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没有听到,跑过去拉着蕴福的手道:“蕴福,咱们到娘那儿去吧!”
“好。”蕴福锁好箱子,将箱子里的钥匙重又挂回脖子上。
箱子里头放着的尽是小姑娘“不喜欢”了塞给他的东西,已经快要放满了。
他想,可能再过些日子得请春柳姐姐再给他找一个大箱子才是。
从宫中归来之后,每日邀请沈昕颜赴这个宴那个宴的帖子越发多了,她挑了几家不便推辞的去了,其余的便统统寻了个理由推掉了。
再过得几日,她便更没有心情赴宴了。
皆因原来病情已有好转的靖安伯太夫人再度犯病。这一回病情更加凶险,太夫人撑了几天终究还是没有撑过去。
沈昕颜含泪将紧紧被太夫人握着小手的沈慧然搂过来交给婆子带下去,对着睁着双眸,早已没了气息的太夫人哽声道:“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慧儿的。”
话音刚落,太夫人的眼睛缓缓地阖上了。
果然,至死也放心不下唯一的孙女儿。
靖安伯府如今没有主母,自从分了家之后,二房和三房便陆续搬走,如今府里便只得靖安伯与他的三个儿女共四个主子。
沈昕颜强忍着悲痛一一将诸事安排妥当,直到二房和三房夫妻匆匆赶来接手,她才暂且告辞回府。
“姑姑,我扶您上车。”红着眼眶的沈峰伸手过来欲扶她。
沈昕颜替他整了整领子,嗓音带着痛哭过后的沙哑:“峰儿是大哥,如今祖母不在了,日后你便要帮爹爹照顾好弟妹,知道么?”
“嗯,我知道。”沈峰闷声点了点头。
沈昕颜定定地望着他片刻,想到上一辈子在侄女自尽后,这个侄儿便下落不明,她的心便又揪了起来,不放心地再度叮嘱道:“你要记得姑姑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抛下家人,知道么?”
“知道,姑姑放心!”半大少年再度用力点了点头。
尽管还有满腹的话要叮嘱他,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怜惜地拍拍他的肩膀便欲上车离开。
“峰哥儿……”带着颤音的轻唤在两人身后响起,沈昕颜下意识回头,见不知什么时候梁氏居然出现了,她的身边还站着哭得鼻子红红的沈慧然。
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不管梁氏做过什么,可她依然是峰哥儿兄妹的亲生母亲,她这个做姑姑的,也没那个资格阻止生母来见孩子。
“你来做什么?!走,给我走,这里不欢迎你!!”沈峰一见他,顿时便如同一只愤怒的豹子,冲着梁氏吼道。
“哥哥,娘知道祖母过世了,不放心我们才来的。”沈慧然哭着解释。
“她还有什么脸来?若不是她,祖母便不会死!是她害死祖母的!!”沈峰更怒了。
“不关娘的事,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说?!”
“不关她的事?要不是她贪心不足犯下那种祸及满门的大罪,祖母又怎会气急攻心引发旧疾以致病情加重,都是她的错!!是她!!”沈峰恨恨地瞪着掩面痛哭的梁氏,咬牙切齿地吼道。
被亲生儿子当面这般指责,梁氏只觉得心都碎了:“是娘不好,可是、可是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兄妹啊!”
“滚,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好!走,你给我走!!”沈峰眸中充满仇恨,猛地冲上前去推了梁氏一把,梁氏被他推得连连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峰哥儿!!”沈昕颜见他居然动起了手,连忙喝止。
“姑姑,你让她走,我不要再见到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沈峰双目通红,隐隐有水光泛起,倔强地别过脸去,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
“哥哥,你不要这样,她是我们的母亲啊!”沈慧然悲不自胜。
“她不是我们的母亲,我没有这样的母亲,跟我回去!”沈峰粗暴地拉过她,也不管她的哭叫挣扎,硬是扯着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沈昕颜并没有阻止他,只沉默地望着惨白着脸,正无声落泪的梁氏。
眼前被儿子厌弃的梁氏,不知怎的便与上辈子同样被儿子厌弃的她重合了起来。这一刻梁氏的绝望,那种一无所有,被最亲的人厌弃的绝望,她感同身受。
她垂下眼帘,不忍再看,转身便要上车离开。
刚一转身,手臂便被人抓住,梁氏沙哑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你会照顾慧儿,照顾峰哥儿他们的,对么?”
沈昕颜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的手指,每掰开一根,梁氏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
“他们是我的侄儿侄女,我自然会照顾他们。”终于,在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即将再度袭来时,她听到了这个答案。
“多谢,还有,抱歉……”
放下车帘那一刻,沈昕颜的泪水终于滑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觉得心里像是积攒了许多许多年的泪水终于找到宣泄之处。
第87章
知道外祖母过世,娘亲心里正难过,一整日,小盈芷都无比乖巧地坐着绣花,偶尔绣得几针,便看看沈昕颜跟前的茶盏,看到里面的茶水少了,便连忙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替她续上。
蕴福挠挠耳根,将桌上装着点心的碟子轻轻地推到沈昕颜的跟前,眼巴巴地望着她。
两个小家伙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关心着自己,沈昕颜又是窝心又是酸涩,端过茶盏呷了一口,又拿起一块甜糕咬了咬。
两个小家伙一见,不约而同地笑弯了眼睛。
沈昕颜轻叹一声,取起一块蝴蝶酥送到蕴福嘴边,蕴福连连摆手,咽了咽口水道:“夫人你吃,我不饿,我刚刚都吃过了。”
“口水都流下来了。”
“啊!”蕴福连忙捂着嘴,还用力擦了擦。
沈昕颜再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拉下他的小手,将那块蝴蝶酥喂进他嘴里:“我吃不下这般多,蕴福若不帮忙,那岂不是要浪费了?”
“嗯嗯嗯,浪费食物是很可耻的。”曾经吃过饿肚子苦头的蕴福向来不会允许有浪费食物之事发生,一听她这样说,再不客气地捧着那蝴蝶酥快快活活地吃了起来。
“娘我也要!”小姑娘眼热,噘着嘴道。
沈昕颜顺手又喂了她一块,看着两人吃得欢欢喜喜心满意足,突然便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知道夫人因为生母离世正心伤难过,这晚,魏隽航搂着她,大掌在她背脊上轻轻拍着,无声地安慰。
沈昕颜往他怀里靠了靠,闻着属于他的好闻气息,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察觉她情绪的变化,魏隽航柔声问:“伯府里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丧仪诸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二嫂和三嫂回来帮忙料理,丧仪诸事也都安排妥当了,只等着出殡那日。”沈昕颜瓮声瓮气地回答。
“若是你不放心她们,我陪你回去几日。”
“不必了,这些事大哥他会安排妥当的。”沈昕颜摇摇头。
听她这般说,魏隽航也不勉强,替她掖了掖被角,亲亲她的额:“夜深了,睡吧!”
沈昕颜点点头,缓缓地阖眼眸。
魏隽航躺在她的身边,正要阖眸,便听身边的她轻声问:“那日我问你,若是将来霖哥儿坚持要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姑娘,那该怎么办,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魏隽航失笑,倒不曾想到她竟然这般执着答案。
“如果霖哥儿坚持的话,最后你一定会同意的。”
“为什么?”沈昕颜睁开了眼睛,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笑容,突然有些不服气道,“你又如何便知到最后我一定会同意,说不定我非常厌恶那姑娘,而且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合适的儿媳妇人选,正想要千方百计撮合霖哥儿和她呢!”
魏隽航唇瓣含笑,仍是坚持道:“反正,到最后霖哥儿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为什么?”沈昕颜皱着眉。
“因为,你是他的母亲。”魏隽航缓缓地给出了答案。
这世上,哪有母亲真的拗得过儿子的,不管过程如何,结果一定会是做母亲的先让步。
沈昕颜彻底呆住了。
魏隽航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霖哥儿才多大呢,你便想到他娶媳妇之事了!难不成这般早便担心儿子会娶了媳妇忘了娘?”
说到最后,语气便带上了几分戏谑,却浑然不知此话正正戳中了沈昕颜心底最痛之处。
“是啊,我是担心,做母亲的有哪个不担心?没听见三弟妹数落越哥儿小小年纪便喜欢好看小姑娘,将来必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么?”她垂眸掩饰眼中复杂,故作轻松地道。
魏隽航轻笑:“霖哥儿那小古板的性子,最是方正不过,你竟还能忧心他这个,真真是瞎操心。”
沈昕颜勉强朝他勾了个笑容,心里却是一阵叹息。
是啊,若不是经历过一辈子,她也不会想得到自己那个性情淡漠的儿子,也会有成为绕指柔的一日。
靖安伯太夫人的离世,终究还是给沈昕颜带来了最沉重的一击。
今生有许多事都改变了,而太夫人比上一辈子提前离世,给她的内心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也让她更深地意识到,有些改变,并不是一定会朝着好的方向而去。
待太夫人安葬后,她终于病倒了。
魏隽航只觉得焦头烂额,那厢去查赵全忠独子下落之人仍未有消息传回,当年那个赵府管家赵保倒是找到了,只是据赵保说,他们那一队也遇到了追杀,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将小公子交给了一对农户夫妇。
后来九死一生保住性命后,他也曾回去寻那对夫妇,却得知那对夫妇早在一场瘟疫中丢了性命,而小公子也不知所踪。
天下之大,又是过了这么多年,茫茫人海中去寻一个孩子,不亚于大海捞针。
可一日没有那小公子确凿的下落,不管是他还是元佑帝,抑或是宫中的瑞贵妃都不会放弃。毕竟,这可是赵全忠留在这世间上唯一的血脉。
还有那逃出生天彻底失去了踪迹的诚王世子,这么一个大隐患不彻底除去,谁也无法安心。
而沈昕颜这一病,他急得团团转,赵全忠独子也好,诚王世子也罢,他暂时也没有心思再去理会了。
倒是宫中的瑞贵妃得知英国公世子夫人抱病,先是遣了宫中太医前来诊治,又赐下不少珍贵的药材,更让人肯定了瑞贵妃对英国公府,尤其是府上世子夫人的另眼相看。
沈昕颜这一病便是大半个月。待她终于可以离开屋子到外头走走时,发现天空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花。
“今年的雪下得竟是这般早!”春柳讶然,一会儿又连忙跑回屋里取了件厚一点的斗蓬披在她的身上,“夫人小心着凉。”
“无妨。”沈昕颜伸出掌去接飘洒的雪花。
“娘!”
“夫人!”
孩童欢喜的叫声伴着急促的‘哒哒哒’脚步声传来,沈昕颜侧头一看,顿时便笑了。
不远处,蕴福与小盈芷扬着异常灿烂的笑容朝她跑过来,两人身后,素来沉稳的魏承霖脚步也添了几分罕见的急促。
“你们俩打哪来啊?”沈昕颜分别在两个小家伙脸上捏了捏,含笑问道。
“打祖母处来的。”小姑娘脆声回答,蕴福则连连点头附和。
“可又是调皮闹你祖母了?”
“才没有,我还帮祖母捶背来着,祖母还夸我乖呢!”小姑娘抓着她的手撒娇地摇了摇。
沈昕颜捏捏她的小鼻子,这才冲着魏承霖道:“今日怎的这般早回府了?”
“大殿下身子有些不适,贵妃娘娘便让我先回府了。”魏承霖关切地望着她,“母亲身子可好了些?”
“好了许多。大殿下怎样了?”回到屋里,沈昕颜捧着热茶呷了一口,问道。
“昨夜里着了凉,一早便有些不舒服,不过有太医在,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
自上回二皇子和三皇子被罚后,元佑帝便单独请了太傅教导皇长子,而魏承霖也正式成了皇长子的伴读,一时风头无限。
“父亲呢?”四下看看不见这些日来一直陪伴母亲的父亲,魏承霖问。
沈昕颜倒是被他问住了,望向一旁的秋棠。
秋棠笑着回道:“世子爷刚刚命人准备车驾出府去了。”
“可曾说去哪儿了?”沈昕颜随口问。
“说是到普明山庄取点东西,片刻就回,请夫人不用担心。”
沈昕颜点点头,只当他在外头又有什么要紧事要办,故而也没有问取什么东西。
抱着茶盏暖了暖感觉有些凉意的双手,看着蕴福与女儿一左一右地拉着魏承霖的袖子正吱吱喳喳地说着什么。突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普明山庄?这名字怎的这般熟悉,还带着一种让她不安的感觉。
普明山庄,普明山庄……去取点东西……
她‘呼’的一下从绣墩上弹了起来,颤着嗓子大声吩咐:“快,快去把世子追回来!!”
声音之大,甚至还带有几分尖锐,让魏承霖兄妹及蕴福吓了好一跳。
这三人何曾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模样,尤其是那张脸上,布满了惊惧。
“母亲怎么了?可是身子又有不适?”魏承霖率先反应过来,忙上前来问。
“听见没有,马上、立刻把世子追回来!!”沈昕颜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尖叫着。
“我、我这就去吩咐……”秋棠也被她吓了好一跳,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沈昕颜心急如焚,哪还等得了,连斗蓬也不披,提着裙裾便往外跑。
“马上备车,快,快点!”秋棠急了,连忙迈步跟上,大声吩咐着。
自有小厮一溜烟地跑去着人准备。
魏承霖不明所以,不放心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