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人轻敛着眉眼看不出神情来,只是轻纱裹着雪肤显得有些冷。
雨化田面色森寒,左手以气代剑,将爬到近前的蜈蚣拦腰斩断。
地面轰隆的震动着,那些原本逃窜的毒物慢慢聚在了一起。
他目光微凝,忽然抽出腰间软剑缠在石顶上,抱着那美人悬在了空中。
那些毒虫聚在一起,倒像是某种祭献般。
吴裙侧眼瞧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毒虫慢慢不动了。
一方白色石台从地下缓缓升起。
那石台上有个小巧的箱子,这么多年来上面竟连灰尘也没有。
“你猜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吴裙弯了弯眼眸,有些好奇。
那金蓝猫瞳儿盈盈地望着他,雨化田目光沉沉而笑:
“我猜是信物。”
什么信物会比多年积攒的财宝还要重要?
这疑问在盒子打开的瞬间通通有了解释――兵符。
西夏二十四支铁骑的兵符。
穿着暗青飞鱼服的年轻督主嗤笑了声:“当年大白上国便是凭借这些凶煞铁骑立足于大漠,灭国时自然会将这些良将保留下来。”
吴裙想到守墓人临终前的话来,倒也明白了。
西夏亡国已多年,若是当年那支铁骑保存下来,如今怕已是渗透了明廷,纵臂一呼多人响应,这兵符倒是比金银财宝有价值的多。
那毒虫已缓缓退去,雨化田眉头微挑,手中软剑挑起锦盒。
可那盒子并未到他手中。
一道泥鳅一样的人影自剑下划过,竟是用嘴叼走了兵符。
“借我看看。”
风里刀面上嬉笑,动作却不敢大意。
雨化田冷笑:“只怕你在拿命看。”
他话音刚落便已经动手了,那利剑迅疾若闪电一般缠上书生脖子。
他长着与他一样的面容,实在碍眼的很。
风里刀面上依旧笑着,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要丢在这儿了,所以很大胆。
“你杀了我,我们也出不去。”
他手中拿着兵符仰躺着叹了口气:“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我竟可以和大名鼎鼎的西厂厂督雨化田死在一起。”
青年凤眸微眯,忽然轻笑:“你说错了。”
“是你要死而已。”
他剑仞缠在书生脖子上越来越紧,手只要再动一下便要割破动脉。
可他却停住了,因为另一柄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那是柄很软很软的剑,轻柔的像绸缎一样。
“雨化田。”
吴裙弯着眸子轻唤了声。
风里刀眼神微闪,趁此机会连忙从剑下避开。
那美人雪肤乌发,面上的笑意甜蜜极了,念着他的名字像是在唤心上人,可她的剑却一点也不留情。
雨化田嗤笑了声慢慢回过头去。
他的眼神很沉,那些孤傲肆意,野心与无忌最终都化作深不见底的墨色。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伸手对面前持剑的姑娘温柔道。
吴裙歪头看着他,像只猫儿般,金蓝水瞳只映出了他一个人的身影。
真正见过雨化田的人绝对不会将他与风里刀弄混,那个容貌孤昳的男人眉间疏狂是旁人怎样也学不来的。
“我若是不放,你会杀了我吗?”
她轻声问。
大殿上静静地,那柔软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风里刀握着兵符的手紧了紧,便听那穿着飞鱼服的青年沉声笑问:
“为什么是他?”
他早在镜中便已见到了这一幕,想到那软剑刺入心脏的场景来,雨化田眸色暗沉。
吴裙微微摇了摇头:“你对我很好。”
“可只有他才能拿走宝藏。”
大白上国的兵符自然只能由西夏后人拿走,这是九姑娘对守墓人的承诺。
她看着那青年弯了弯眸子,金蓝剪瞳像月牙儿般温柔无情。
雨化田也笑了。
那隐于袖中的右手上伤口裂开,纱布上渗着血迹。
“小心!”
风里刀刚待提醒,青年便已动手了。
暗青袖风与软剑交织在一起,一时叫人眼花缭乱。
白衣书生屏住呼吸,却忽然感觉天旋地震。
那祭台上的石柱猛然砸了下来。
风里刀闭上眼,之前被赤蛇咬到的地方纹路蔓延,面前渐渐出现了条路。
这是唯一一条能从地下城中逃出去的路。
他看了两人一眼,大叫:“别打了,快走。”
这大殿坍塌很快,只瞬间便分崩离析。风里刀被移动的石块隔开来,朝着对岸伸出手。
可那两人谁都没有动。
吴裙唇角慢慢流下鲜血,朱色潋滟在雪白的面上触目惊心。
他们一入城中便中了毒,刚才催动内力自然加剧了毒发。
那逃离的石块越来越远,雨化田嗤笑一声,竟是不顾毒发再次强行出手。
“你疯了!”
她皱眉避开指尖剑气,可却被另一只手点散了气/穴。
面容孤昳的青年右手上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连怀中轻羽罗裙也染了一些。
吴裙体内毒发,心脏处阵阵绞痛。那雪肤红唇的美人慢慢蹙起了眉头,神色柔弱的像只可怜的猫儿,这世上无论是谁见了她都会心软。
雨化田叹了口气。
他唇色已慢慢变黑,却缓缓低头亲了亲那轻颤的长睫。
“天罡双数为破,即使赤蛇为命定之人开了生路,可却最多只能出去两个人。”
他说到这儿轻笑了声,声音肆意:“阿裙,你怕不怕?”
那冰凉的吻落在金蓝水瞳上,无端有些温柔。
吴裙慢慢睁开眼来。
他此时神情淡淡,像是初见时那个孤傲的西厂厂督一般。
“你为何想要当皇帝?”
她忽然问。
雨化田微阖着眼嗤笑:“我为什么不能当皇帝?”
“他不敢做的事我敢,这天下早就该易主了。”
他对兵符势在必得便是意在皇位,却不想遇见了一只挠人的猫儿。
石块越来越远了,风里刀伸出的手渐渐有些模糊。
雨化田吻已落到了那柔软的唇上,他眸色暗沉,揽着她腰肢的手慢慢收紧。
吴裙舔了舔唇上血迹,眉眼弯弯:“我不喜欢你。”
她轻声道。
即使说着那样无情的话,美人面上依旧甜蜜的动人。
雨化田动作微顿,沉声笑了笑:“我也不喜欢你。”
他声音温柔,眸光却孤傲疏狂。
这样的人是不屑于说谎的。
吴裙弯了弯唇角,可下一刻那笑意便消失了。
青年衣襟上已被毒血染红,他一把推开那美人,掌心真气运转助她落到对岸。
石柱陡然坍塌,方才还站着的半方祭台慢慢向下沉去。
雨化田半阖着眼嗤笑:“滚。”
风里刀面上被碎石滑烂,鲜血顺着眼角滑落。
这世上只有一个雨化田,宁死不败,没有人能毁灭他的骄傲。
耳边落石轰隆,吴裙微微闭上了眼。
第103章
夏日炎炎, 这热火日头几乎要将人化了。
华山下,一披着白色披风的女子面色煞白,她似乎已是中暑了,额头细汗顺着香颈滑落。微侧的面容竟叫人看得恍神。
酒肆小二直到那银子递到面前才回过神来, 心中却想着这华山上有仙人的传言不假,要不怎来的这般姑射人物。
容色惊华的美人已离去,那小二心中竟有些怅然若失来。
“你小子想什么呢?”
老板娘将茶壶放在柜前挤眉弄眼。
小二脸红了红,犹豫道:“那姑娘看起来身体不大好, 也不知能不能走到纯阳宫。”
这时候往华山上去的自然是去纯阳宫, 日前纯阳五子之一的紫虚子祁进道长放出收徒的消息来, 这纯阳宫便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他这几天已见了不少人, 不过却大都无功而返。
祁进年少即剑术大成,心高气傲,自是看不上那些庸才的。可方才那姑娘瞧着便不像可习武的样子。
少年人想到这儿竟有些为她失落。
老板娘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 却未再说什么。无论什么时候,那样容貌的美人都不是她们可以议论的。
吴裙靠在树荫下休息了会儿,又继续往山上走。
她确实是要往纯阳宫去,不过却不是为拜师, 而是来找她的未婚夫。
雪肤玉沁的美人长睫轻颤,眼尾处因为热气熏出一抹晕红来,冰珠跳落水色盈盈,看着竟让人忍不住去舔一舔。
祁进在身后跟着微微皱了皱眉。
他已跟了这姑娘两个时辰了, 从小镇到华山, 一路上心怀不轨的人少说也有五拨, 可那披着白披风的姑娘却像是从未发觉一般,只静静地往前走。
在废了跟在那姑娘身后不怀好意的男人后,祁进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这个身姿柔弱的姑娘确实不会武功。
祁进本以为她是秀坊弟子,毕竟那般容貌着实少见。可如今却又不得不另作他想。
难道她真的是来纯阳拜师的?
穿着蓝白玄纹道袍的青年目光微动。
吴裙已走了很久。她身体不好,走一会儿便不得不休息,这不过一天的路程看样子倒要被她走上半月。
祁进正想着要不要帮帮那姑娘,便听前面一声轻呼。
这原本太平的山间不知何时出现了条蟒蛇,正缠在树上懒懒地望着下面。
吴裙唇瓣已咬出了血,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正这时一道森寒剑光闪过,那剑很快,带着披靡之势,只一剑便叫那毒蟒毙命。
竖着瞳的蛇头从树上落下,祁进收了剑转身去看那披着白披风的姑娘。
那原本就如冰雪般的面容似是受了惊吓,在烈日下显得更白了。
云鬓轻散的姑娘低垂着眼微微行礼:“多谢道长相救。”
她声音细细的,也如那雪色一般清冷。
祁进愣了一瞬,摇头道:“举手之劳。”
之前一直跟在身后只瞧见了这姑娘半边面容,可即便如此也已窥见了琼玉之姿,如今那披风滑落,竟是不得不感慨世间钟灵毓秀。
祁进向来不近女色,之前亦见过江湖中诸多绝色,却都未像此时一般生出震撼之感来。可他毕竟心神坚定,瞬间便已回过神来。
“你可是要往纯阳宫去?”
他淡淡问。
披着白披风的美人轻轻点了点头:“我想去找一个人。”
她抬眼看了看那身姿俊逸的年轻道长,有些好奇:“道长也是纯阳宫弟子?”
祁进以为她是来拜师的,听闻此言也只是微微点头。
渊渟岳峙的道袍青年神色冷淡,吴裙也不在意。那美人轻轻弯了弯唇角,似乎只要听见纯阳这个名字便已高兴极了。
祁进皱了皱眉:“姑娘为何发笑?”
这问题也并不好笑,可吴裙却连眸子也弯了起来,长睫若小扇般抬起,映出眼底溶溶清色来。
那是一双很干净很温柔的眼睛。
看见那双眼睛的人也会不由自主跟着她笑一笑,即使或许这原本也没什么可笑的。
“我以为当道士的人都长的不好看。”
泠泠清软的嗓音顿了顿,吴裙又看了一眼面前道长面容,认真问:“纯阳宫中的道长都和你一样好看吗?”
她言语无忌像个天真的孩童,连水瞳也清澈柔软,倒叫祁进不知如何回答。
最终只是问:“你为何问这个问题?”
难道拜师不应该选最厉害的吗?
他话到嘴边却并未问出来。
这天气实在热,吴裙坐在石块上解开方才在酒肆中讨的茶水喝了口,又递给那端着面容的道长。
祁进本欲拒绝,可看到那双柔软殷切的眼睛时心中微软,慢慢接了过来。
吴裙看着他仰头喝了口,这才展露了笑颜。
她笑起来像是春海棠一般,清艳动人。
祁进慢慢垂下眼便听她道:“我是来找我未婚夫的。”
她说到这儿原本欣喜的声音又有些低落:“若是纯阳宫所有道长都像你一般好看,那我便不用发愁了。”
“你尚未见过他?”
祁进皱眉。
吴裙点了点头。
“我们是奉父母之命,在我还未出生时便订的娃娃亲,所以至今仍未曾见过呢。”
她语气天真,倒不似说谎。
祁进心中竟有些莫名:“你未曾见过他便要嫁给他?”
吴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道长不必担心,我只是来瞧瞧他长什么样子,若是好看我便嫁给他,若是不好看我就退了这门亲事。”
即使大唐民风开放,这女子婚事亦是慎重。现在被她说得如此简单,向来固执的祁进竟未曾反驳她。
知道他并非表面那般冷漠的不近人情,吴裙轻轻弯了弯唇角:
“太阳快落山了,道长可否带我一程?”
她声音清软,听着却终归有几分虚弱。祁进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披风,心想这姑娘大约是患了什么寒症,比寻常女子还要柔弱些。
他虽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依旧一副冷淡模样。
只道了声:“得罪。”
便抱起那姑娘往山顶御气而去。
耳边风声萧萧,原本便有些凌乱的发髻慢慢散了开来,柔顺的披散在男人修长分明的手上。
道长手指僵了僵,索性那姑娘并未发觉。
她将冰凉的脸儿贴在男人怀中,以免受这风刃侵扰。
祁进见状脚步不由慢了些,他从前接触俱是会武艺的江湖人,再不济也是普通人家,从未见过这么娇软的姑娘,一时间心头竟有种奇妙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