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猜的未必全然正确,但也离事实相差无已。
略迟疑半晌,他终是轻声道:“诚王世子逃掉了……”
沈昕颜震惊抬眸望向他:“那今日……”
“只是一个猜测,也许未必是他。不过纵然是他,你也不必担心。他如今逃命要紧,今日一击不中便不会再留,加上他又如丧家之犬,身边的人手早已寥寥无几,不会轻易折损人来对付我的。”
如果对方真的是打算不惜一切代价要自己的性命,那今日也不会只是制造这么一场“意外”,而是直接便派人刺杀了。
“如果今日之事不是诚王世子,那还会是什么人?”沈昕颜不放心地追问。
还会是什么人?
这个人一定是知道他的身份,而且一定又被自己……魏隽航想了想,不过须臾的功夫,周首辅的脸庞便浮现在脑海里。
他很快便将这个想法抛开。
纵然周首辅有这个心思,可他如今卧病在床,怕也是有心无力。况且,周府里还有一个周懋在,他必不会让周首辅做出这种会牵连府上之事来。
“思前想后,应是没有了。”他摇摇头,回答。
沈昕颜皱眉:“那便肯定是逃亡中的诚王世子了?”
魏隽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才道:“此事我还是要禀明陛下,再着人仔细查探。”
生怕她再问些他回答不上的话,他忙地转移话题:“对了,还有一事,赵知府,不,现在应该称为忠义侯了。忠义侯的嫡亲血脉也许还在世。”
关于忠义侯冤案早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沈昕颜便是内宅妇人,对此案也是知道不少了,亦是相当同情这个无端招祸的知府大人,亦如许多盼着好人好报的百姓一般,希望这赵氏一脉不要就此断了香火。
故而,一听说忠义侯的嫡亲血脉许还在人世,她顿时便来了兴致。
“真的么?那人可寻着了?”
见她终于被引开了注意,魏隽航松了口气。
“暂时还没有寻到,只知道那孩子被一对农户夫妇收养,可惜的是,那对夫妇却在一场瘟疫中丢了性命,赵府的小公子也因此没了踪迹。”
“那可确定那小公子还活着?”
“应是还活着,那对夫妇并没有别的什么亲人,但这两人过世后却是被人好生安葬的,每年他们的忌辰,也会有人前去拜祭。”
“照你所说,是那位小公子每年都回去拜祭他们么?若是如此的话,等来年只要在这对夫妇忌辰那日等候,必是会见到他的。”
魏隽航迟疑:“只是最近两年却不见有人前去……”
每年都风雨不改,独独近两年没有再去,想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便是被什么事给拖住了。若是后者还好,最怕就是前者。
这也是元佑帝一直瞒着瑞贵妃,不敢跟她说之事。
“这赵小公子年纪这般小,不可能一个人前去拜祭养父母,必是有人带着他去的。会不会当年那对农户夫妇过世之前,将小公子托付给了旁人?”沈昕颜想到了这个可能。
她能想到的,魏隽航又哪会想不到,也早就已经派人从这方面四处找寻,只是至今没有确凿消息而已。
“不过赵氏一族其他族人近日便会陆续上京。”魏隽航又道。
沈昕颜不置可否。其他族人……宫中有了瑞贵妃和皇长子,赵氏一族的前程无可限量,最关键的是,瑞贵妃嫡亲兄长一支已经断了香火,若能过继……
这天大的好事,哪个会不眼热,自然争着回来。
虽然被魏隽航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但沈昕颜却并未完全放下心来。
她并不敢肯定,经历今日之事后,魏隽航的死劫是不是便算过去了?毕竟上一辈子他离世的时间是在五年之后,这辈子虽然提前五年发生了同样的“意外”,但事关他的性命安危,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真正的放心。
夜间,听着枕边人终于发出一阵阵均匀的呼吸声,沈昕颜才睁开眼睛,撑着手肘支着半边身子,借着昏暗的烛光怔怔地望着他出神。
今日,直至以为她将再度失去他的那一刻,她才猛然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竟在自己心里占据了那般重要的位置。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有想过干脆便跟着他去罢了,如此便不用再如上一
辈子那般苦苦地熬着他逝去后的日子。
***
魏承霖睁大眼睛躺在床上,皱着眉若有所思。
母亲今日之举,倒像是提前知道父亲会出事一般,可当时是他自己先问了父亲去向,秋棠才回答的。母亲,又如何会知道接下来之事?
第90章
因他心中存了疑,一连几日看着沈昕颜时,他总是抑制不住自己去想那日她一连串异常的举动。
被他带有几分探究的眼神看得多了,沈昕颜便是再迟钝也感觉得到了。
“霖哥儿可是有话想与母亲说?”这日,趁着屋里没有旁人,她干脆便问了出来。
魏承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知道必是自己这几日不经意露出的眼神让母亲察觉了。
他抿着双唇想了想,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问出心中的疑惑。
“母亲如何会得知父亲会发生意外?以致不管不顾便追了上去。”
沈昕颜心口一紧,不自觉地揪紧了帕子,忽地意识到,她大概小看了这个孩子,他年纪虽然尚小,但聪慧却已到了让人忽视不得的地步。
“大概是前些日子做过这样一个类似的梦,梦见你父亲在一个飘着初雪的天气出了意外,故而一直耿耿于怀,恰好那日又是今年头一回下雪,而你父亲又偏偏挑在那日出门。”
“虽是梦中之事未必可信,只关乎你父亲性命之事,我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纵是错了也不过是白跑一趟,可若是真的因为自己的不相信而错过了机会,从而使得你父亲……那才是一生无可挽回的。”
她定定神,缓缓地回答。
“母亲梦中遇到这般类似之事?”魏承霖瞪大了眼睛。
沈昕颜见他神情仍是带着疑惑,知道这番话并没有说服他,可真正的原因她却不能对他说,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忽悠。
“我与你父亲夫妻多年,相互扶持,彼此照应,早已经心灵相通。想来也是因为如此,我方会做出这般预警之梦。”她咽咽口水,又道,“你可曾听说过双生的孩儿,一方身子不舒服,另一方也会感同身受?想来大概与我会做这梦有些相似之处。”
她记得上辈子她那对龙凤双生孙儿孙女便是这样,一个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另一个也会如此。
魏承霖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少顷,又问:“父亲与母亲夫妻多年才培养出彼此的默契,才达到心灵相通的地步。那母亲与孩儿也是多年的母子,为何就没有到这样的地步?”
“咳,这个嘛,夫妻与母子是不一样的,待将来你就明白了。”沈昕颜只能拿出大人敷衍孩子的万能理由——待你长大后就明白了。
“这样么?”魏承霖眨巴眨巴清澈的双眸,虽然还是觉得奇怪,但谁让他年纪小呢,没有相互扶持多年的‘妻’,自然也无法分辨她此话的真与假。
“当然是这样!”沈昕颜满脸真诚,“若不是如此,难不成我还能掐指一算,便算出你父亲会遭受此劫?还是说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魏承霖想想好像也有点道理。
大概相互扶持多年的夫妻真的会有心灵相通,一方能提前感知另一方可能会遇到的不幸事吧!
“原来是这样,幸好母亲提前做了这样预警的梦,父亲这回才能逃过一劫。”想到那一刻的凶险,魏承霖不禁后怕不已。
要是母亲没有提前预知,父亲这一回只怕性命难保。
“是、是啊,幸亏我做了那样一个梦。”欺骗了儿子,沈昕颜总是有些不自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让他看出异样来。
也不知他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总归这回勉强算是糊弄过去了,只日后却不能再掉以轻心,这孩子上辈子能一个人撑着诺大一个国公府,其手段与心性却是不容小觑。
门帘外的魏隽航抚着下颌沉思。
虽然夫人这番话一听便是哄骗孩子的,可就是不知为什么,他听起来就那么舒服呢!
夫妻多年,心灵相通,这些话从夫人口中说出,真真是让人听了像喝了蜜一般甜。
那日历经一番凶险而归,他只是在心里庆幸着,却没有多想为什么妻儿会这般巧地出现在现场,并及时地救下了自己。总归他很清楚,这两个人是绝对不会害自己的,或许这一切就真的不过是巧合。
身份所限,这辈子他要怀疑旁人的机会太多了,对自己的亲人,他并不想同样如此对待。怀疑,还是一直留给外人吧!
不过听到夫人这般解释,真也好假也罢,他还是宁愿接受‘心灵相通’这样含着蜜糖的答案。
屋内,沈昕颜生怕儿子再纠缠着这个问题,连忙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大殿下身子抱恙,如今可痊愈了?”
魏承霖摇摇头:“并未痊愈。孩儿昨日才去探望过他,倒觉得比前些天瞧着要严重了些,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坐不到片刻便打嗑睡了。如今贵妃娘娘担心得不行,只差没直接住下来亲自照顾他了。”
“不过是着了凉受了寒,发现得及时,宫里又有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竟还不曾治好?”沈昕颜狐疑。
“为着大殿下的病,陛下也发了好几回脾气,大殿下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被他发落了几个,太医们也都吓得心惊胆颤的,唯恐一不小心便惹祸上身,用药自是更加谨慎。”
“孩儿想,大殿下久病不愈,想来也有这一份原因在吧!”魏承霖缓缓地回答。
太医们束手束脚,个个都怕会触怒陛下从而惹火上身,丢了官倒是小事,最怕到最后连小命都不保。想来也因为过分担忧会令龙颜大怒,相对地也就愈发谨慎,本是最寻常不过的药方子也要彼此斟酌来斟酌去,这一来二回的,岂不是要耽误病情么?
沈昕颜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霖哥儿到宫里一阵子,倒是长了不少见识,明白了不少道理。”
魏承霖抿抿嘴,露出一个有几分羞赧的笑容:“母亲说笑了。”
“真不愧是我魏隽航的儿子,小小年纪便能想得这般通透,可见你祖父与吕先生多年苦心栽培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魏隽航在外头听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哈哈笑着走了进来,脸上绽放着骄傲的表情。
“父亲……”魏承霖一见他进来,连忙迎上前去。
魏隽航赞许地望着他:“好小子,可算是长大了!”
“孩儿早就长大了!”魏承霖挺了挺小胸膛,一脸正经地道。
魏隽航哈哈大笑:“是,我儿长大了!”
顿了顿,又存心考他:“咱们府上就只有你一个人出入宫廷,那依你之看,如今宫中局势如何?”
魏承霖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道:“自贵妃娘娘回宫之后,大殿下在宫中的地位急促上升,陛下对他也愈发看重,宫里已经隐隐有‘陛下将立皇长子为太子’的话流传出来了。”
“只是,贵妃娘娘上头毕竟还有皇后娘娘,自上回淑妃娘娘被下旨申斥后便一直闭门不出,便是二殿下也沉默了许多,倒是往皇后娘娘宫中请安的次数见长。孩儿以为,贵妃娘娘与大殿下虽然如今集圣宠于一身,但相对地,也直接或间接地将与他们有利益冲突之人推到了一起。”
魏隽航与沈昕颜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尤其是沈昕颜,她虽然知道长大后的儿子很出色,经他手办的差事从来便没有出过差错,每一回都是相当漂亮地完成,也因为如此,上辈子他才能迅速地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让人不敢再轻易小看。
可是,上辈子儿子在挑起府中责任之前是怎样的,她却没有什么机会见识。
“那依你之见,贵妃娘娘与大殿下要如何才能避免集众怨一身的局面?”魏隽航清清嗓子,继续问。
“孩儿认为,圣宠是一把双刃剑,从来便没有既得宠又不集怨这样的好事。既然是无可避免的,那便只能努力站得更高,站到让那些人便是怨也毫无办法的高度。”魏承霖的声音还带有几分孩子的稚嫩,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教人不敢小瞧。
魏隽航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良久,久到小小的少年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自以为没有人察觉一般往沈昕颜身后挪了挪。
父亲这眼神太奇怪了……
半晌,魏隽航才暴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声,笑声当中饱含着根本掩饰不住的欣慰与得意。
好了,有霖哥儿在,便是没有自己,英国公府照样能重拾曾经的辉煌!也不枉父亲多年的心血。
此时此刻,他生出一种为人父的骄傲。
“你能想到这一层,父亲很高兴,只日后你在宫中行走,自应万事小心。正如你所说,如今大殿下已经成了宫中最夺目的存在,旁人无法,也不敢对他怎样,可你这个整日跟在大殿下身边的,他们却不会有什么顾忌。”笑声过后,魏隽航叮嘱道。
“父亲放心,孩儿心中都有数,且贵妃娘娘与大殿下也会护着孩儿,孩儿也不是那种能轻易被人欺负之人!”魏承霖自信满满。
魏隽航笑了笑,忽地觉得,或许要寻个机会让这小子吃一下苦头才行。人生太过一帆风顺可不是什么好事,总得吃上一回亏才好长长记性,日后的路才能走得更顺畅些。
第91章
宫里头的事沈昕颜并没有过多关注,只是偶尔像听闲话一般听着魏隽航对她说着一些外头之事。
比如瑞贵妃的族人进京了,元佑帝的赏赐络绎不绝,大有补偿赵氏族人曾经受过的苦之意。只是,“承恩公”与“忠义侯”两个爵位却一点也没有落实。
承恩公之位历来只能袭一世倒也罢了,可忠义侯爵位,若是元佑帝愿意,大可以让其多袭数代。可眼下看来,元佑帝是并无将爵位惠及赵氏旁枝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