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温声道。
素衣弟子顿时回过神来,暗怪自己修行不够。
再看桌边泰然自若的白衣僧人时,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敬意。
心头思绪几转,却迅速伏身出去了。
斋房里温情脉脉,不远处竹林中的长春楼里却并不平静。
那是一个十分有名的客栈,没有老板,只有一个店小二。
而那个曾经招待过吴裙他们的小二已被一枚飞刀穿过喉咙订在了柱子上。
两个时辰前还热闹非凡的楼中此刻已一片死寂。
楚留香叹了口气,脚步却并未停住。
“看来我是得去烧烧香了。”
他摸着鼻子苦笑。
身后跟着的李红袖皱了皱眉:“你若是不管这档闲事,烧香倒可以迟上些。”
楚留香却并不接话,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惹上麻烦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少年,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少年。
见楚留香一直盯着桌子看,李红袖有些好奇:“这两人是谁?以前倒是未在江湖中见过。”
楚留香道:“那个桌上趴着的长鞭少年,正是拥翠山庄的小公子――李玉道。”
“他虽声名不显,他的父亲却在江湖中威名赫赫。”
说起天下第一剑客,初出江湖的人可能会想到薛衣人。
可像楚留香这种老江湖却也不会忘了另一把剑,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李观鱼。
这江湖中的剑客总越不过他去。仅凭九九八十一式凌风剑法,便名动武林。
李观鱼爱剑成痴,忘年之际仅得两子。
而小儿子如今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这荒郊野外的客栈里。
楚留香皱眉,伸手探上桌上人脖颈。
“血还热着,凶手刚离开不久。”
李红袖看了眼颈上伤口:“是被一剑穿喉而过,来人定是位一流高手。”
李玉道身为天下第一剑客之子武功虽不如兄长李玉函,但一手鞭法却也不容小觑。能让他悄无声息的倒下的武功非一流不可,甚至更甚。
楚留香摇了摇头:“小公子江湖经验不多,若是个长于暗杀的高手,便也只需几分巧劲。”
“你是说中原一点红?”
李红袖问。
楚留香并不答话,反而把目光转向了柱子上订着的小二尸体。
“红袖,蓉蓉的易容你学了几成?”
“可得五分。”
李红袖傲然道,顺着他的方向看向墙上悬尸。
微微上前两步。
那飞刀插在喉间,血液流出时却有一片格外不同,正是下颌线靠近脸上的地方。
李红袖指尖轻轻点了点:“这人是易容过的。”
楚留香点了点头:“那人/皮面具之前肯定用过药。”
人皮面具难得,仿真者更是千金难求。
皮子若不用时俱得泡在药里温养着,因着入了药,此刻便也显出不同来了。
楚留香目光微顿,伸手揭开小二面容。
那布满血迹是人皮面具下竟是一张花容月貌的美人脸。
“女人?”
他摸着货真价实的喉结表情有些古怪。
李红袖又仔细看了那美人一眼,叹了口气:“我或许知道他是谁了。”
“一个失踪多年的采花贼,不少人都以为他早已死了,没想到今日却这儿遇见。”
“你是说雄娘子?”
楚留香问。
李红袖点了点头。
第3章 不可说
知道雄娘子是谁的人很多,可知道雄娘子与神水宫关系的人却不多。
宫南燕便是其中一个。
她生来就要知道雄娘子是谁的,因为一张脸――一张同样出色的美人脸。
因为这张脸,她得到水母阴姬的赏识,同样也因为这张脸,她如今出现在了这里。
雄娘子自十年前失踪后便音讯全无,可阴姬却知道他还活着,至少每年这个时候无论在哪儿,都会来瞧一瞧他们的女儿。
以神水宫的戒备森严不可能无人发觉,阴姬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一个女人若是爱上一个男人,便难免要卑微些。
若是用情更多,便要忍着千般折磨。
阴姬等了很长时间,从一年中的头一天开始等起,一直到现在。可那个人却并未出现。
于是宫南燕来了。
雄娘子曾在这个客栈里与司徒静见了十次面,这是第十一次。
破旧的客栈在竹林里格外死寂。
当门推开的时候,她手中的剑便也出手了。
宫南燕的剑承自水母阴姬,自练起时从未有一日懈怠,在江湖中也算一流。
可此刻,她的剑却被一双手接住了。
那是一双形状优美的手,指节修长,脉络分明。灵活时如惊鹭,此刻停了下来便似注流入海,沉不可破。
宫南燕先是看见了一件海蓝色的长衫。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也是很多少女都喜欢的男人。
因为他实在很有魅力。
当那双温和又锋利的眼睛看着你时,你的心便会情不自禁的跳的更快一些。
可他却又是个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浪子。
“楚留香。”
宫南燕喃喃自语。
男人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看来连神水宫的人也认识我。”
一身洁白如圣女的白纱,完美的容貌与过人的武功,来者的身份已不能再明显。
他看着宫南燕的眼神有些古怪,仿佛看见了一件奇怪的事。
“你有没有一个孪生的哥哥?”
楚留香问。
宫南燕看了他一眼,却还是道:“父母早逝,家中只余我一人。”
楚留香与李红袖对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宫南燕看着两人冷哼一声,慢慢收了剑:“香帅怎会在此地?”
“因为我惹上了麻烦。”
楚留香苦笑。
他说着微微错开步子,让门口的神水宫弟子进了客栈。
入目皆无活口,十二人中不乏名流。
宫南燕并未看桌上趴着的李玉道主仆,而是如楚留香所料径直向柜台边倒地的美人走去。
那是被楚留香从柱子上放下来的雄娘子。
她捧着那张脸看了许久,眼神复杂难辩。最后才伸手叹了叹鼻息。
“你果真惹上了大麻烦。”
宫南燕起身后叹了口气。
“哦?”
楚留香看了雄娘子一眼:“难道比拥翠山庄的小公子还棘手?”
“比那更要严重一百倍。”
宫南燕眯了眯眼。
楚留香已经想到了,叹了口气:“他与神水宫是什么关系?”
宫南燕已抱起了那个死状凄惨的美人:“我要是你,现在就该逃了。”
“虽然逃也没用,但总能挣扎几下。”
楚留香不说话了。
“我们可以现在杀了你。”
身后的李红袖脆声道。
宫南燕笑了笑:“我死了自然还会有别人来,有人让你来了这个客栈,便也有办法让你出不去。”
“你相信不是我?”
楚留香听懂了她话中意思,有些诧异。
宫南燕却摇了摇头:“我相信也没用,过了今天晚上,所有人都该知道楚留香是个死人了。”
李红袖脸色已然有些灰败:“神水宫果真这么可怕?”
楚留香不语。
走到门口的时候,宫南燕突然问:“你为何不早些离开?”
李红袖看了楚留香一眼:“我们刚进客栈不过片刻,你就来了。”
宫南燕点了点头,抱着雄娘子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吴裙与无花用了素斋之后便离开了小镇。
鸟瞰花通的镇子虽小,却四通八达。
两人在码头处上了艘渡船。
“二位要去哪儿?”
渡口处还未收工的渔夫问。
吴裙这才注意到他眼睛是看不见的,转头看向无花。
无花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贫僧和这位姑娘要往江岸去。”
江对岸是安阳府,正是无花这次要讲道的地方。
老人点了点头:“午时云皱,看着像要起风,二位可放心让老朽这个瞎子渡上一程?”
无花笑了笑:“有何不可。”
太阳快落下了,吴裙坐在船头静静的看着斜阳。微侧的脸印着红霞,连眉尾处也带了丝绮丽。
‘她生来就像明珠’,白衣僧人心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来。
这想法倏忽而逝,无花不由晒然一笑。
船已到江心,红云极盛,天边仿佛晕了艳彩,山峦与江色都被云雁细锦压了下去。
吴裙看的累了,微微伏了伏身子,轻轻趴在了白衣僧人的腿上。
无花微微一僵。
抬起的手却还是放下了。
“大师怎的不念了?”
吴裙软声问道。
无花闭眼叹了声:“姑娘要听什么?”
吴裙想了想:“我要听些不能讲的东西。”
无花睁眼看着膝上伏着的姑娘,大抵是容色极美,连眉间桀骜都显得温柔动人。
“阿弥陀佛。”
无花叹了声:“贫僧只会讲佛经。”
吴裙眨了眨眼:“我喜欢听那些还俗的故事。”
无花不语。
膝上美人似有些失望:“你可真无趣儿。”
她生来受宠,若是不如意了,便再难开口。
夜已深了。
江上一艘小船悠悠的荡在水面上。
船夫的手依旧很稳。
不知何时竟已下起了雨,滴滴的打落在乌蓬里,膝上的美人微微缩了缩身子,唇上滴了雨珠,在月色下浸的潋滟。
无花眼神暗了暗,伸手褪下僧衣披在了吴裙身上。
他身子向前,已是替她挡住了船檐上滴落的雨珠。
怀中美人皱了皱眉,往暖处靠了靠,雪色的脸上已多了丝霞润。
年轻僧人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伸手抱住了她。感受着那柔软清艳的雪纱慢慢闭上了眼。
吴裙醒时是在一间带着清雅禅意的厢房里,这一觉竟已是到了第二天傍晚。
忍着困意微微起身,缎锦的被子顺着纱衣滑落,吴裙脚尖轻碰了碰绣鞋,才发现并非昨天那双。
地上是双蜀锦落云鞋,缎子上镶了片芙蓉玉,瞧着贵气逼人。
吴裙唇角轻轻弯了弯。
“姑娘可是醒了?”
屏风外候着的侍女低声问。
“进来吧。”
吴裙应了声。
她刚睡醒,声音还有些沙软,听着有些氤氲的涩意。
门外侍女脸红了红,指尖微颤着端着热汤进来了。
虽说昨夜已见识过屋内人玉芝琼瑶的风姿,可此刻如此近距离瞧着还是让人忍不住呼吸一滞。
这种美色已让人心折,连女人也生不出嫉妒来。
侍女将热汤放在桌边,看着塌上美人只着白袜坐着,心尖颤了颤。
“姑娘昨日受了寒,还是先穿上锦鞋吧。”
吴裙脚尖晃了晃,柔声问:“这鞋子是哪儿来的?”
她姿态散漫,却让人觉得本该如此,这样的美人就该再任性一点儿,让所有人都宠着她。
“是无花大师昨夜送来的。”
轻轻晃荡的裙下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脚腕儿来,侍女微微低下头懦声答。
吴裙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脚尖一勾,锦鞋儿已踩到了脚下。
侍女吐了口气,心下不由有些失望。
驸马府有十二阁楼,吴裙住的是采荷院,原是为无花专门准备的,昨夜却迎了一位娇客。
水榭长亭上,紫衣长袍的男人遥月坐着,手中的酒坛已经空了。
“想必再过不久之后江湖上就会有传言了。”
男人谓叹。
“传言什么?”
无花拨琴的手顿了顿。
男人促狭道:“传言无花大师动了凡心,放弃少林方丈之位要还俗了。”
无花漫不经心的拨了拨琴弦:“谣言多不可信。”
朱厌转过身去盯着白衣僧人看了许久,叹了口气:“你这和尚心思深沉难测。”
“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位被你护的滴水不露的美人究竟何等绝色了。”
无花并未答话。
月色下的面容有些清寒。
另一边吴裙趴在窗边听着幽幽的乐声,微微勾了勾唇角。
那是昨日在竹林里她哼过的曲调,如今由那白衣僧人弹起来竟显得分外缠绵。
“山有木兮木有枝~”吴裙跟着曲调又轻轻哼唱了起来。
眼前似又浮现出那白衣僧人风神高彻的样子。
轻轻舔了舔唇角。
一旁侍女偷偷瞥了眼那潋滟的唇色,心中竟似生了魔。
“大师啊~”
不知是谁轻叹了声,在夜色中带着袅袅雾气。
第4章 驸马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驸马府便已忙碌了起来。
侍女们行色匆匆的准备着。
驸马信佛,每年都会邀得道高僧来府里讲道。
这种俗事本是用不上无花的,但因天峰大师之言却不得不来。
“开坛授道,游生万物。”
凡佛门弟子皆着僧衣持珠,同心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