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些还牢牢固守着地主观念的人来说,会有这样的行为不足为奇。先头开荒的时候不会有什么产出的,他们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等后面的时机成熟了,他们再出现,重新收拢土地,获得产出。
这样的大户为数不少,他们津津乐道于钻了法律的空子, 却忘了, 林瑜又岂是轻易叫人占去便宜的人。
户籍总是和土地连在一起的,蓬莱那边的人数渐渐增多,相应的官府也而被渐渐地成立起来, 等到正经落户的时候,这些被形同流放的不得人意的‘孩子们’可不会念着国中的所谓家族了。
蓬莱上移民们的户籍正式落下之后,就是根据调查来确定产权。拖到这时候重新确定产权是有原因的,国中汉律再一次经过了调整,正式去除了不孝罪中许多内容,只留下了赡养这一部分。去除的就有祖父母父母在别籍异财这一条。
也就是说,只要将自己的名字正式落户蓬莱,他们开垦的土地就是他们自己的,官府也会支持。大多数的人一咬牙就定下了,他们来这里原本就心有不甘,怎么可能将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土地让出去。
“怎么就不作数了!”一声难以置信的质问响起,插金戴银、一身绫罗的中年妇人喊道,“咱们出了那么些的钱财买了机器,全都便宜了那个小崽子了不成!”
年老的男人面色不快,好歹是他的种,那边的是小崽子,他成什么人了?但是他又何尝舍得那大片的土地,便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官府不认又有什么办法。”
他当然反驳过,甚至于当初他还拿着自己的户籍亲自去了蓬莱一趟,在官府的名册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才放心地回了过来。哪知道今天上门开通知的官员却说,因为他本人根本没有去那一片土地上开垦,所以当初他的名字是作废了的。
怎么就一朝作废了呢,他也想不明白,毕竟这两年每一年他都拿到了蓬莱那边寄过来的金银,这都是土地上的产出啊!而当他这么问的时候,那个官员就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劝这位老员外不要深究,蓬莱那边的事情咱们都做不得主,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不能叫在外移民冷了心,该他们的劳动所得那就是他们的。”
“就是皇帝陛下也管不得咱们的家事!一个户口本的事情,我就去告他一个父母在别籍异财!”说着那妇人就起身来,她这是急了眼了,原本说好的,那边开垦出来的土地都是她亲儿子的,不能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她是继室,前头大的已经出去了,她是管不到。这么个小的她还不能管了不成,反了天了!
那男子就拉住道:“胡咧咧什么,还不嫌丢人!”他回想起刚才是那个小官那了然的眼神,就浑身不自在。
“丢人,丢什么人,我儿子的地,我还不能要回来!”那妇人一甩手,就要出去。被那男子拉着不妨,就往地上一瘫,嚷道,“该你去,你怎的不去,难道是向着那个白眼狼!”
男子铁青着脸,喝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去!”
事关土地,由不得他不放在心上。哪怕之前的小官警告了他不要深究,他还是忍不住去了当地的县衙,先找到了原本的讼师、俗称讼棍,如今被唤为律师的李律师。
听了他的话,那个李律师显然很明白了。他便道:“幸好老员外先找了在下,回头要是贸然上告。”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然后指着一个垂头丧气走出来的男子道,“这便是一个诬告的罪名。”而在本朝,诬告是要反坐的!
那律师就细细给他讲了汉律中关于不孝罪的新变更,接着又劝道:“皇帝陛下眼见着格外看重蓬莱的事情,当初的时候我就劝过诸位,万万不要行这钻漏子之事,如今可应上了?”
这个员外自然不是什么官职,而是伪朝的时候花钱捐了个员外,如今大家对他的俗称罢了。只见他摇头叹道:“毁不听李律师所言,皇帝陛下何等圣明,又岂是我等小民可以欺瞒的。”
那律师就在心中笑道,皇帝陛下没准还就等着他们钻漏子,以至于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开发蓬莱岛的目的同时也达到了。当初他们几个同行之间聊天的时候,就对这征召令中的这一条疑惑不已。从汉律上来看,当今是再严谨不过的性子了,又岂会留下这样明显的漏洞。他那时就有些怀疑,现在果然应上了。
这叫这个律师有些猜准了皇帝心思的得意感,就听那个老员外犹豫了一下道:“那是否可告我那不孝的儿子一个不赡养的罪名。”他还是舍不得那些田地,从这些年送来的银钱上来看,那边必定是开垦了好大地方才会有这样的产出。这么多的银钱已经渐渐占了家里收入的大头,在本朝税率调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收入。他是怎么都舍不下的。
那律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就有几分淡淡的。讼棍的名声不好听,但是本朝建立以来,很是严格规范了这个行业,惩治了一番借由诉讼转黑心钱的货真价实的讼棍。像李律师这样成功的通过的汉律的考核,成为了一个律师的,都是有些良心的。
他瞥了一眼这个热切地看着自己的员外,冷笑一声道:“我劝老员外,竟别打这个主意。当初贵公子素有才名,精于数算,他要科考本是十拿九稳。结果被你那夫人悄没声息地拿着户籍往征召令上报了名,还是他自己跑去认了这才免了你家夫人的罪。”
这事在整个县城中都是出了名的,当时那边的军士本来看在他不是自己报名、又不满十八不算成年的份上想要划去他的名字,想要给他出头。还是那个孩子自己说,只要有本事,去蓬莱一样是为陛下效力。他人百般的劝说,他只是不应。后来那军士见他被正室磋磨地可怜,又起了惜才之心,生怕将他留下反而害了他,这才和上头打了招呼,悄悄地将他的名字给单独立了户的。
单独立名字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自然不包括眼前这个把着珍珠当鱼目的蠢货。他只道自己后来报名,将儿子的名字写在自己的名下,就将事情给抹了过去,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那孩子的确已经落户在蓬莱,但是眼前的人可不清楚,他看不上的儿子却是被收进了军中效力。他名下的田地却是连着军人的一起,由政府出面雇人耕种的。
这也是军中之人惜才了,他们不能放着这么个未成年的孩子独自在外开荒,律法上也过不去,就让他去考军中的培训院,这孩子不负名声果然考中,成为了一个预备役的军人。
这几年的行动都是军中的律师帮着参详的,这些年他寄回去的银钱可有讲究,李律师相信,就算是这个老员外去告也没有用。如今所有的银钱流动经过银行都会被记录下来,到时候一看,人家可已经将赡养费都付清的。
这个人还真以为,土地上能产出这么多的银钱不成,还不是这孩子将自己每年的军饷省下来当做赡养费一并寄给他们。军饷丰厚是出了名的,更何况他这样从培训院出来的,那都是军官的坯子。
李律师格外的看不起眼前的老糊涂,问清楚了这些年一共拿到多少的钱财之后,就道:“别想了,这些钱都够你们再养几个儿子的。”三两句打发了他。
员外想起那律师鄙夷的目光,脸上便青一阵白一阵的,心中暗骂了几声讼棍,然后道:“闹也不中用,好歹这些年得的财货够多了,罢了吧!”他冷冷道,“不只是当年谁沉不住气,非偷偷去报名,留下了把柄,如今也不至于这般!”
被说起这一桩的陈年往事,那妇人终于不吭声了。她是知道的,当初老爷本准备送那个小崽子去科举的,叫自己搅和了,现在还不乐意说起呢!
横竖,他不能在自己地眼前碍眼了,那妇人肚子里得意。见事不可为,也就不闹了。毕竟,她的最终目的已经达成了不是?前头那个死了的嫁妆都叫她花花了,这大的小的都出去了,谁再和她挣这老头子的财产呢!
这一对在后世被骂做有眼无珠的典范的夫妻,怎么没也想不到,他们这个百般不要的孩子在后来的征战屡立大功,封公封爵,最后乘着分封制的东风,在蓬莱立了国!
等他们垂垂老矣,看到报纸上那个眼熟的名字的时候,还以为那是同名同姓呢!知道那个孩子风风光光地回来,恭敬地迎走了自己生母的排位,迁走了她的墓地,这才知道,确是同一个人。
只可惜,那时候他们已经通过法律断绝了父子关系,悔之晚矣!
多少笑话,那都是后来的事情,这时候的这个名唤颜舒的小子,还只是跟在冯紫英边上充作一个小参谋呢!和他平级而坐的,就有原名贾环,如今更名为林子的曾经荣国府贾三爷。
想当初,冯紫英看见贾环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要不是那时候正好会议开始,他怕是就要叫出声了。也不能说完全是惊讶,还有一些得见故人的惊喜。
两人相遇,少不得叙叙旧事。林子也没想到会在军中遇上冯紫英,眼见着他以后就是自己的上司,避不过去的,何况少年时他们仅有的几次相处他也很是和善,未有像他人那般捧高踩低,也很是心平气和的聊了聊,说说自己的境况。
这时,冯紫英才知道他竟然更姓换名,做了一个孤儿从原北州现皇家孤儿院中长大,然后就直接参了军,不免唏嘘不已。当日从京中出逃,他们还一路同行过。当时他满心满眼的都是全家之仇,恨不能杀回去杀光伪朝皇家,哪里注意到这个小子,竟然早早的就定下了心意。
“你是个有出息的,这般就好了。”冯紫英没有问起贾家的事,只是出了一个亲王妃,怎么着都不会过得差了。何必再拿出来,刺人家的心。便说他自己,进了军中后也就再也不曾和以前的朋友联系过。如今也就一个柳湘莲,两人还保持着书信来往,但是他们也就说说私事,少有说起过去。还有就是当朝皇帝,他们原本还是马场生意的合作伙伴呢,有时候奏章之外,他常常也会和林瑜聊几句。
他本少年英侠,若非家中惨变,否则依旧是那个豪侠的公子哥儿。如今,大仇得报又有新的目标在前,他总算是找回了几分意气。
他和柳湘莲几个大约是这世界上少数几个还和林瑜如年少时来往一般,这也和他们的秉性有关。林瑜有时候在冯紫英的奏章之上回以玩笑,一时还被后世引为美谈。
倒是贾环,许是长大了一些,又有了自己的事业,倒没有了年少之时的怨愤,也算是能够理解当初众人对待他的态度——都是陌生人了,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上看,还真没什么——当然,叫他再回去,他是打死不乐意的。林子见冯紫英小心,心里也承他的情,就释然笑道:“若非皇帝陛下的伟业,我早不知道落到什么田地去了。如今为陛下效力,真是死也甘愿。”
过去的事情他是不想再提了,要说一开始他是憋着一股气,在终于当上参谋的时候,还曾经悄咪|咪地去打听贾家如今过得如何,也不知是盼着他们好还是不好。
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小富即安,他心中不知怎么说,时间一久,也就忘得差不多了。要不是遇上冯紫英他还真的想不起来。
颜舒的事情也是林子看他同病相怜,出手帮了忙。林子出手了,就相当于冯紫英这个副将伸手,下面办起事来也就格外的尽心。
“很是,陛下长于征战,是我等军人之荣幸。”冯紫英话音一转,道,“军中尚未有命令下来,但看苗头是在北方,只不知具体是在哪里。”棉服已经陆陆续续运过来了,瞧着于往常的冬季制服可不一样。军士们没看见不知道,但是冯紫英和林子这样的军官们却是心中有数的。
“照理说,北面已经有了苏木将军,这两年一直很平稳的向外推进。”军中也有内部月刊,专门报道各处非机密的军士行动和战争情况。是以,他们都知道,北面其实不需要再加人。冯紫英和苏木同为副将,手下领着两万兵士,这一回全部出动,可见并非小事。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想到了同一个国家:俄罗斯。
征伐俄罗斯的这件事情,林瑜虽然暂时还没有公布,但是也没有多费心遮掩。对于军人来说,只要多关注这一段时间的内部月刊,就会发现出现在月刊上的关于俄罗斯的内容越来越多。
但就在前不久,两国之间正式往来,让众人以为报刊杂志上出现这个国家地风土人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是赴欧使团离开的前后,各种大报小报、正式以及非正式的刊物上连篇累牍的出现关于欧洲的介绍等等。大多数时候,这样的介绍都是为了博人眼球而胡乱写出来的。但是京城日报这样的官府喉舌以及军队月刊这样的专供刊物,上面的东西准确性还是值得相信的。
冯紫英他在接到正式的命令之前,也从来没有像这个方面想过,但是这一次出现的冬衣以及种种不寻常的信号让他相信,皇帝这是真的要想北面动兵了。
他不会去想在两国正式往来之后再动兵戈是不是显得无礼,显得师出无名。对于他这样的军人来说,皇帝的旨意就是他们枪口对准的方向,不需要有丝毫的犹豫。
“作战是军人的事,怎样将将战争变得师出有名不就是文人的事情吗?”顶着众臣目瞪口呆地表情,林瑜理所当然道,“这方是文武相济之道。”
不,这不是文武相济,而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底下的工部尚书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想,然后上前毅然地夸赞道:“皇上英明,文武之间自当如此。”
实在不是他狗腿子,而是这时候兵部的军人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呢。就这个几个军人自然不要紧,但是却没人敢冒着天下军人的怒火说什么和平的话。军队需要功勋,这一场征战到来的巨大的利益,让所有参与进去的官僚们都可以丰润。这已经不是林瑜一己之意,而是来自整个朝堂乃至于整个民间的巨大声音。
便是工部尚书他自己,他的儿子就已经在军队中做了一个管着后勤的文职。如果有幸参与进去,就算少一点但是好歹也有功勋可拿。他敢说出什么反对的话么,回去可不是要被妻子扯耳朵。
这还只是一个内部的小朝会,正式的战争动员还早得很,但是他却已经见识到了朝堂上的转变。这个从伪朝做到了本朝的工部尚书因着老实能干好欺负,成功地站稳了脚跟,还积攒了不少的功勋。他这也算得上是两朝元老了,曾经的朝堂上哪里看得到这样的场面呢。
换做伪朝,一说到战争,现是御史跳出来各种感叹,各种艰难云云,然后是稍微大一点的官员跟着跑出来反对。紧接着,就是内阁大学士打圆场,皇上说的对,是应该如何如何,但是也要看一下国家财计如何,转头询问户部尚书。管国库的便压上最后的一份稻草,国库艰难啊!哪里哪里遭了灾,哪里哪里又有饥荒,实在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一般而言,皇帝实在是心动的话,就会不死心地再问一遍。大臣们一看,就这么劝诫不行,于是集体跪下,口称三思。走到这一步,差不多也结束了,皇帝再大的心思也淡了。
其实不独是伪朝,历朝历代除了开国皇帝都是差不多的。开国皇帝一般都是马上得的皇位,战争对他们来说还真是如吃饭饮水一般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