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永成见她脸色苍白,把遥控器夺过来,关掉了电视,起身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重新坐下来。
季鱼双手捧着水杯,水的温度有些烫手,她才回过神来。
“十三年前,是不是就是在‘东方’号上发生的事情?不是沉船了吗?他怎么会和捕鲸船扯上关系?”
季鱼忽然想起在“鲲鹏”号上捡到的那张地图,终于明白,海坤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找“东方”号的幸存者。只有经历过现场的人,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起他曾经念给她听的那句诗:
我爱你,以至柔的法度。
他始终相信,这不是一个黑白颠倒c是非不分的世界,相信法律能给他公正的审判。
可现实呢?
季鱼强忍住心里的愤怒,坚持当天就出了院,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贾永成被问住,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不敢告诉她那段可怕的经历。
“小鱼,你只要相信,他做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他答应过你母亲,一定要带你回家。事情已经过去,你不要再去多想。我们要相信法律”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贾永成要继续往下劝说,被她打断,“我要马上出院,我要去见何女士。”
季鱼知道,贾永成不会说她和博洋小时候的事情,她现在也没心情去猜谜语。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让“鲲鹏”号起航!
郑淙又联系了何连翘女士,对方显然是一个通情达理c且很有素养的人,虽然是周六休息日,听说季鱼在北京等了三天,带病来见她,立刻从家里赶回公司,接待他们。
公司在远郊一个生态园林里面,环境很好,树林掩映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很有中国古风古韵的味道。空气也比市内清新很多。
他们见面的地点,没有在办公室里面,选在了园林里面的一个小亭里。
小亭坐落在活水湖中心,两边有石桥连接陆地。
郑淙一直扶着季鱼的手臂,两人并肩踏上石桥,走向湖中心的小亭。
原本贾永成也要来,被她劝说了半天,答应他,每天按时给他打电话,要么他给她打,她必须接,才说服他回去,继续和中田和子搜集证据。
走在石桥上,季鱼远远看到,小亭两条圆柱上有一副对联:
世界有如海洋,大海澎湃时见鲸
时代有如劲风,劲风回旋时有鹿
横批:鲲鹏展翅
第100章
季鱼看到大海,鲸,鲲鹏这些字眼,胸腔内热血沸腾。
小亭里面石桌旁,坐着一个白衣女子,桌上放着茶具。
白衣女子穿着白色棉麻质地的连身裙,气质优雅,正专心致志地煮水泡茶,看到他们走过来,放下手中的茶壶,起身迎接他们。
“郑淙是吧?我是何连翘,想不到郑敏竟然有这么大一个儿子了。”
季鱼一惊,原来她和郑敏是旧相识,看起来年龄和郑敏差不多,身材娇小,披肩短发,目光柔和,笑起来的时候像少女一样羞涩腼腆,和季鱼想象中成功女企业家c慈善家的形象完全不沾边。
何连翘是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少数几个女性自然守护者成员之一。
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有着七十多年历史,是唯一具有联合国永久观察员地位的环境机构,吸收会员的门槛非常高。2010之前,只接纳了14名成员,包括多年致力于地球环保的摩纳哥亲王阿尔伯特二世c现联合国副秘书长兼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埃里克·索尔海姆c深入丛林对大猩猩做了38年科考的珍尼·古道尔博士等。
何连翘成立的基金,主要致力于珍稀濒危物种保护c流域与海洋保护等六个方向。
这些信息,季鱼来之前已经了解过。
季鱼转头看向旁边的郑淙,眼神询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她,他们认识。
他只是笑了笑,当没看懂她的眼神,继续与何连翘拉家常,套近乎。
“何阿姨,您应该说,想不到郑敏有这么英俊的一个儿子。”
何连翘被他逗笑,连连点头称是,目光转向季鱼。
郑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她介绍季鱼:“这是我们‘鲲鹏’号前船长夫人,未来中国最美女船长。”
“您好,何董事长,我是季鱼。”
“我知道,在《蓝海鲸梦》宣传片里看到过你,还看过很多你参加自由潜水比赛的视频。我也想学潜水,可是我又害怕,怕呛水呀。”
“不用害怕,只要按照正确的方法练习,不会呛水。有机会我可以教您。”
“好啊。”
三人说说笑笑,聊得差不多了,季鱼把准备好的“鲲鹏”号商业项目策划书拿出来,转入正题。
她准备了两份纸质档,递给何连翘一份,她和郑淙合看一份。
“何董事长,之前我已经把电子档发给您的助理,我现在简单说一下思路。我们想把“鲲鹏”号建立成一种商业公益模式,现阶段主要从两个方面着手:
第一,与旅游结合,在‘鲲鹏’号沿途港口开发观鲸旅游景点,也可以把自由潜水这一娱乐性运动项目融入其中,同时向游客宣传保护鲸类的常识;
第二,与海上物流结合,‘鲲鹏’号常年在海上航行,船员在航运c对抗海上风险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可以与海上物流企业共享,未来也可以成立自己的物流线。”
季鱼有些紧张,几十页的策划书,她几句话就说完了。
何连翘阅读的速度显然没那么快,一边捧着策划书仔细看着,一边点头:
“嗯,不错,以商业模式做公益这个思路是对的。虽然有些方面考虑不够周全,比如,‘鲲鹏’号作为巡逻船,要追踪捕鲸者,怎么合理分配有限的人力去做旅游?当然,这都是小问题。”
“是啊,人家比尔·盖茨都说了,‘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是政治家可以解决的,有一些事情是企业家可以解决的,有一些事情是只有慈善家才可以解决。当政治家c企业家和慈善家都共同努力的时候,才能让世界更加美好。’我们‘鲲鹏’号短时间内只能充当慈善家的角色,对付那些捕鲸者,我们做不了的事,何董事长肯定不在话下。”
郑淙连吹带捧,穿插着把策划书里面季鱼没有提到的条条框框,做了补充说明。
他能说会道,不时来点幽默,把何连翘逗得哈哈大笑。
两个小时下来,他们总算合力把何连翘说服了。
何连翘做事也非常果断,当下就拟定了资助东方守望者组织开展保护鲸类等濒危海洋生物的计划,并签订了赞助合同。
除了提供资金,海洋生物科研力量,还将成立鲲鹏旅游文化公司和鲲鹏海运公司,所得利润将全部用于东方守望者的运营,除了“鲲鹏”号,未来还将增加更多的船只,成立一个完整的海洋守护巡逻船队。
季鱼拿到签字盖章合同书的那一刻,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离开的时候,季鱼问何连翘,亭子圆柱上的对联是谁写的。
“北鹿,中国的珍尼·古道尔。说来也巧,她是看了肖胜景《海之泪》个人摄影展‘鲲鹏’号的海洋守护者,才想到‘大海澎湃时见鲸,劲风回旋时有鹿’这两句话,她说里面有个关于鲲鹏的传说。我听了很喜欢,就前面各加了两句名言,合起来,很完整地表达了我们公司的愿景。”
季鱼还想问她是什么传说,想到已经浪费了她不少休息时间,不好再开口,便和郑淙辞别何连翘,离开了。
他们当天就离开了北京,没有回滨城,也没有直接去斯宾塞岛,而是飞往鹏城。
飞机到达鹏城,他们坐的士,辗转到了季鱼和海坤上次一同来过的海边别墅。
季鱼后来做梦,无数次梦见这栋别墅,就好像她在里面生活过一样。
她想再探个究竟。
时间已近黄昏,夕阳照耀下的原木别墅,格外祥和,安宁。
季鱼站在别墅门口,环视四周,脑海里浮现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少女走进别墅的身影。
“你怎么这么重?小鲫鱼什么时候变成了大肥猪啊?估计除了我,没人背得动你了。”
少年冷嘲热讽,话里却满是宠溺。
少女气得双脚乱蹬,两只小手挥拳捶他:
“你才是大肥猪,你还是大恶魔,放我下来,我不要你背了!”
“好好好,我是大肥猪,你是猪媳妇,猪八戒背媳妇。”
“那我不还是猪吗?我才不要做猪,丑死了。”
“不不不,你是全世界最美的猪媳妇,不然怎么配得上全世界最帅的猪哥哥?”
少年许是嘴上又占了便宜,笑得很开心。
少女说不过他,气得哇哇大叫,少年连连哄她。
“好好好,咱不开玩笑了,你别乱动,掉下来,摔疼了,我可不负责。”
“那你抱紧一点嘛,摔疼了我肯定会哭的,到时候你要哄我。”
“我才懒得哄你。女人真是麻烦。”
少年一脸嫌弃,少女一脸幸福的笑容。
季鱼像在看一场电影,看得很投入,明明是很欢喜的青春片,她却看得泪流满面。
“不进去吗?”郑淙拿纸巾帮她擦眼泪。
“我没钥匙。”
季鱼把他手中的纸巾接过来,转身背对着他,迅速把眼泪抹掉。
她其实是害怕看到里面的情形。
近乡情更怯,大概说的就是她现在这种心情。
“要什么钥匙。跟我来。”郑淙扣住她的手腕,拽着她跑向别墅的后院。
别墅前后有两栋,中间有个院子,前栋和后栋之间的墙不高,他们很容易就翻墙爬了进去。
院子很开阔,有一口井,还有石桌椅,种满了紫藤花,忍冬等花花草草,前栋后墙上长满了爬山虎。
郑淙把半面墙的爬山虎扯下来,两人惊讶地发现,墙壁上画着一艘大船。
船身的结构和“鲲鹏”号几乎一模一样。
船头甲板上,一前一后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蓝色制服,女的穿着蓝色单肩礼服裙。
两人模仿《泰坦尼克号》里面jack和r一se的经典站姿,张开双臂,还各自配上了台词:
“鱼,我是鲲,我带你回家。”
“鲲,我是鱼,你带我回家。”
季鱼看着墙上的画,激动得差点哭出声来,幸亏及时捂住了嘴,眼泪却不受控制,不停地往下流淌。
“哭什么?画得这么幼稚,难看死了。”
郑淙不停地抽纸巾,给她擦眼泪的动作非常不温柔:
“你不是自己回来了吗?干么要别人带你回家?酸不酸啊?”
“我自己来,擦个眼泪你那么用力干嘛?”
季鱼把他手中一包纸巾都拿过来了,一边擦眼泪,一遍郑重宣誓:
“对啊,我自己回来了,我还要把他带回来!”
“我陪你。”
郑淙笑望着她,只看了一眼,视线匆匆转移到墙上。
虽然画得很幼稚,笔法粗糙得惨不忍睹,但这是他见过最动人心魄的画。
这一刻,他又暗自庆幸,过去的一个多月,他始终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不远不近地看着她,而没有走到她面前,告诉她,那些在他心里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的话。
如果没有他,你还有我。
你总有一天会爱上我,我可以等。
等你对他的爱情慢慢死去,再慢慢滋生出新的爱情。
我会像农夫一样辛勤播种,洒下我满怀的种子。
我将花毕生的精力,去浇灌,施肥,除草。
总有几颗种子会扎下根,长出枝叶,开出花来。
也许结出的果你不会采摘。
尽管不是爱,可也不会差几分。
也许有一天,你会看一眼爱的遗迹,
我坟前的那朵紫罗兰。
这又有何妨?
你在眼前,就能补偿我的千般苦恋。
郑淙也不知道这又是哪个诗人写的诗,什么时候钻进他脑子里,他有没有记错。
他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在心里默默地把这些野草一样的句子一一拔掉,点了一把火,却见鬼了一样,又想起一句诗: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妈一的,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背一句诗,还有那什么名人名言!”他忍不住笑骂道。
季鱼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听了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想到的是,他今天在何连翘面前,破天荒地引用比尔·盖茨的话,没想到还挺管用。
“郑淙,谢谢你啊。”
她意识到,昨晚如果没有他,她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别谢了,要谢就来点实际的,多笑一笑。”
郑淙把爬山虎重新扯回,盖住墙面。
“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突然去北京?”
“”郑淙头大,扯了个谎:
“郑小姐让我去看望她的老朋友何女士。她自己不是忙吗?这段时间满世界地飞。”
郑淙有些烦躁,何连翘和郑敏已经很多年没见面,这次能找到她,纯粹是他的朋友帮忙,回头他还得找个时间打电话给郑敏,叮嘱她帮忙圆谎。
问题是,郑敏最近脑抽,动不动就想撮合他和季鱼。
“我们走吧,别再问了,去找杨队长。”
郑淙怕她再问会露出破绽,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季鱼刚好有这个想法,欣然应允。
两人再次翻墙出去,连夜赶回滨城。
第101章
这一天时间里,季鱼和郑淙两人马不停蹄地赶路,回到滨城,已经是半夜。
车子到了目的地,季鱼靠着车门,脖子撅着,身上盖着他的风衣,睡得很沉。
郑淙想到她头一天晚上还被送进医院抢救,这一天几乎都在强撑着,没有叫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