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鱼听到“鲲”就激动,想要坐直身体,伤口痛得她又差点背过气去。
她依稀记得,她在海中晕过去之前,好像看到了白色的庞然大物,就是他们说的那条叫鲲的鲸吗?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郑淙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似是意识到他说得太多,匆匆结束话题。
“总之,鲲鹏号就是很危险,全世界的捕鲸人,都想除掉我们,尤其我们船长,最厉害的黑鲨也已经出动。你留下来在好好养伤。”
他站直身体,准备离开。
刚好有人来敲门,郑淙去开了门。
季鱼看到门口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立刻抓起一个枕头,挡住脸。
“你们找错地方了。”她声音像蚊子一样轻,平时那股潇洒劲完全不见了踪影。
“你化成灰我们也认识。”这是简婕的声音,“老贾,你看到了吧,她还是这幅德性。”
“难为你了,简教练。”这也是她熟悉的声音。
贾永成的声音,温文尔雅,温润如玉,和煦如春风总之,很温暖。
季鱼放下枕头,看向门口。
简婕和贾永成先后走进来,郑淙向她挥了挥手,无声地说了声“再见”,把门关上,身影消失。
简婕在床沿坐下来,一如既往地开始数落她的罪状。
贾永成坐在椅子上,陪着笑脸,一边剥橘子。
季鱼则是一副乖巧小孩的模样,不出声。
这种情形,已经持续很多年。
在贾永成面前,她总是想表现出最完美的一面。
她始终有一种恐惧,如果她不完美,他就会和她父母一样,突然就消失了,她就会变成孤家寡人。
可她就是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因为她离完美实在相差甚远。
她内心,似乎永远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自我,任性,随心所欲,甚至动不动就会做出一些常人眼中离经叛道的事来。
比如这次在日本,她又捅出这么大篓子来。他们显然是为这事来的。
贾永成把橘子剥完,一半分给了简婕,她训人训得口干舌燥,理应润润嗓子。另一半,他递到了季鱼面前。
以前她会很开心,接过来就吃,因为这意味着,他原谅她了,不管她做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
可这次,她没接,推回到他自己面前,迎向他的视线:“老贾,我都这么大了,自己会剥,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
贾永成愣了一下,似是有些意外,她会这样说。
他没强求她接,把剥好的橘子放在了桌上,起身去倒开水,一边问她伤口疼不疼,为什么会受伤。
“老贾,你就别纵容她了。她这次惹上了日本人,我们差点就回不来。你应该直接问重点,她在日本海滩上,到底做了什么?”
简婕是个火性子,受不了贾永成这种什么事都不急不躁c不愠不火的性格。
季鱼知道他们担心她,也没有隐瞒什么,把她从海滩上,小男孩落水,救人,潜水发现捕鲸船,拍下视频,被追杀,最后被海坤救上鲲鹏号的整个过程讲述了一遍。
但没有提她受伤的真实原因,只说自己不小心碰伤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会误杀小鲸鱼。”简婕长舒了一口气,旋即扼腕不已,“那现在怎么办?服食兴奋剂可不是件小事,我当时就应该坚持反对的。”
“你当时怎么反对?”季鱼突然很想知道,她离开以后,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简婕同样没有隐瞒。
那天晚上,季鱼没有回酒店。
半夜里,突然有一群黑衣人闯到酒店来,把他们俱乐部的人都集中到一个房间,逼迫他们说出季鱼的下落,如果不说,所有的人都得死。
后来,他们一个个审问。
审问结束,领头的人要求简婕代表俱乐部对外发布一个申明,大体内容就是,因为她服食兴奋剂,已被俱乐部出名,这样她做的任何事都跟俱乐部无关。
“原来是这样。”季鱼恍然大悟。
第16章
简婕起身,坐得离季鱼更近,小心翼翼地向她解释。
“我当时脑子很乱,只想着,既然你已经不能来参加比赛,其他人不能耽误。幸好,任萍萍也算争气,最后拿了冠军。更何况,他们当时手里真的有你的检验报告,我亲眼看到过。季鱼,你不会怪我吧?”
季鱼摇头:“不会,你又没做错什么。”
她很了解简婕,集体荣誉就是她的命,当时的情形,她只能这样做,她当然能理解。
但她不能理解的是,她没有服食兴奋剂,为什么会有她的检验报告?
简婕还想说什么,贾永成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简教练,你不用过意不去,都已经过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简婕似乎想起什么,频频点头:“对,自由潜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太危险,季鱼早就应该退役。我差点忘了,今天来是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有个叫肖胜景的水下摄影记者,说要拍一个海洋生物保护的主题宣传片,想找你出镜,我觉得是个好机会,到时候放到主流国际频道播出,说不定会一炮走红,成为国际巨星”
“不用了。”季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潜水,我还有其他想做的事。”
“什么事?”
“什么事?”
简婕和贾永成异口同声地问道。他们两个都很了解季鱼,过去这么多年,除了潜水,她对其他事都提不起兴趣。
季鱼没说想留在鲲鹏号,她不用问也知道,他们肯定会反对。
她让简婕先回去忙,她有一些私事跟贾永成商量。
简婕叮嘱她好好休息,先不要惦记潜水的事,便离开了。
她一走,季鱼还没开口,贾永成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主动提了出来。
“中田和子小姐已经跟我联系过,那天你在海滩被人追,她确实在场。不过,想请她出面作证,可能有点难度。她毕竟是日本人。”
“”季鱼语塞了。
想想她们以前那些事,中田和子恨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那么大度,出面给她作证?
“但我有办法说服她。”贾永成起身,坐到床沿来,双眸漆黑,闪着柔光。
“小鱼,你只要答应,把你看到的那些都忘记,以后也不会到国际法庭指证,中田和子小姐就会出面作证,证明你没有误杀小鲸鱼。”
季鱼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中间到底拐了几个弯,埋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
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其实之前没想到这一点,视频被毁了,她本人可以站到国际法庭上,作为证人,说出自己看到的一切。
季鱼立刻就笑了。
“不,我不跟她做交易,也不许需要她给我作证。我相信,日本人再有能耐,也不能无中生有。”
贾永成急了:“你太小看日本人了。他们的思维,跟常人不一样。这么多年,全世界的人反对他们以科研名义捕杀鲸鱼做商用,他们收敛了吗?我说过,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季鱼动了一下身体,肩膀上的伤口像撕裂了一样,痛得她直冒冷汗,她咬牙忍住不吱声,等着他的答案。
贾永成思忖半晌,回答:“我有日本科研界的朋友,他们其中也不乏正义人士。我从他们那里得到消息,日本船队近期会派出捕鲸船,远赴南极。我会想办法混入其中,拿到新的证据。”
“”季鱼紧抓住床单,拼命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这种怕失去亲人的恐惧,她感觉很熟悉,是不是她以前经历过?
季鱼拼命地去回想,想要在脑海里捕捉到一点记忆的碎片,却只想到在日本海滩,海坤扛着她上快艇的时候,她突如其来的恐惧。
她再想,还是什么都没有,很快就想不动了,脑袋里就好像灌了铅一样,勾回都被堵塞了。
“老贾,能不能告诉我,我爸妈他们是怎么出意外的?他们是在船上出的事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贾永成大惊失色,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一惯和善,“季鱼,这次我必须说说你,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晕船,不能坐船,你怎么不听话”
贾永成没有说下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当时也没有其他办法。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你父母的事,都已经过去,你要想着,他们也许还活着,有一天会回来。前提是,你要好好地活着。”
“每次你都这样说。如果他们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如果他们出了意外,为什么你不愿意告诉我?又是因为那个什么ptsd吗?我又不是玻璃罐,没有哪么脆弱!”
季鱼有些恼,感觉像傻子一样被人唬弄。
可不管她怎么问,贾永成都绝口不提她父母的事,只说他们出去旅游,失联后,没有再回来,警方一直在找。
季鱼问了半天,没问道什么,感觉很疲惫,只能打住。
贾永成扶着她躺下来,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他视线落在她紧抓着被单的手,费了很大力气才掰开,轻叹了口气。
门突然开了,进来两个人。
贾永成匆忙放开她的手,站起来,伸手去拉被子,给她盖上,坐回床旁边的椅子上。
海坤站在门口,只停顿了几秒,转身又准备离开。
“喂,你不跟人家打声招呼就走?”郑淙抓住他的手臂,“这次走了,下次再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睡着了怎么打招呼?”海坤把手臂抽出来,大步离开。
郑淙杵在门口,转头看向床边的人,礼貌性地打招呼:“你好,那个,我们是季鱼的朋友,刚才你们来的时候,我刚走。”
贾永成一直盯着门口,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是你们救了她?”贾永成转身正对着门口,向他们鞠躬,“真的谢谢你们。”
“不用不用,这是应该的。”郑淙笑着摆手,指了指门外,“那我们走了,等季鱼醒了,麻烦你转告一声。”
“好,他们以前认识吗?”贾永成追问道。
郑淙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他问的“他们”指的是谁,他直接理解成季鱼和海坤,摇头否定,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贾永成长舒了一口气。
——
郑淙从季鱼病房出来,快步追上已经跑到楼梯口的海坤,两人并肩走下楼梯
“兄弟,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不在船上,郑淙一般都叫得很随便,不会叫他船长,“船都停了,我们不用赶时间啊!”
“郑小姐怎么说?”
“冲我发飙呗,怪我没说服你,让枇杷露个面,留住金主。我说你舍不得让枇杷在人群面前受煎熬,她就没说什么了,只说再联系其他的投资商,让我们先找个地方,把船靠岸,休息一段时间,等她的消息。”
“先去滨城,杨队长带回去的那些人,还在审讯,我去了解一下情况。”
两人已经出医院大门,走到人少的地方,郑淙笑着问了一句:“我们就这么走了,季鱼怎么办?”
“她已经回到中国,有家人,有朋友,还轮得到你操心她要怎么办?”
海坤有些躁,翻出烟,找郑淙要打火机。
郑淙从兜里拿出打火机,给他点燃烟火,要把打火机收回:“这是我刚买的,不能再给你。这几天,我的打火机都被你顺走了。”
“你再去买一个。”海坤手快,轻而易举就把打火机夺了过来。
“你怎么跟季鱼一个德性?就喜欢顺我的东西。”郑淙气得笑,“那女人睡我房间才两天,完全不把我当外人,翻到什么东西觉得好玩,就占为己有了。”
“你他一妈的不提她是不是会少两肉?”海坤瞪了他一眼,猛抽了两口烟,转身去拦的士。
“”郑淙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大火气。
海坤的脾气,他当然了解,平时很能克制,不太会因为一些小事动肝火,但一旦发起怒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也不为过。
“老子想提就提,关你屁一事,这又不是在船上,少拿你船长的架子来压我。”郑淙当然也不是个认怂的人。
他不紧不慢地拿出烟来,点上,脑海里在整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郑淙依稀记得,那天他和季鱼喝完酒以后,他把季鱼送到门口,回了泥鳅和枇杷睡的房间,听到季鱼先进了隔壁房间,后来又出来了,之后就没再进去过。
他猜想,季鱼出来以后,应该是去了船长舱。
一开始他还等着,他们头顶上的房间会再次传来噼里啪啦的大动静,结果,一直都很安静。后来他就睡着了。
“你跟她上一床了吗?”郑淙直接问他,“上了床把她带上船不就得了?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纠结的?”
孤男寡女,在一张床上睡一个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种事郑淙想象不来,尤其对于一个长时间漂在海上,很久没碰过女人的男人来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海坤吞云吐雾一番之后,隔着烟雾怒视着他,吐出一个字:“滚。”
他声音不大,带着一种克制和压抑,隐约还有一丝无奈。郑淙听不出这个字代表的是yes还是n一。
他还想再追问,一辆的士在路边停下来。
海坤摆摆手,示意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他把烟头掐灭,扔进路边垃圾桶,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郑淙转身,大脑却突然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招手叫住刚开出几米远的的士车,也上了车。
后座上的两个男人,互相瞪着对方,眼神里都充满疑惑,显然都想问,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在海坤眼里,郑淙的不对劲在于,如果是以前,船每停到一个地方,他就像个被放风的囚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彻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