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不归卫——荔箫
时间:2018-03-19 15:26:02

 
    到时,一旦皇上疑他们网罗高手是为谋逆,他们东厂有口难辨。
 
    周促想到这些,一后背的冷汗,匆忙叩首:“是,是……我这就去查!督公您放心,绝不会再出纰漏!”
 
    薛飞疲惫地摆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周促从他森寒的面色下逃过,自感捡了条命,当即不敢耽搁地立时查了起来。
 
    从这些年网罗高手的档里查到沈不栖这个名字时,周促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名字下,明晃晃地写了个“失踪”。
 
    ——让薛飞知道人是从他手底下跑了的,薛飞得弄死他吧?
 
    周促强自静了静神,叫了个手下进来:“这个……这些档里没有我要找的人,你去把六部九司二十四衙门的档都给我拿来,我看看有可疑的人没有。”
 
    手下自没多想,领了命便走了。房里,周促咬了咬牙,将那一页纸一撕而下,转手丢进了火盆。
 
    攒动的火舌很快将纸页淹没,火焰将纸边灼烧出金红的光圈,又一分分向里吞噬,不过片刻,已只余灰烬一团。
 
    之后,周促足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泡在各路官员的典籍之中。他琢磨着,沈不栖这名字不常见,寻个年纪合适、又和薛飞有过节的沈姓的官员交差便是了。从烧了的那页档看,沈不栖如今应是十六七,他可以说是哪个官员的儿子。到时薛飞出手灭了人家满门,这事便死无对证。
 
    至于江湖上哪个沈不栖,他可以尽快找人收拾了。
 
    然则周促没想到,翻到锦衣卫的档时,他还真寻到一个就叫沈不栖的,如今记的也是“失踪”。
 
    他简直大喜过望,再细看下去,发现了更多的端倪。
 
    这个沈不栖,和从前的奚镇抚使——也就是男扮女装的那个,是同时谋得的官职。而且一上来便是小旗,可见是有什么人脉。
 
    那看来他和奚月有关系?
 
    周促暗松了口气,脑子转了几转,一番故事便这般编了出来。
 
    翌日一早,这“故事”就传进了薛飞耳中。
 
    “奚月?死了的那个?”
 
    “是。”周促躬着身,“我估摸着,这是她的好兄弟,想给她报仇,是以来找咱们的麻烦。”
 
    薛飞呼吸微窒:“可他如何知道……”
 
    “张仪!”周促斩钉截铁地报出了个名字,“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张仪。我出去找人时碰到过他,他好像……正去帮门指挥使杀奚月他们,估计怕我插手,便拿这事威胁我来着。”
 
    沈不栖?张仪?门达?
 
    奚月、杨川……
 
    一些以盘旋许久的疑云再度涌上心头,令薛飞震怒,怒得指节颤抖。
 
    这门达,还真把他给诓进去了。只怕从他答应帮门达开始,就已掉进了他的计。
 
    “你的意思是,门达叫张仪把这些透给沈不栖,激得沈不栖来找我寻仇?”薛飞森冷而笑。
 
    周促只想瞒着他沈不栖是从自己手下逃走的事,自然顺着应道:“是,属下觉得是这样。”
 
    “好啊,好啊。”薛飞切着齿缓下一息,“我本以为,我们厂卫能是一条心。既然他门大指挥使不仗义,咱们东厂也就不必拿他们当兄弟了。”
 
    他笑了一声:“去给我备几份厚礼,我得空要去拜访一下诸位大人。丑话得提前说清楚,免得他们迷迷糊糊不知帮谁,掺和进去还要怪我们东厂不留情面。”
 
第67章 再入江湖(三)
 
    南京, 三人在袁彬的住处苦等回音。初一个月无果, 第二个月有几封零零散散的回信送至, 说了几桩与此有关的事。
 
    一封来自于川地,写信的是位少帮主。他说他弟弟几年前在闹市上被一干人马硬生生抢走了, 至今杳无音信,他们找遍了四川, 也报了官,都毫无结果。
 
    一封是一位独自行走江湖的游侠寄来。他说自己成婚后不久有了一子,孩子三岁时, 一家三口一道去附近的县城中买东西。过了没几日, 突然有山匪打劫,但不要金银, 只抢走了孩子。他们难以以少敌多, 后来求助于附近的数个帮派, 在半个月后从那伙匪徒手中将孩子抢了回来。但那伙匪人也功夫颇高, 趁乱全身而退, 一个也没抓着, 所幸孩子也毫发无伤。
    还有一个来自于北方极寒之地, 道早年曾有人贩到附近的人家打听过本地帮派的情况。不过那年正好碰上旱灾, 当地官府又昏聩,百姓能活下来全靠江湖侠士出手逼官府开仓放粮,都对这些个帮派千恩万谢。是以人贩这么一打听, 百姓觉得不对劲, 扭头就告诉了这些帮派, 各派登时都防心大起,后来倒没出什么事。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四人一起细细地看过,觉得应该与东厂的事有关,可最终又只能叹着气搁下。
 
    ——这些信,没有一个是将矛头直指东厂,最多也只是说“或许与你们信中所言之事有关”。如此这般绝不足以作为证据,要以此让满江湖的人去与东厂叫板更不现实。
 
    “看来还是得先把别的罪证送进去了。”奚月一喟,“得找不会令门达起疑的人送。”
 
    不然,万一刚一进城就被拦下可就糟了。他们从一开始就在防备这事,原想等岳广贤醒后让雁山派为萧山派洗脱嫌隙,惹起江湖震怒逼迫锦衣卫收敛,谁料岳广贤醒来时他们已成了两个“死人”?为了不让门达怀疑他们没死,雁山派还是别突然出面了。
    奚月苦思良久:“镖行都可信么?”
 
    “大多应该可信,但万一碰上见钱眼开向门达报信的……也说不好。”杨川说着喟叹,“广盛镖行倒真信得过,可惜被屠了满门。”
 
    奚月又看向沈不栖,沈不栖也摇头:“我没什么熟悉的镖行。你们若想找个门派帮着押送,倒能帮忙。”
 
    “算了。”奚月旋即摇头,“一帮江湖人士一道入城,反倒更容易引起怀疑。”
 
    袁彬忽然开口:“那你说,用锦衣卫怎么样?”
    “什么?”奚月愕然。袁彬道:“南京这边的锦衣卫,不像京城里势力那么复杂。有不少有志之士想要尽忠报国,与我的交情也还可以。正好这也入冬了,织造府要送过冬的布匹进京,得用锦衣卫押送,可以让他们顺道把证据一并……”袁彬说到这儿突然反应过来,“东西多吗?”
 
    “……大概得装个几车吧。”奚月说,袁彬登时垮了面色:“那是不成了。”
 
    “那如果先送一部分进京呢?”杨川看向奚月,“你挑一部分最要紧的出来先送进去,给太子一个查案的由头。一查起来,把该拿的人拿了,余下的东西再送进去必定容易许多。”
 
    “这倒是个法子。”奚月点点头,“那就……师兄你在袁大人这儿守着,我和不栖一道回温州整理东西送过来?”
 
    沈不栖立刻反对:“你们夫妻俩一起去不好吗?!”
    “……你当我们不想一起去?这不是怕这边有什么变故你拿不了主意么?”奚月锁眉打量他两眼,忽而觉得不对,“你怎么这么不想去温州?”
 
    前阵子原说把他先送回白鹿门歇着,他也不干。
 
    “……我没有。”沈不栖矢口否认,“我就是看你们刚成婚没多久,觉得分开不好。”
 
    杨川失笑:“我们小别胜新婚,你瞎操什么心?”奚月还想追问两句,却见沈不栖闷着头出去了。杨川先前便摸到些头绪,见状不禁一笑,暗一拽奚月:“你来,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他说罢拉着她避了避,到了屋角,把沈不栖和琳琅眉来眼去的那点事跟她说了。
    “你怎么不早说?!”奚月立时瞪他。
 
    杨川慌忙补充:“我拿不准。”他见她还瞪着,又说,“我真拿不准,也没问过。你要是乐见其成,这趟回去你自己问。”
 
    千里之外,京城初雪已过,洁白遍地。朝堂上的乌烟瘴气好像都暂时被洗清了一些,街头坊间,一派宁静。
 
    诏狱里,几个狱卒围着炭盆烤火,偶尔瞧一眼背后牢房里静躺着的人,禁不住地窃窃私语。
 
    “嘿,你们说,他还能活多久?”
 
    “最多也就到腊月吧。正月不杀人,门指挥使还不赶紧了结了他?”
 
    “我看不是。”有人嗑了个炒栗子,“听说他挑得厂卫斗了起来,薛公公现下恨门指挥使恨得牙痒,门指挥使是为这个才拿的他。那你说,指挥使不得尽力逼他招供,好到薛公公那儿证自己的清白?”
 
    先前那个就反驳道:“啧,门指挥使也没那么怕薛公公吧……”
 
    那人把一把栗子壳扔进了炭盆,盆里顿时噼啪一片,火星儿窜了好几窜。
 
    “怕是未必有多怕,可你说,东厂若真死咬上锦衣卫不放,锦衣卫糟不糟心啊?”
 
    自然还是大事化小的好。
 
    几人正点着头各自琢磨,不远处震来一声咳嗽。他们赶忙看去,便见几个锦衣卫的千户百户在那儿站着,满眼的杀气比绣春刀的寒光还可怕。
 
    狱卒们不禁一阵心虚,旋即起身,连连作揖:“各位大人……”
 
    “滚。”为首的那个淡声道。几人半分不敢耽搁,当即连滚带爬地溜了。
 
    几名锦衣卫相视一望,留了三个百户在原地守着,两个千户走向了那间牢房。
 
    方才那几个狱卒嘴贱归嘴贱,倒会看人眼色,连滚带爬地溜走之前把钥匙留在这儿了。
 
    一个千户俯身捡起钥匙,就打开了牢门,二人刚踏进牢房,躺在稻草堆上的那人动了一动。
 
    屋里光线昏暗,可那人一身的刑伤仍十分触目惊心。两个千户赶忙去扶他:“大人?”
 
    张仪勉强睁了睁眼,周身紧绷的肌肉在看清两张熟面孔时略微一松。
 
    “大人,我们不能久留,只跟您说几句话。”那人顿了顿,艰难道,“门达不会让您活着了,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办。几个弟兄商量了一个彻夜,觉得……”他哑住声,张了半天口都说不下去,还是旁边的另一位千户咬牙替他道,“大人,您不如招供了吧。横竖都是一死,您这么硬扛着只对自己……”
 
    “是门达让你们来的?”张仪冷冷开口。
 
    二人一怔,旋即前者道:“不是。是我们自己觉得诏狱这地方……”
 
    近来了就没几个能出得去的。
 
    他略过了这一句,又说:“您又何必置这口气?”
 
    张仪阖上眼睛,笑了两声:“我不招供,薛飞就会一直疑门达,对吧?”
 
    “是,可是您……”
 
    “那就让他们狗咬狗去。”他喉中干涩,强吞了口口水,却反涌起一股腥甜,令他眉头紧蹙。旁边的千户赶忙起身去倒了碗水,暗自抹了把眼泪,才又折回来。
 
    张仪被他们喂了两口水,觉得腹中不适,便不再喝。他一哂:“都是跟过奚大人的兄弟……”说着他顿声了一会儿,目光望着房顶,眼中有几许雾气一点点氤氲开来,“我真羡慕他们能走江湖啊。”
 
    都说江湖之中人心险恶,可比之朝堂,还是干净得多。
 
    在接触到他们之前,他从不知人还真能为大义二字而活,他的日日费神钻营谋求上位,好像突然变得十分卑鄙。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