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桃色映在雪白玉肤之上更显剔透。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直走到太熹宫外。
吴裙看着宫内灯火赫赫,不由伸手拉了拉男人衣袖。
他们这般样子,若是被人看到。
小公主眼中已有了些祈求之色,湿漉漉地像初生小鹿一般可怜。
那紧拽着的手指细嫩的有些泛白。
宋缺淡淡扬眉:“公主害怕什么?”
他脚步依旧未停,再往前便有蒹葭在庭院中立着。
吴裙长睫上已沾染了水雾,她落水时尚未哭,这儿倒是委屈。
嫣红的唇色紧抿着,微微撇过眼去。
宋缺脚已跨进院子里,便见那豆大儿的泪珠顺着雪白的面容缓缓滑落。
她很少哭的这么可怜的时候,连鼻尖也红红的。
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你在害怕文帝。”
“你害怕他知道你衣衫不整的被我抱回来。”
宋缺淡淡道。
他声音很冷,似寒刀一般直直戳入人心中。
吴裙指节泛白,却是慢慢松开了抓着那人的衣袖。
宋缺已收了手,那小公主撇过眼便要离去。
却突然被人狠狠锢住了腰肢。
夜风习习,吹落宫外桃花。
沾染在那人眉眼之上,更显得纯妩可爱。
男人手掌被那细弱的指尖掰开,吴裙低垂着眼,一字一句写道:
“他不是我父亲。”
这句话像惊雷一般炸开。
宋缺却沉沉笑了笑:
“我知道。”
他道。
那双常年握刀的手缓缓松开纤弱腰肢。
吴裙敛着眉目伸手褪下男人衣衫。
犹豫半晌却还是还给了他。
她已走入庭院,却听那策衣隽狂的年轻阀主唤了声:
“小哑巴。”
这声终不似方才冰冷,倒像是那夜荒野之时。
不由微微转过头去。
她的眼神依旧很美,在月色下天真动人。
宋缺轻笑了声,渐渐消失在了夜深处。
他没有问她昨日究竟去了哪。
亦没有问那裴矩是何人。
吴裙看着手中竹叶口哨来,微微弯了弯唇角。
殿内蒹葭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九公主湿着衣衫回来,都不由吓了一跳。
“公主先换件干净衣裳。”
嬷嬷连忙拿来外衫。
吴裙微微点了点头,任由她们伺候着梳洗。
她身子娇弱,落了水难免有些不适。
此刻面上已染了层桃色。
“公主莫不是发热了?”
蒹葭小心喂了口姜汤,伸出手背来试了试。
果真是有些烫了。
却见小公主轻轻摇了摇头。
‘别请太医。’
她淡淡写道。
蒹葭垂眸应了声,伺候着那人躺下。
殿内已静了下来。
吴裙却并未睡。
她想到今夜池中拖她下水的老妪来,不由皱了皱眉。
那液池靠近常安殿,正是如今独孤皇后居所。
她在那儿出事,那人必定难逃干系。
独孤皇后纵使嫉妒,却也没有那么蠢。
会是谁呢?
天真的小公主眼眸微弯,竟是带了笑意。
天蒙蒙将亮时竟是下起了雨。
洛阳城中青石流水潺潺,顺着高台缓缓流入湿土之中。
那花根处慢慢染了血色。
策衣隽狂的青年缓缓抽出刀来。
那煌赫女庵之中天女尽数被废了武功,昔日缈缈仙气也消失不见,丑陋姿态竟连普通女子也不如。
宋缺冷冷皱着眉。
今夜那老妪虽极力伪装魔门功夫,却到底还是露了馅。
自马车之事后他便一直派人盯着独孤皇后,自然知道非她动作。可那老妪却处处将线索引向常安殿。
宋缺想到那日慈航静斋的拜贴来,眼中杀意毕现。
第67章
吴裙生来娇贵, 昨夜落了水,此刻神情便有些恹恹。
软软地趴在窗口看着蒹葭几人扫着院外落花。
裴矩在太熹宫外站着。
他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那宫门却还未开。
“裴大人。”
那嬷嬷看了眼殿内小心道:“公主今儿个心情不好,您在这儿等着也无济于事。”
却见那年轻太傅微微摇了摇头:
“昨日是裴某爽约, 公主怪罪也是应该。”
他姿态高华,颇有玉树笃然之风,倒让嬷嬷不知说什么。
蒹葭拿着扫帚的手顿了顿,从殿外收回目光来。
便见那小公主半阖着眼竟是渐渐睡着了。
这姿态实在可怜, 纤长的眼睫在雪白的面容上落下一层阴影。
被桃髻压住的水袖微微露出半截玉藕似的胳膊在春光下溶溶动人。
许是睡得不舒服, 吴裙轻轻蹙起了眉头。
女官们互相看了眼, 蒹葭却是已走了过去。
俯身微微抱起那身形纤弱的小公主来。
吴裙懵懂间只闻一缕淡淡清香, 睡得倒也安心。
裴矩始终在宫外站着。
太阳已近落山,斜照在隆隆高墙之上,巍峨瑰丽。
酉时时分, 宫门终于开了。
一顶玉撵自朱门之中缓缓而出。
那玉撵之外轻纱丈许,天未彻暗,宫灯却已点起了。
裴矩眼神暗了暗。
却见那玉撵径直而过,未曾停落半分。
透过重重纱雾可见那粉桃衫的小公主正趴在塌上玩着斛珠。
斛珠晶莹剔透, 却不及那人指尖雪色。
她未曾看他一眼。
蒹葭走在最后,看了一眼那青衣寒俊的男人,犹豫半晌却是道:
“晋王殿下由边疆胜还,公主今日恐回来迟些, 太傅还是明日再来吧。”
那珠帘玉撵已渐渐走远, 裴矩缓缓松开手开。
“九公主。”
男人轻笑一声, 目光微沉。
蒹葭所言却是不错。
九公主素与晋王亲近,此次晋王自边关得胜而归,她自然要去的。
玉撵缓缓而行,不多时便已到了东宫外。
此时未立太子,晋王却住在东宫,让人不由多想。
可当年当众惹怒隋帝之事,又使人不得不感慨圣意难测。
杨广离朝已有三年,一个时辰前回洛阳尚未来得及休整,便见隋帝身旁大太监奉旨而来。
高育低头行了一礼才缓缓宣读圣意。
杨广神色未变,低头接过圣旨来。
“公公路途辛苦,可要坐着喝杯茶水?”
一旁随侍上前道。
高育摇头笑道:
“老奴猜九公主不消便要到了,多留倒是惹了公主不耐。”
他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传声响起:
“九公主到。”
朱门光影错落间便见一粉色人影踏入了殿中。
吴裙弯着眼眸冲高育眨了眨眼,她来的巧,自然是听见了殿内取笑之语。却也不介意。
“阿裙莫要调皮。”
杨广轻笑一声,才见她收回目光来。
高育舒了口气,连忙摆着拂尘退下了。
吴裙看向座上风流肆意的男人,微微撇过脸去。
她不高兴时总是这样的,明明已是及笄,却任性的像个小孩子一般。杨广心中软了软。
“长大了。”
杨广伸手揉了揉那飘着带儿的桃髻,有些感慨。
他离都时她尚未及笄,如今竟已袅袅长成。
吴裙眯着眼在那人掌心蹭了蹭,竟是落下一滴泪来。
她明明是笑着的,可眼泪却是止不住,顺着雪白的面上缓缓滑落。
“二哥。”
那小公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只是哭的鼻尖红红的。
这宫中并非没有他亲生姊妹,可自小九来到宫中后,他便只对她一人好了。
分明是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不知怎的竟能迷了晋王的心。
杨广眼神微暗,伸手抚过那柔嫩雪颊。他在边关三年,虽为皇子过的却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手上早已被磨出薄茧来。可却小心地不让那人感到不适。
吴裙长睫轻轻抖动着,任由他动作轻柔的擦拭。
只是抱着男人腰身的手又紧了紧。
这姿态端是可怜。
杨广低叹了声,微微附下身去:
“谁惹阿裙不高兴了,告诉二哥。”
“二哥去杀了他。”
他面上早前伪装的温厚沉和之意早已不见,隐约露出几分年少观花的肆意癫狂来。
随侍宫女面色顿时煞白,这才想起当年这位位极东宫的晋王是因何被贬的。
弑兄之罪,诸圣胆寒。
无人知道那日东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快亮时便见晋王手提着前太子头颅漫步而出。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弑兄逆乱纲常之事。
隋帝气极本应一刀斩了晋王,可却因九公主求情,最终只是贬到了边关。
前太子之死对外自称病倒,可她们这些随侍在旁的却也知道些的。
天家乱象,死人亦不敢多言。
宫女们瑟瑟不敢出气,只恨不得将身子埋的低低的。
吴裙微微摇了摇头,眼中终于泛了丝笑意。
那眼尾处轻翘的弧度也弯成了月牙儿。
“桃髻乱了。”
她拉着他的手轻轻写道。
知她不愿多言,杨广也不逼迫。
只是笑着感慨:
“阿裙从前的发髻一直是我梳的。”
他身上延续了隋帝的深沉莫测,却又多了几分浪荡癫狂来。长眉微挑间风流肆意。
吴裙面上染了抹滟滟桃色,却是偏过头去。
伸手拆下髻上粉带儿递给那人。
她的目光依旧很动人,如星鹿般干净澄澈。
杨广指尖微顿。
沉沉殿中銮香燃尽。
那镜中坐着的少女缓缓眨了眨眼。
方才蹭乱的桃髻已被重新梳好。男人修长如刀的手灵活地穿梭在鸦羽似的发间,那是一双杀人的手,这隋宫中无人不惧怕,此刻却显得温柔难言。
吴裙伸手好奇地摸了摸髻边银铃,眼眸弯了弯。
见她喜欢,杨广面上也带了丝笑意。
“这铃铛是自净念禅院献上来的,据说有清心静思之效。”
他语气淡淡,丝毫不提其中血腥。
那天真的小公主自是不知道的。
天色黯淡。
墙外宫灯明明,映的隋宫楼台几转。
“公主,该回去了。”
蒹葭上前低眉道。
她此话一出,殿内瞬时安静了下来。
杨广眉头微挑,却见吴裙微微摇了摇头。
“我走了。”
她写完后又轻轻弯起唇角来。
笑盈盈地看着面前风流肆意的男人。
杨广心下一叹想伸手揉一揉那发髻又思极是方才新梳的。
他向来杀伐果断,此刻倒因这温柔显出几分暖意。
吴裙突然踮起脚来亲了亲那人颊边,便笑着跑开。
众人都已低下头去。
殿内静静地。
那粉衣雪肤的小公主早已离去,杨广伸手摸了摸颊边被亲到的地方,缓缓勾起唇角来。
那笑意深沉莫测,让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阿裙近日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
面色浪荡的男人沉声问。
“慈航静斋昨夜对九公主出手了。”
过了会儿,黑暗中一道声音低声道。
杨广指尖微顿,眼中闪过一丝嗜血之意,却是冷笑道:
“这帮老尼姑真以为我答应和她们合作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话中信息极大,殿内众人不由面色惨白。
月色昏黄,挂在柳梢之上。
风吹竹影簌簌而动。
那东宫未明的窗内忽而传来一声轻笑:
“今日在场的都换了吧。”
吴裙回宫时已至夜中。
院边小道寂寂。
那裴太傅却还在宫外站着。
夜风微凉,那长身青衫之上已沾了些寒露,显得清肃分明。
吴裙轻轻揭开纱帐,自玉撵中走出。
她始终未回头,眸光天真无情。好像那曾令她生出无限欢喜的人也不过如此。
裴矩眼神暗了暗。
他自是知道那日惜别这小公主是真的心悦于他,可如今却也是真的不再欢喜。
本以为是涉世未深的娇弱公主,纵使有几分难测也可掌控。
他想到这儿却是勾了勾唇角。
‘如此倒也有趣。’
那桃髻银铃之声缓缓消失在夜色中。
承明宫中:
高育静立在一旁,只觉冷汗襟襟。
隋帝不入后宫多年,朝臣乃至天下万民都以为是和独孤皇后伉俪情深。
殊不知……
可今日竟有不长眼的送了加了药的汤水来。
高育手指微颤。
却听那雍贵深沉的男人低声问:
“公主在东宫呆到几时?”
殿内静静得,只听那太监颤着嗓音答:
“辰时。”
隋帝指尖轻叩在桌沿之上,面色莫测。
许久却听一声轻笑:
“太久了啊。”
这话语意不明,高育始终低着头。
帝王心思,自是生杀予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