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坤神色冷峻,但没有追问枇杷不愿意的原因。
傅远漫不经心地问枇杷:
“小孙,刚才你的船长说,这是个和平美好的世界,人与人之间不存在杀戮,不存在大鱼吃小鱼,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就是个伪君子,一派胡言。”枇杷言语毒辣,眼神犀利。
傅远摇摇头,一副很痛心的样子:“海船长,知道我最痛恨什么吗?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我最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他放下刀叉,缓缓站起来:“所以,今天我来替你教训教训他。”
话音刚落,傅远突然一个后肘推,打在枇杷腹部,拽住他的手,把他往前一拉。
“趴”的一声,枇杷手掌被摊开按在桌面,傅远举起手中切牛排的刀,用力刺下去。
“等等!”
海坤坐的位置离他们最近,起身直接扑过去,伸手去阻止刀下落。
“啊!”
季鱼吓得失声叫出来,双手捂住嘴,眼睛死死地盯着海坤的手。
他的手抓住刀刃的那一刻,鲜红的血瞬间飚出来,透过指缝,一滴一滴掉落在桌面上一个白色空盘里。
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气氛陡然冷却,像地狱一般肃杀冰寒。
傅远抬头看向她,暴戾的眼神,跟他手中的刀一样锐利,透着一股森寒。
“海大船长,如果达格和季小姐来一场对决,你觉得像不像大鱼吃小鱼?达格!”
达格直接跨上桌,几步跨过桌子,向季鱼逼过来。
“你别过来!”季鱼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刀,指向他。
海坤用力一推,闪到季鱼面前,挡住达格:“我来。”
傅远被他推得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刀落偏在了桌子上,没有刺中枇杷的手掌。
“可以。”傅远走上前一步,依然按住枇杷的手,“但我要看的是大鱼吃小鱼。海船长能跟季小姐比弱吗?”
“能”
海坤话音刚落下,达格接连两拳,打在他腹部,他的声音和身体同时矮下去,牙关紧咬,两边腮帮鼓了起来,额头和脖子青筋突起。
“不要,快住手,我自己来!”
季鱼大步冲上去,想要制止,被另外两个黑衣保镖抓住,拖回原处,两条手臂被他们死死反剪按在背后,不能动。
达格绕到海坤身后,左右两脚,踢在他两条腿的膝盖窝。
随着两声闷响,海坤硬生生被他踢倒,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季鱼看着海坤挺直的脊背,他半天没出声,也没有还手的迹象,眼泪瞬间飚了出来。
她当然也看出来,傅远是在拿枇杷和她威胁海坤。
如果海坤还手,不代替她成为弱小的鱼,让达格这条大鱼吃死,枇杷的手就会遭殃。
“小孙,看看,你的船长对你多好。只要你为他求个情,你就可以跟他走了。”
傅远拿着刀,一下一下拍在枇杷脸上,刀上的血沾在了他两边脸上。
季鱼转头看向枇杷,他却只是冷眼看着海坤,没有开口求情。
“很好,那我们继续欣赏大鱼吃小鱼的精彩游戏。”
傅远做了个手势,达格又一脚,狠命踢在海坤背上。
海坤身体往前扑,双手及时撑在西餐桌边缘,稳住了身体。
整条桌平行往前移动。
此后,达格每踢他一脚,桌子就往前移动一点。
海坤脊背始终挺直着,不吭声,也不还手。
季鱼眼泪模糊了视线,冲着枇杷大吼:“枇杷,你说话啊。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可不管她怎么吼,怎么求他,他都无动于衷。
最后,季鱼嗓子都哑了,达格似乎也累了,才停下来。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傅先生,”海坤突然开口,缓缓抬头,看向傅远,“你说的对,这个世界,永远存在杀戮,某种程度,就是个大鱼吃小鱼的世界。”
他刚说完,达格骂了一句脏话,抬脚要踢下去。
傅远抬手,示意他退到一边,缓缓站了起来。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让海坤这个硬汉向他低头,自己打自己的脸。
“英雄所见略同。”
傅远踱步到海坤跟前,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趾高气昂地俯视着仍然跪在地上的海坤:
“比起那个夸夸其谈c像虚伪的政一客一样的船长,我更欣赏真实的你。我建议,你还是好好做你的海洋守护者船长,不要染指政一治,那是世界上最脏的东西。”
他说完,又走到季鱼面前,挥了下手。
按住她手臂的两个人,立刻放开了她。
“季小姐,‘鲲鹏’号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我很遗憾。希望你这个未来的女船长,能大展宏图。如果你后悔了,随时来找我。”
季鱼强忍住怒气,昂首怒视着他:
“不用你担心,‘鲲鹏’号绝不会一直这样,如果远洋集团做不到我今天提的两个要求,我也绝不后悔今天的决定。我一定会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世界有如海洋,时代有如劲风,‘鲲鹏’号一定会乘风破浪,重新起航!”
“祝你好运。”
傅远回头看向已经站起来的海坤,撂下最后一句话:“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他说完,转身往外走,枇杷和其他人都跟随他离开。
季鱼看着枇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气得咬牙切齿,突然回过神来,转身奔向海坤,下意识地想要扑进他怀里。
临到了他身前,想到他身上会有伤,她及时刹住了车。
“疼不疼?”季鱼哽咽道。
她俯身掀起他的衣角,往里看,只掀起一半,已经看到他身上的淤青,大颗大颗的眼泪,冰雹一样砸在地上。
“为什么不还手?枇杷都不帮你求情,你还顾及他做什么?”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海坤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看他身上的伤,把她拉起来,转身从桌上拿了快餐巾,在手上绕了几圈,止住血。
他没有告诉她,枇杷现在处境艰难,傅远就是黑鲨,他很有可能是在借机试探枇杷。
“是因为我出尔反尔吗?”季鱼想到的是这个原因。
傅远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布她是远洋集团的代言人,她突然变卦,所以他怀恨在心,故意找借口让海坤受辱。
“现在没事了,已经让他出了口气。”海坤顺着她的理解安慰她,“一会儿出去以后,见到郑小姐他们两个不要乱说话。”
“为什么?”季鱼不解,但很快又想通了,“你是怕郑淙会冲动,再去找傅远麻烦?”
“是。”海坤暗暗松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回酒店,你明天一定要回国,留在这里不安全。你会突然变卦,傅远也随时有可能改变主意。”
季鱼没再反对。
“鲲鹏”号得不到远洋集团赞助,她必须再寻找别的出路,回国是眼下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两个人并肩离开,只是没有再牵手。
第95章
季鱼和海坤走到会场,郑敏和郑淙立刻朝他们走过来。
郑敏追问傅远留住他们做什么,问他的手怎么回事。
海坤简单解释了两句,杯子打破,玻璃划破了手,含糊过去。
达格拳脚虽然不轻,但凭他的体魄,尚能承受,也没有留下明显的外伤,郑敏自然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提议先离开。
四个人走出别墅,上了同一辆车。
郑淙开车,季鱼坐了副驾座,海坤和郑敏坐在后车座。
一路上,车厢内很安静。
郑敏偶尔抛出个话题,郑淙和季鱼回应,海坤一直没说话,眼睛盯着虚空,似是在想什么问题。
季鱼担心他被达格拳脚伤到,却又不敢开口问,不时看向后视镜,觉察到他要转头看向后视镜时,又匆匆转移视线,假装看车窗外的风景。
她这种躲闪,悉数落在旁边开车的郑淙眼中,他无奈地笑。
车子终于到了郑敏住的酒店。
郑敏让郑淙和季鱼先下车等着,把海坤留在车内,问他和季鱼现在是什么情况。
海坤一手撑着头,揉了揉太阳穴,他一时也无法解释清楚,脑海里突然闪过季鱼被掐伤的手和腰。
季鱼曾经提到,任萍萍昏迷前,提醒她“小心他的手”,很有可能指的就是傅远。
他的双臂应该都是义肢,无法控制力度,所以会把季鱼掐伤。
难怪他平时一直戴着手套,也拒绝和人握手。
海坤没想到来这一趟会有这么大收获:“傅远应该就是黑鲨。”
“他就是黑鲨?”郑敏从今天晚上傅远聊的那些话题,也有过怀疑,“难怪,他今天最后那句话,明显是在向你示威。”
她回想起来整晚的经历,脊背发冷:
“这么说,他现在已经不介意我们知道他黑鲨的身份。如果我没猜错,不出明天,他肯定会逼那个船员出面作证,你就是博洋,叫什么来着,枇杷是吧?亏你今天还想来救他,他明显已经被黑鲨笼络。”
“先不说这个,”海坤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还有一个很大的收获,我现在也大体知道,蓝鲸洞里面的秘密。”
海坤把晚上在海边沙滩无意间探知到蓝鲸洞的秘密解释给她听。
“你现在知道蓝鲸洞的秘密有什么意义?”郑敏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认为他在避重就轻,越发焦急:
“你是不是打算主动承认,你就是博洋?但你现在拿什么证据应诉?黑鲨把你每一条退路都堵死了,你现在站出来,根本就是在做无谓的牺牲!”
郑敏见过太多恶人钻法律空子,做出令人发指的勾当,还一副好人的嘴脸。
“听我的话,今晚就走,我给你安排专机。”
“不用。”海坤看向站在酒店门口的女人,“来不及了。”
“不是来不及,是你根本就不想走。”
郑敏同样看向季鱼:
“你觉得到了现在,你还有可能清清白白地回到她身边吗?你没有人证,黑鲨有枇杷,他们一定会极尽所能诬陷你。万一是死罪呢?”
“我没有想回到她身边。她想守住‘鲲鹏’号,有郑淙和你协助,一定能如愿。我们之前的计划不变。”
海坤起身推车门,准备下车。
“蓝鲸洞到底有什么秘密?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解开?”郑敏不解,他为什么对关乎自己生死的大事,完全不当一回事。
“你很快就会知道。”
海坤没有再说什么,推开车门下车,转身看向季鱼。
郑敏也下了车。
季鱼和郑淙一前一后回到车旁。
郑淙用开玩笑的口吻,让海坤开车送他们回酒店。
他解释,送季鱼去机场的路上,他们突然改变了方向,去了鲲鹏号。
从“鲲鹏”号返回后,两人回到她住过的酒店,预订了房间,刚好遇上傅远派人来接季鱼去参加活动。
郑淙敏锐地觉察到,这场活动,让两个莫名其妙分手的男女,感情有回暖的迹象。
趁热打铁一晚,说不定就回到原点了。
郑淙又催了一遍,海坤犹豫了几秒钟,没有拒绝,让他们上车,绕过车头,走向驾驶座那边车门,开门上车。
郑敏看着车子离开,一惯舒敞的心情,突然郁结得厉害。
她意识到,海坤应该从一开始就想到,他选择的是一条不归路,最后的结局也早已注定。
十八岁,刚刚从少年走向成年,正是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他却背负了本该与他无关的罪恶。
他完全可以把过去埋葬,当做没发生过,改名换姓,拥有辉煌的人生,享受最美好的爱情。
他却主动选择,跨过沉沦,把真相还给世人。
这个真相,一半是真正作恶多端的黑鲨,一半是他自己。
真相揭开,意味着他也走向了断。
郑敏思及此,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进入酒店。
海坤开车,季鱼坐在后座上,一颗心七上八下,始终不能平静。
车子到了酒店,郑淙先下了车,也不等季鱼,直接进入酒店。
“你身上的伤,真的没事吗?”季鱼磨磨蹭蹭,犹豫着要不要下车。
“不用担心,你别看那个达格人高马大,其实徒有其表。他那几下,就跟胸口碎大石的杂技表演差不多。”
海坤强行忍住回头看后座上女人的冲动:“倒是你的手和腰,回酒店让郑淙去帮你买点药。”
“好。”他不说,她都已经忘了这回事,“那你回去早点休息。”
海坤眼睛紧盯着车前方,“明天一路平安。”
季鱼点了点头,心里憋闷难受,迅速推开车门,下了车,进入酒店。
郑淙正在等电梯,余光瞥见季鱼走过来的身影,大吃一惊。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那还能怎么样?”他都已经主动提出分手了,她还能厚着脸皮赖着他吗?
季鱼进入电梯,郑淙迅速跟上。
电梯上行,到了他们住的楼层,各自进入房间。
季鱼关门之前,随口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治跌打损伤的药?有的话,你给海坤送过去。”
她知道凭海坤强健的体魄,能承受达格的拳脚,但完全没伤到,肯定不可能。
“鲲鹏”号上的东西差不多都已经清空,没有药,他肯定就这么硬撑过去了。
季鱼回到房间,准备找衣服洗澡,打开皮箱,一眼看到最上面的制服,拿起来,双手抱着衣服,贴在胸口,坐在床一上,盯着制服发呆。
门铃突然响起。
季鱼吓了一跳,起身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