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鱼仔细辨认了许久,听出他叫是的“小鲫鱼”。
他这么严肃的人,大概也只有在这种时刻,能叫出这么腻歪的称呼了。
季鱼无奈地笑,笑得有些心酸。
开灯也没用啊,他还是把她当成另外一个女人。
第二天早晨醒来,季鱼开玩笑地说起这事,怎么他心里的那个女人,连名字都跟她那么接近?怪不得他认错人。
他回答她的是沉默。
从鲲鹏号出来,海坤开车送她回酒店取行李,再去机场,一路都是沉默。
一直到她要上飞机的时候,他才开口,只说了两个字:
“保重。”
“好,你也是。”
季鱼原本想跟他说“再见”,听他的意思,他们以后应该真的不会再见面了,强颜欢笑笑:
“放心吧,我会很好的,也会很快忘记你。我们说好的,你找到了你的小鲫鱼,你们要滚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
季鱼转身奔向飞机甬道,眼泪冰雹一样直接砸在了地上。
海坤杵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一直到飞机起飞,他隔着玻璃,看着飞机消失在天空,眼泪如开闸的洪水,再也阻拦不住,狂涌而出。
分别这一日,海坤主动向ic派往斯宾塞岛临时调查小组承认,他就是博洋。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岛上东南海边别墅的主人,傅远,也就是黑鲨耳中。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沙发上坐着的男主人,两名女侍正在给他装义肢。
虽然用的是全世界最轻便上好的仿真材料,但仍然能看出,义肢和人体真正的手臂有很大不同。
没有温度。
黑鲨盯着十指撒开的手掌,脑海里回想起昨天和季鱼跳舞时候的情景,表情阴郁的脸上,浮现出厌恶和愤怒。
那么漂亮的女人,那么好的身材,握在手里应该有独一无二的手感。
他摸着却没有任何感觉,不管他怎么用力,都像在掐一堆没有生命和温度的塑料。
黑鲨心里狂躁,十指握紧,很机械的动作,这一握,整条手臂都被牵动。
两条手臂只装好了一条,另一条义肢和残肢之间没契合好。女侍看到男主人发怒的样子,一紧张,义肢没有托住,往下坠落,拉扯到残肢。
“嘶”黑鲨愤怒地瞪视着她。
“傅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啊!”
年轻女侍的脖子突然被男主人另一条装好的义肢掐住,迅速推着她往后,一直推到墙壁上。
她整个人被他贴着墙壁往上托起,双脚离地,死命挣扎。
另一个女侍跪在地上,捂住嘴巴,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上前劝阻。
被举起的女侍白净的素脸,渐渐变成绛紫色,灰色,最后像纸片一样苍白。许久以后,头耷拉下来,双脚也不再挣扎。
“嘭!”
断气的女侍,尸一体被抛向门口,滑到刚进门的枇杷脚下。
枇杷低头看了一眼年轻的女侍,心里默默计数,这是他来这里以后,见到的第四个。
“小孙,你过来。”
黑鲨回到沙发上坐下来,背靠着沙发,翘着二郎腿,装好的义肢夹着一根烟在抽,另一条没契合好的义肢被他自己取下,放在旁边沙发上。
枇杷走到沙发旁,俯身,一手托起义肢,一手把跪在地上的女侍扶起来,让她看好,怎么装,回头再去教新来的人。
枇杷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心细手巧,轻而易举地就把义肢装好了。
“记住了,一定要从头到尾一直托着傅先生的手,最后仔细多查看几遍,确认每一个接口都契合好了,才慢慢放开。不要急,也不要紧张,傅先生不会吃人。明白吗?”
“嗯嗯嗯,明白,我明白。”女侍使劲点头,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门口被人拖走的同伴。
“下去吧。”黑鲨让她离开。
年轻女侍离开以后,枇杷拿着烟灰缸,恭恭敬敬地站在沙发旁,不时地把烟灰缸放到燃着的烟下,接住烟灰。
“傅先生,你叫我来,是不是让我出面指证,‘鲲鹏’号的前任船长海坤,就是十三年前‘波塞’冬号上捕鲸的博洋?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枇杷已经摸清规律,在这栋别墅,以及外人面前,他是傅远,在蓝鲸洞,他是黑鲨。
在广博的海洋里,虎鲨残杀鲸,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黑鲨对鲸的痛恨,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所以自称黑鲨。
他非常喜欢看这种大鱼之间互相残杀的场面,越血腥越残忍,他看得越兴奋,就跟瘾一君子吸一毒一样。
这种事,在蓝鲸洞里面经常发生。
黑鲨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站起来,转向枇杷:“昨天为什么不跟他走?你知道我在考验你?”
“我没想那么多。”枇杷往后退了一步,:
“这么说,傅先生您还是不相信我?到了现在最关键的时刻,还在考验我。那您对考验结果满意吗?希望没有让你失望。”
“哼!”
黑鲨冷哼一声,他从心底厌恶“傅先生”这三个字,厌恶在外人面前装伪君子。
这个虚假的身份,等他除掉海坤,就可以完全摆脱了。
“如果你今天没有主动提要出面指证他就是博洋,我确实还有顾虑,你是不是可信。现在,恭喜你。已经有人做了这件事,你回去好好准备证词。”
“太好了,看来,博洋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该我们出手了。”
枇杷两眼放光,看起来很激动:
“不管鲲是不是真实存在,如果存在,按照鲸的洄游路线,他肯定会出现,下个月之后他就要离开。这个月我们除掉了博洋,‘鲲鹏’号也已经解散,总司令所有的军事力量都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下,再没有人能阻挠傅先生捕杀鲲的计划。黑鲨才是真正的海神之王!”
黑鲨仰头狂笑。
十三年,他忍辱负重谋划了十三年,他这把利剑终于到了出鞘的时刻!
(备注:这一章后三分之一,大概一千字,有些灰暗,不喜欢的书友可以不看,不影响后面阅读,回头会写个比较甜的免费番外或小剧场,抵这一千字)
——
季鱼后来才知道,要做到“忘记”这两个字,有多难。
她无数次地回想起她和海坤在一起短短的三个月,每次记忆定格在最后的那一晚。
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银色月光下,男人豹子般的身体,时而匍匐在她身上,时而大起大落,额头上大颗的汗,落在她身上,烫到她心里。
他那双冷冽如水c广博似海的黑眸,始终凝视着她,眼神火一样灼一热,仿佛要把她烧成灰烬。
所有的一切暴露在灯光下,清晰的触感,像毒一药一样,几乎要了她的命。
季鱼确信,她穷尽一生都无法忘记。
回国以后,季鱼退出了潜水俱乐部,开始重新启航“鲲鹏”号的计划。
这件事,远比她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虽然她是世界冠军,但她的影响力,局限于自由潜水爱好者。
自由潜水这项运动不是奥运会热门项目,在中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仍然小众。
《蓝海鲸梦》造成的轰动也只是一时的。
环保c公益这种事,听起来很美好,很有情怀。
但商业社会,情怀就像一件中看不中用的艺术品,好看,但没有遇到懂行c有情怀的人,很难兑现成金钱。
有情怀的人,大多没钱。
有钱有实力的人,没几个人有这种高尚情操,愿意为看起来几乎只有投入没有产出的情怀买单。
季鱼在简婕的陪同下,跑了一个月,吃了不少闭门羹,冷嘲热讽的话也没少听,却没有找到愿意投资的企业。
只在贾永成的引荐下,找到几所海洋c船舶类的高校,愿意输送学生做志愿者。
到后来,简婕不愿意再陪她跑了,认为这纯粹是浪费时间,甚至反过来说服她再回去潜水,至少比做这种无用功有价值。
最难的不是计划推进受阻,而是季鱼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噩梦不断,思绪常常陷入恍惚,甚至常常突然想不起她自己是谁,她在什么地方,下一刻要去哪里,像患了老年痴呆症一样,半天才反应过来。
除了和“鲲鹏”号有关的事情,她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包括她曾经最喜欢的自由潜水。
季鱼感觉整个人像陷在泥沼中,一直往下沉。
她自己能感觉到她的不正常,却说不出具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也想改变这种状态,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更可怕的是,当沼泽外围有人伸出手来要拉她,她又不愿意把手伸出去。
她发现,她潜意识中沉溺于这种沉沦。
她变成了一个矛盾体。
既求生,也求死,既想追逐光明,又沉溺于黑暗。
有时候,她极度渴望爱,渴望人体的温度,可任何靠近她,向她表示关爱的人,不管男女,她都无法接受。
她在心里开辟出一个阴暗荒芜的角落,留给以前那个自己,和她不敢轻易去想,每次想起来,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切碎了一样的男人。
她的船长。
每一次在心里自我放逐沉沦之后,她才会意识到,她的船长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人生这场漂泊之旅,每个人都是一叶孤舟,她必须成为自己的船长。
所以,她得留住“鲲鹏”号啊!
这是她生命的船,没有了船,她不能往前走,只能困死在原地。
然后,她又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浑身激一情满满,像打了鸡血一样,直至下一次陷入情绪泥潭。
如此这般,季鱼在沉沦与正常之前切换,艰难度日。
第98章
这一日,季鱼去香港见了一个物流公司的老板。
这家物流公司不大,公司的老板人是性情中人,虽然最后没有达成合作意向,但帮季鱼指出了很多问题。
他建议她换个思路,借鉴成功的商业模式来运作“鲲鹏”号,前期可以借助投资,但长远来说,要以公益养公益,最好做一份完整的商业项目策划书。
季鱼很认同他的想法。
但她一个自由潜水运动员,和大部分体育远动员一样,不喜欢钻研书本,虽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商业项目策划书。
季鱼又不习惯求助别人,从物流公司出来后,直奔书店,买了一大堆经济c商业类的专业书,回来就一头扎进了书海。
此后的一星期,她白天黑夜都在啃那些砖头一样的专业书籍,枯燥乏味得跟嚼蜡一样。
情绪问题始终没有解决,反而越来越严重,睡眠更差了,每天几乎睡不到一两个小时。
季鱼常常莫名狂躁,站在高空阳台上,她有种跳下去的冲动,拿着吃饭的叉子,都有种想要叉死自己的冲动。
这种可怕的念头根本不受她控制,每次意识到有这样的念头,她都要费一番努力,强迫自己埋头啃书,才能转移注意力。
刚好那几天,新闻里传出好几个因为抑郁症自杀的明星。
季鱼有些恐慌,把家里的窗户关得死死的,生怕她情绪恶劣的时候,控制不住,真的跳下去,刀啊绳啊也都藏了起来。
最后扛不住,她不得不求助外力,主动给远在美国学心理学的温言打了电话。
温言最初是她的形象顾问,她的礼服都是温言设计订做的。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突然改行去学心理学了。
温言给她远程诊断以后,认为她有中度抑郁症倾向,给她介绍了国内的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让她去确诊,尽快进行治疗。
季鱼去了一次,不太喜欢心理医生问东问西,就没再去了,只让医生给她开了一些抗抑郁的药。
忙了一个星期以后,季鱼终于整出了一份看起来还像样的商业项目策划书。
她先发给那家物流公司老板看,他觉得不错,给她推荐了一家北京的投资公司,约定了面谈的时间。
季鱼当天就飞去了北京,去见投资公司的负责人,结果负责人临时有事不在北京,三天后才回来。
季鱼懒得再跑一趟,决定在北京多留三天。
她一直生活在南方,不太习惯北方的气候,尤其不适应雾霾天气,来北京的第二天就生病了。
季鱼以为休息一下就没事了,结果,在酒店里睡了两天都没好。
无奈,她只能拖着病躯,去酒店附近药店买了一些感冒药,回来以后,也没去酒店餐厅吃晚饭,直接回房间,服了感冒药,早早就睡下了。
她躺在床上,头很晕,却一直睡不着。
季鱼担心睡不着会影响第二天的会面,又挣扎着爬起来,吃了一些安眠药,回到床一上,才沉沉地睡过去。
时间还不到晚上八点,酒店前台,有两名女服务员在议论。
“那个女人看起来真的不正常,整天窝在房间里,她好像得了抑郁症,买了一堆药,还有安眠药,她该不会想自杀吧?”
“不会吧?要是有人死在我们酒店,那我们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她们议论的时候,有人正倚靠在前台打电话,一边办理入住手续。
“你怎么不问清楚时间就让她跑过来?白白浪费三天时间。”
郑淙对着电话发飙,不等对方解释,准备挂电话:
“现在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我人已经到了。提醒你一句,你千万别让她知道我们俩认识啊!”
郑淙挂了电话里,手机又进来另外一个电话。
他一看是郑敏,皱着眉头,不情愿地接了电话。
“郑小姐,你要不要这么啰嗦?一天几十个夺命电话,该不会是你更年期提前到了吧?”
郑淙用肩膀和脸夹住手机,接过前台递过来的签字单,鬼画符一样地签字。
“死小子,咒你妈是吧?我咒你永远怂货一个,打一辈子光棍。你这样是追不到女人的!”
电话那头,郑敏也刚回到酒店,站在阳台上,恨铁不成钢地对着电话怒吼,吼完以后,才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