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很真诚。
这虽然不是一个让人心动的男人,却是一个能给女人安全感的男人。
吴裙轻轻点了点头:“有劳公子了。”
她的面色有些白,在夜里红灯笼下明灭如雪,长长的睫羽如小扇微合,朱唇轻抿间竟有种鬼魅的艳气。
常十陡然想起那些夜间话本来。
这样的美色实不是人间所有。
他轻轻推开门来,扶着那美人进了屋子。
常十并未忘记自己在逃命。
所以他选的住所很偏僻,一眼望去竟似空无一人。
可这屋子里却并非没有人。
“出去。”
一道冷冰冰的女声道。
常十抬眼望去,却见是个穿着青衣的年轻女尼。
他皱了皱眉,歉意道:“打扰贵庵清修实属无奈。”
“但家妹受了伤,如今夜深已无处可去,还望庵主通融。”
他是个很会说话的人。
那青衣女尼终于抬眼了。
她并未看向常十,而是看向了男人身后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
吴裙也在看她,她微微笑了笑。
风吹着水红的裙子显得有些孱弱。
这样的女人又怎会是妹妹呢?
女尼拨着算盘的手顿了顿。
“一夜十金。”
她淡淡道。
什么样的客栈会这般贵?
这已是狮子大开口。
常十面色却并未变。
“有劳庵主替家妹收拾一间上房。”
他道。
连那青衣女尼亦有些诧异。
江轻霞看了眼那水红的衣袖,眼中微动,却也并未说什么。
常十回头冲吴裙笑了笑,伸手扶着她上了楼。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那年轻庵主脚上的一双绣了猫头鹰的红鞋子。
今夜风很大,吹得院中丁香簌簌而落。
“已经子时了。”
陆小凤突然道。
西门吹雪依旧闭着眼。
他不说话时便像一座冰雕一样。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女人会喜欢你。”
“你以为她喜欢我?”
西门吹雪道。
陆小凤摇了摇头:“她即使不喜欢你,也是喜欢你的剑的。”
“你既知道她喜欢我的剑便不应该担心。”
西门吹雪淡淡道。
陆小凤叹了口气。
他摇了摇坛子,竟已没了酒。
他说的对,他或许不应该担心。因为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一个普通女孩又怎会轻描淡写地说出杀人的话呢?
即使那个人罪大恶极,命该绝此。
陆小凤见过很多人,倒是第一次见有人直白地将自己所要的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更何况那是个女人。
女人面对男人时总是会收起利爪的。
他想到这儿时忽然笑了笑:
‘她或许是只喜欢挠人的猫儿。’
陆小凤已经走了。
西门吹雪自然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的面色依旧淡淡的。
风入堂内,吹着白衣微动。清冷月色映着那人峰雪眉目,恍若渡了层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那大堂内已空无一人了。
夜深人静。
尼姑庵里似乎只能听到香烛滴落的声音。
常十在大堂里坐着。
他在等谁?
青衣女尼轻轻笑了笑:“我以为常镖头今夜不会来呢。”
她虽做尼姑打扮,可行止却比寻常女子还要放浪些。
常十摇了摇头。
“三娘这庵里今日倒比往常清净些。”
他突然道。
青衣女尼叹了口气:“大娘死了,又怎能热闹的起来呢。”
她说的是谁?
自然是死于西门吹雪剑下的公孙大娘。
江轻霞嘴上可惜,面上神色却淡淡的。
她们难道不是姐妹?
她们自然是姐妹,不光如此,她们还同属于一个令人胆寒的组织――红鞋子。
常十慢慢放下了茶杯,他并未喝茶,只是道:“公孙兰若知道挪用账目的人是你只怕死不瞑目。”
“她不光不知道挪用账目的人是我,也不知道告诉西门吹雪熊姥姥踪迹的人也是我。”
江轻霞冷笑:
“她看起来聪明,实则却也很蠢。”
那红名册上的钱一月前不翼而飞。公孙兰追查至此却始终一无所获。
无人知道那十万两白银去了哪。
“我身上没有钱。”
常十突然道。
他为何要这么说?
因为那托镖人便是青衣女尼。镇远镖局十日前压的镖就是那十万两白银。
这白银自然是寄不出去的。
于是自然只能半路劫了这一趟镖。
江轻霞面色已经冷了下来:“你难道想要抵赖?”
常十摇了摇头:“我从未答应要与你合作。”
一个人既已背上骂名,却又为何不彻底更混蛋一点呢?
这十万两白银,自然是要完整的白银。
“那你今日恐是无法活着走出这尼姑庵了。”
她突然冷笑道。
话音刚落便已出手。
红鞋子的三娘又怎会是等闲之辈?
那淬毒的飞针顺着袖口飞出,竟叫人避无可避。
可那针并未扎在常十身上。
他依旧在很平稳的坐着。
“你没中毒!”
青衣女尼失声道。
常十叹了口气:“这江湖中如今人人想要杀我,我又怎会不小心些呢。”
“我分明见你……”
江轻霞皱眉。
她在那茶杯上涂了□□,而常十确实也碰了那杯子。
常十微微摇了摇头。他只是按住右臂轻轻点了点,那右手竟已脱落。
露出闪着寒光的铁爪来。
江轻霞失声道:“这是唐门的毒手!”
常十笑着点了点头:“这世上知道我是左撇子的人很少,可惜却都喜欢自作聪明。”
那女尼已无法说话了。
因为她已被那毒手穿心而过。
常十慢慢抬眼,却见二楼栏杆处立了一道曼妙婀娜的倩影。
在烛火下恍若盛极的水仙。
那美人轻轻笑了笑,声音动人极了:“我猜你还有一个名字。”
常十也笑了。他伸手慢慢撕下面上的人/皮,露出一张略带些邪气的脸来。
那面相与常十完全不同。
眉宇间带着股阴鸷的俊气来。
“唐天纵。”
吴裙缓缓叹了口气。
第38章 唐天纵
天明未至。
官道上,一匹骏马疾驰着。
这马上有两个人,一个穿着水红裙子的姑娘,和一个带着半面寒光的男人。
唐天纵左手勒着马缰,右手松松的环着前面的姑娘。
他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
可这还远远不够。
两个时辰前,尼姑庵里:
吴裙缓缓叹了口气:“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她说话时慢慢从楼梯上下来,水红的裙摆微微拂过梁木,像朵极艳的水仙。
唐天纵道:“我只知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自然也没有送上门的美人。”
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吴裙微微点了点头:“我原本是想杀了你的。”
她声音轻轻的宛若喃喃自语,柔转的扣在男人心上,可那细语却是把刀子。
唐天纵面色未变:“你要杀了我?”
吴裙想了想,又摇头叹了口气:“是常十。”
她眉头轻轻蹙着,似有万般烦恼。
男人只恨不得让她笑上一笑。
神色懒散的青年微微抬眼。
“常十已经死了,现在这里是唐天纵,你也要杀唐天纵?”
他的目光有些奇异。
吴裙已下了楼。
她道:“我想拜一个人为师,那人说只有在三日内杀了你才会收我为徒。”
“那人是谁?”
唐天纵问。
吴裙看着他,轻轻勾了勾唇角:
“西门吹雪。”
大堂里静静地。
唐天纵突然冷笑:“他只怕太过自信了些。”
吴裙微微摇头叹息:“他当然知道我杀不了常十,可常十却是必须要死的。”
“你看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自己来了。”
唐天纵依旧懒散地靠在桌子上,那闪着寒光的铁爪轻轻叩着桌面。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怕。
吴裙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有些担忧。
任何一个人被这样柔软的目光看着都会动容。
唐天纵道:“你觉得我会死?”
吴裙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这世上很少有人能躲的过西门吹雪的剑。
青年的神色变得有些寂寥。
“你听说过唐门吗?”
他缓缓问。
吴裙微微敛下了眉目:“自然是听过的。”
唐天纵却突然笑了:“唐门已近三十年无人可造出孔雀翎了。”
他说到这儿时便不说了。
吴裙也不说了。
她走到灯盏处轻轻将烛火续上。
凉意顺着窗柩渗入,映的屏风明灭不定。
她坐在那人对面,安静地看着窗外。
似乎过了很久。
红烛也要烧完了。
唐天纵突然道:“我也与你打个赌。”
“什么赌?”
吴裙低头扯了扯裙角,并未抬起头来。
风雨已至,天色昏沉。
唐天纵笑道:“明日便是第二日,两日后那西门吹雪若是追不上我,你便嫁给我。”
“若是追上了呢?”
吴裙微微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很美,更美的是那眼底的神色。
唐天纵冷笑:“若追上了我便让你杀了我。”
“他便不得不收你为徒了。”
他看着那美人,微微叹了口气。
吴裙勾了勾唇角,柔声道:
“好。”
陆小凤已经离开了。
他离开客栈后沿着官道一路走着,这方圆百里只有一座小镇,自然是好找的很。
陆小凤半只脚刚踏进城里,却突然顿了顿。
因为他发现了一串马蹄印。
官道旁的一串马蹄印。
那印子并未进城,反而去了不远处的山上。
这脚印更像是故意留下的一般。
陆小凤眯眼看了看,突然改变了方向。
他也去了山上。
因为他突然记起汗血马的脚印似乎要轻些。
而那常十便牵着一匹难得一见的好马。
山上很小。
很快便看见了一座尼姑庵。
他们为何要来这儿。
难道是借宿?
陆小凤有些疑惑。伸手轻轻敲了敲那木门。
他敲了三下,却没有人来开门。
或许人已经睡下了,又或许是里面已经没有了人。
不管是怎样,陆小凤都决定推开那扇门。
他也那样做了。
尼姑庵里是有人的,不过却是个死人。
烛火映在那年轻女尼泛青的脸上,显得有些瘆人,她的心口处有五个爪洞,四周黑色的血迹已经干了。
陆小凤面色微变。
因为那女尼身边还有一只脱落的假手和一张人/皮面具,故意整齐摆放在一边。
“唐门中人!”
他已然猜出来了。
“他们刚走不久。”
身后一道声音冷然道。
陆小凤回过头去便见那白衣剑客已经离开了。
月似乎更冷了。
第39章 四条路
天已经亮了。
那匹马还在跑着。
或许它应该停下来,因为马可以一直跑,人却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唐天纵突然跳下了马。
他牵着缰绳将马栓在了前面的树上,又伸手扶下了背上的美人。
他的面容依旧很俊,眼神也依旧很冷。即使一夜奔波那深蓝劲装也不见丝毫褶皱。
这个男人的背似乎永远都挺的很直。
吴裙坐在树下轻轻咬了口干粮。
林间静静地,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一株荷叶被捧到眼前。
那荷叶是新采的,绿叶圆润,半泉清水在其间微微荡着。
“给我的?”
吴裙轻声问。
她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处浅浅的晕红像少年时养的水仙,干净又潋滟,不由让人心间一动。
唐天纵已收了手,他靠在树干上懒散道:
“你们姑娘家不都喜欢漂亮的东西。”
吴裙轻抿了口那荷叶中的清泉,长长的睫羽映在绿叶清晖上,温软动人。
略有些苍白的唇上终于显了些红润。
“男人不也都喜欢漂亮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