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俯身，脸上浮起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就像一只正在骗人的狐狸，“兰州，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
仿佛觉得这般还不够依据，姜离开始数着过往。
“你每次上台时，我总是到，一次都没落下过。”
“我每次给你的赏钱最多，连我最爱的那个玉镯头也送给了你。”
“你看，今日我顾着你家的生意还给你上门送客户来，你拒绝了我。我也没有生气，还准备送你梅大家的戏剧手札。”
“兰州，你看，我这是该有多喜欢你才能这样啊。”
我该是有多喜欢你才能这样啊。
江南的女子话语总是带着糯糯的甜柔，仿佛能柔到人的心尖尖上去，兰州心里微微一动，再一次认真地去打量面前的女人，富贵一身，一举一动都是画里面走出来似地。
这样的女子总是惹人怜爱的，恨不得捧在手尖上惯着爱护着，尽全自己的宠爱于其一身。
可是，兰州心里明白，他们两人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如同那台上永不停息地咿咿呀呀的戏声，哪一个富家小姐与穷书生的结局是落得一个好下场的，在的花腔烟影里，花影重叠的锦衣下，梦靥回溯只是埋葬着无尽的凄凉。
他一瞬间便明白了这位千金小姐为何在自己上台时次次在场，每次打赏也不是所谓的金银，处处可见其心思的巧妙。
他起身，只是温雅一笑，极尽风雅与绅士，“承蒙小姐抬爱，但君意深重，缘浅难承。”
委婉拒绝于言表，却又顾忌了一个女子应有的尊严。
姜离心里不由感叹道，这般俊雅如斯的一个男子，最终下场怎会那么悲惨，到底是人生如戏，走的就是波涛起伏啊，一念之间，境遇便会全然不同。
姜离心里思绪婉转，面上却并无被拒绝后的恼怒，在这个时代思想解放，也有自由恋爱的说法，姜离的行为并不算是惊天动地，只不过对于顾大帅那一辈人来说，自家的亲闺女喜欢上了一位身份并不高等的戏子来说，总还是难以接受的。
她也并未对兰州紧追猛打，在不同的时代，感受着不同的文化冲击与思想交流，于她何况不是一次学习。
“我心悦先生，是我的事情，先生回绝我又是另一件事情了，先生尽可享受我的心悦便可。”
这下，对面的人总算露出微微诧异之情，兰州一笑，心里对姜离高看了几分，他心想，顾家这大小姐到真是如传闻中那般是个巧人呐。
女子爱慕男子一向是隐藏在深深浓雾中，而男子对于女子的爱慕则更符合时代的潮流，向来是高歌于世间，就算失败也是一大趣事，还为其本身增添些魅力，时代总是会对与一些人，一些事带着歧视和偏见的。
姜离的行为在兰州心中无疑是得了一个不低的分数，对于兰州来说，他唱了这么多年的戏，看了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姜离是那么唯一一个不似那些台下的富贵公子小姐们，轻佻地对待他的人。
第13章 霸王别姬（三）
老太爷的寿宴日来的很快，也就是眨眼间，十几日光阴就过去了。
这几天，姜离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她那个阁楼里，当个正正经经的大小姐，顺便料理这寿宴期间的一些事宜，毕竟，尽管这摊子被她扔给了二姨娘，但样子总是要做做的。
她那军阀老爹前几日刚从前线回到了大平城，一回来，家里的莺莺燕燕又闹腾了起来，姜离看了头疼，就躲在阁楼里想得个清净。
翌日一大清早，戏班子就来了府上，敲锣打鼓开始热闹起来，感觉城南城北都被这许久不见的喜庆事给震醒了，姜离起得早，见过家里的老太爷请了安后，就去见了道那传说中的顾大帅。
顾大帅院子比较靠着里面，姜离还没到，就看见门外老远就站了士兵，守着门，几步就是一个人。
今日，姜离没有穿旗袍，见家长还是端正些好，就穿着小马褂和荷叶边百褶裙脚踩小皮鞋，看着到不复旗袍自有的风情，端庄文雅了许多，看着就是个大家闺秀。
姜离刚准备进院门，里面就走出一个人，带着军帽，身材笔直挺峭，军帽下的嘴唇抿的紧实，姜离一眼扫去，心里就有了想法，估计北边又打了起来，面上却不显。
“张副官。”
“大小姐。”
张副官是顾凛的副官，基本上也就相当于现代一些集团公司里的秘书，算是高层管理人员，因这的关系，顾音徽与张副官相处的日子并不少，至少顾音徽留学的一些事宜都是他来处理的，平时两人相见也能礼貌的寒暄几句。
“大帅正在书房办公，小姐去那处找人便可。”
姜离点点头道了声谢，便提起裙边迈着步子走进了院子。
眼前的房子是复式小洋楼，红砖砌成的围墙多了丝传统的古意，这栋房子有不少年了，周围的墙都有了斑驳的裂纹，像是一幅古画因为时光的关系被剥离沙化，渐渐地有了不可消磨的痕迹。
顾凛的结发妻子去的早，留的痕迹也就全在这栋小洋楼里，这么多年来，这栋楼年复一日的衰败，也不见维修一次，大抵是人老了就越发怀旧了，再怎么修葺，总是挽不了一些逝去的。
“爹。”
姜离进门的时候，顾凛还在案上办公，垂着头，食指偶尔揉一下眉心和太阳穴，那处经过长时间的□□几近红肿，姜离走到跟前，甚至可以闻见浓郁的咖啡气味。
估计每年姜离送回来的咖啡红茶全都是被当做了醒神物，还不是享乐物。
姜离眉头微蹙，心里也不由暗叹道，哪一行都不容易，你只看见人家身居高位，却不晓其身后到底撒了多少汗水。
就如她这一行来说，说是攻略反派，穿越各个世界，听着很好玩，可是那些羡慕他们高薪工作的同时谁又知道，他们在攻略这些世界前做了多少攻略，多少假设，每一个通过实习期的合格者，多是经过了数十年的系统学习，他们必须学习各个朝代的基本生活知识，学术领域，军事领域，语言领域，不计其数，就连姜离现在自己来说，都不敢肯定她每一次的任务一定能完成，她穿到的宿主身上的技能她一定掌握。
“音徽来了，前头可有客人来了？”
姜离眉梢一挑，原本表面流露的端庄听话一下子消散开来，多了丝顾凛印象中的不羁与霸道。
“老爹你可别操心了，前头有老管家看着呢，再说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昨晚是不是又熬了一整夜了？”
潇洒不羁是顾音徽从不流露在外面的神色，见过她的人总是说道顾家的那个大小姐孝敬端庄，说到底只是面上一面，心上又是一面，而目前见过顾音徽真面目的也就那么三四人罢了。
顾老爹，老太爷，还有姜离目前正在为之头疼的反派大BOSS。
至于顾音徽的母亲，在顾音徽性格还未塑造完之前便就染病去了，那能察觉到什么。
姜离说着就穿过案头，走到顾大帅的身后，食指微微蜷缩，成一个小环状，按在顾凛的太阳穴处。
姜离的手指还带着外面的凉气，渗透进人的皮肤，瞬间让顾凛原本稍有点萎靡的精神泛活了过来。
“可别！可别！”
顾凛止住姜离的动作，像似突然想起了以往的事情，竟径直笑了起来，面上带着怀恋，“你这丫头惯会使这一招……再给你爹揉几下，可就真就倒在这案上呼呼大睡不起了。”
“行了，你爹也不批公文了，走，去前方看看。”
顾凛放下手中的还沾着墨水的钢笔，盖上笔盖后，把文件放到柜子里锁了起来，从旁的架子上摘下军装，拍打几下就套在身上，整理好，对身后还守着的士兵吩咐了几句，就拉着姜离从后院走到前院。
前院的平场地上此时都被整理好了，搭着大红色的棚子，挂着彩灯，摆着寿字，场面很是热闹，一切都被安排的井然有序。
这二姨娘平时没看出来也是个操家的好能手啊，姜离感叹。
人来的不少，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平城的大半个有钱有权的都来了，席面分了两派，泾渭分明，客人们身后的小子抬着寿礼在管家那里登记。
顾凛刚一出现，远在各处交谈的人都围了上来，不久，姜离远远地只能看见顾凛那飘着黄麦穗的帽子了，她看了几眼，只觉得实在是吵闹，这个场合也实在是不适合她，就对着出现的张副官使了个眼色，自个儿就先溜了人。
门口处，还有不少人在进门。
姜离可不想被迎面而来的小姐们拦住，深陷在八卦里不可自拔，就沿着花园的走廊开始寻人。
结果找了好几圈还是不见人影，这下，姜离也不由皱了眉头，对自己的判断起了疑心。
管家还在大门处处理这寿礼的接待工作，姜离避着女人群走了上去，“今日，那梨园的兰先生可来了没有？”
老管家放下手中的名册，哎了一声，恭敬地叫了一声大小姐，才摸着下巴回忆着，“来是来了，但送了礼，就走了。”
第14章 霸王别姬（四）
走了？
她心里转了好几个圈，又问了句，“兰先生可说过什么话？”
老管家哎呦一声，“大小姐，今日这么多人，哪能每个人说话老头子我记得请喽。”
姜离思量片刻后，也觉得自己未免太想过然，光是兰州这身份上门参加老太爷的寿宴也有点……看来只能找个时日把那本手札送过去了，她不再想这事，只是问道，“那兰先生送的什么礼？”
老管家翻了翻手册，几页后找到了。
似是想起了那礼物的模样，见过了不少好物，也不由发出赞叹，“是一对儿掌珠，看那模样，晶莹剔透，光亮如鉴，估计也是有不少的年头，倒也是一件好物。”
姜离听此不由好奇，向管家问了下那寿礼在仓库的位置，就径直向库房走去。
顾家的库房就在顾大帅住的小洋房的后面，没有洋房那样的别致，暗灰色的外墙，坚硬冰冷，外面轮班守着不少人，估计外人看这模样都以为这顾府的大半个家当都放置在了这里。
反倒是姜离走到这里，就想起了一件事，也是一大密事，说起来，这平城最富有的女人当属顾音徽了。
那还是小时候，失了娘亲的小音徽有段时间过得算不上好，顾凛是个带兵打仗的大老爷们，哪儿懂得带孩子，府里面进了一个又一个美貌的姨娘，指不定就诞下个有把儿的，这下人们见风使舵对待孩子的风向难免就变得敷衍起来。
哪想得那温柔的夫人诞下的可不是个懦弱的主儿，顾凛虽不会带孩子，可对待这么一个女儿，也是打心里疼，小音徽在一次委屈后，便闹到了顾凛那边，哭哭泣泣闹的顾凛那么一个大老爷们半天，可得了不少好处，有些是实质性的，有些则是暗地里的。
这库房便是其中一样，管理库房的老管家世代都是服侍着顾家，也就他知道这库房这几年早就被顾音徽搬了个空，转移到了别处，其中一些变卖，做起了海外生意，用于支撑军队，另一些则藏在一个大院子里，地点除了姜离谁也不知道。
姜离到了库房门前，所有人都恭敬地唤了声大小姐，一瞬间，她自己都生出自己化成黑帮大姐头的场景。
库房里面没人，姜离走了进去，木架上还摆放着一些古玩，姜离瞧了几眼，心里就有了数，这大概就是管家用来滥竽充数的。
寿礼放在里面，每个盒子上都有名帖，姜离沿着木架一个个走过去看。
在里面的一个黑木架上，姜离找到了，名帖下面放着两个盒子。
姜离拿起名贴细细瞧去，也不由赞叹一声，好字。
兰州给姜离的印象是那种淡淡的如山间晨间清朗的风，吹在脸上，都是润润湿湿的清亮感。
哪想到，这般温雅的一个人的字迹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大陡峭中含着大气，倒是隐隐透着点锋芒，带着男儿应有的硬气，姜离嘴角微勾笑了笑，心想，台上尽管妩媚妖娆到女子都自叹弗如，但私下终是是一个有血气刚性的男儿。
名帖下的两个盒子，一个是上等的紫檀木雕刻而成，其间精美的花鸟青松雕刻一看便是大师所做，另一个倒有点眼熟，姜离伸手拿到面前详观后不由暗笑。
得了，这也是一个不服输的人。
自己前几日刚说了这是自己的心爱物，这就被送了回来。
盒子里面正是姜离前几日所说的最爱的那个玉镯头，静静地躺在红色丝绒上散着绿色的荧光，在光下好像泛着绿丝。
倒是兰州送的那个掌珠比较令姜离好奇，这掌珠还有一种名儿，相信很多人也不陌生，就是文玩核桃中的手疗核桃，姜离打开了盒子探去，脸上的笑容一顿，片刻后也不由发出赞叹。
紫檀木盒内标有“八贝勒恭进”的字样，里面的核桃色泽为棕红色，外裹的包浆晶莹剔透，一看就是被人长时间拿在手里赏玩，可见其主人的喜爱之情，真是如管家说的那般，是一件上等的文玩，更别说就是这紫檀木盒的价值跟这核桃倒可以相提并论了。
皇室的把玩物，说起来，这东西以前可是也流传过一阵日子，那时候，宫中玩赏这东西的人很多，就连皇帝手中都收藏有几对，更别说当时的京城更有传言，“贝勒手上有三宝，扳指、核桃、笼中鸟。”
想明白后，姜离手指在自己那玉镯头上点了几下，说道，“倒是个不会欠账占便宜的磊落人。”
这梅大家的手札还可真是非送不可了。
……
顾大帅是准备在大后日就离开平城，赶到前线的交界处，现在军阀之间关系也很紧张，北方的政府最近与M国联系越发密切，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乱起来，指不定最近就有一场大战，这时候顾凛回家给老太爷办寿礼本就冒了不小的风险。
哪想到姜离并没有等到第三天，寿礼结束的晚上，顾凛对着姜离嘱托了几句就搭着夜车走了。
那些闹腾了几天的莺莺燕燕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姜离那天晚上在平城的城门口待了一夜。
姜离不知为何，心里有种预感，也许，这是那位说书人口中的英雄人物最后一次与家人相见了。
心里也不由起了几分这个时代才有的悲哀。
那天的夜里，格外的冷，抬起头，只看见清冷的月光，远处的树木随风而动，像是隐匿的怪物，姜离站在城门上，一直到看不见那隐在黑夜中的亮点。
第二天的晨间，平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行商的行商，摆摊子的摆摊子。
街道口的梨园里面又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唱腔声，富绅子弟如往日一样天天堕落温柔乡，捧着银子醉倒在酒馆烟花柳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