低声一唤,忍着鼻中的酸涩蹲下身扶他,“是我,我是奚月,我们来救你了,马车就在诏狱外不远处,你忍一忍。”
 
    “奚月?”张仪神色恍惚,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旋即有了笑意,“哦,奚月……”
 
    奚月向杨川递了个眼色,杨川立刻上前一道扶他。沈不栖也走了进来,正要伸手,正搀张仪左臂的杨川却顿显愕色:“张仪你……胳膊怎么了?”
 
第70章 云涌(二)
 
    张仪虚弱得做不出反应,牢室里光线昏暗也看不出个究竟。杨川小心地探了探, 只觉他胳膊瘫软得不正常, 即便是脱了臼的人,也不似他当下的状态。
 
    他一时也不好再做多问, 几人一道搀着他往外走去。到了门口, 却见方才出来相迎的那个百户拿着一本册子走了进来。
 
    “几位,几位稍候。”那百户满脸赔笑,“这要提犯人,还有些规矩要走,几位别急。”
    刹那之间,空气中的氛围变了一变。
 
    几人皆在锦衣卫中待过, 对于从诏狱提犯人的流程无比熟悉。他这话一出,便显然一股要拖延时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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