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老胡十八
时间:2018-03-22 15:42:46

  上个月,江春做主,凑了他们五百两,并着一大家子积蓄,以“入股”的形式,终于咬咬牙将庄子买下了。
  从今往后,这地可就世世代代是江家的了,杨氏一听这个,就笑得分外得意!想那高家有食馆又如何,哪日开不下去就断了来钱了,他们老江家的地……那可是跑不了的,实实在在的雪花银哩!
  江春可不管她心内弯弯道道,既得不错眼的瞧着闺女吃食,不让她逮到啥吃啥,又得分心去听高力说话,只觉着忙不过来了。尤其圆姐儿,从早上醒来吃过一回奶,这都半日了只吃过一小碗甘蕉泥,早就饿不住了,不会说“吃”,只一个劲将脑袋往母亲怀里拱。
  看出江春的尴尬,元芳就接过闺女,抱着她走院里去,玩了会儿“举高高”,小丫头“咯吱咯吱”笑得欢快。笑过肚子更饿了,趴在她爹肩膀上,见武哥儿两兄弟手中拿了个烤得金黄喷香的包谷棒子在啃,那口水就滴滴答答淌到窦元芳暗紫色的衣裳上。
  珍珠在旁看得大气不敢吭。
  窦元芳仿似未看到那滩口水似的,嘴里“哦哦”的逗乐了她两句,又哄她:“乖乖,那东西你没牙可吃不了。”
  小丫头搂紧了他的脖子,嘴里口水滴答不断,却不哭不闹,只眼巴巴望着舅舅的吃食。片刻后,珍珠照着上午江春的做法,捣了一小碗甘蕉泥来,给她喂下去后,方才搂着她爹脖子心满意足的睡着。
  待一家人叙完话,吃过晚食,某个当妈的才想起来自己闺女没“吃饭”呢,刚要唤珍珠抱闺女来,元芳小声说了句:“她已吃过睡着了,晚间家去再喂吧。”
  于是,江春的注意力又转到高力身上去,说起明日进宫“面圣”之事,从衣着打扮、答话方式都教他一遍,惹得高力漾着小梨涡笑她:“这当娘了果然不一样!”
  事实证明,江春多虑了。
  翌日,才用过午食,张胜就来传话:“娘子大喜!咱们力哥儿立了大功了!被娘娘封了忠孝将军!那可是从四品的朝廷命官哩!”不止跑得急,连话也说得又快又急。
  江春/心内大喜,她表弟终于出息了!
  果然,张胜又说明日高家要办酒,让三亲六戚都上门去吃酒,过几日挑个吉日要给刘氏立衣冠冢。
  江春就问:“舅母的坟茔在金江,好好的怎要立衣冠冢了?莫非还要迁坟不成?”
  张胜就笑着道:“咱们力哥儿给去了的娘子求了个诰命哩!”
  “听说是娘娘见他小小年纪就立了这等大功,问他想要甚封赏,估摸着想他这年纪也就是求赐婚尚公主的。哪知力哥儿噗通跪地下,道:‘臣自幼丧母,愧受母亲殷殷恩情却无以为报,唯今有一愿,恳请娘娘予臣母亲刘氏芳娘一份荣光。’说罢就对着娘娘砰砰砰的磕起头来。”
  江春欣慰,窦淮娘对这个与大皇子同龄少年的请求,哪有不应的。
  果然——“娘娘念他一片纯孝之心,就道:‘你这年纪,本宫本只欲封你个五品将军的,但你纯孝感人,就赐你个从四品罢……至于你母亲,生了你这么个好儿郎,本宫就追封她刘芳娘个正三品的荣光夫人如何?’力哥儿喜得又狠狠磕了几个头!”
  江春眼眶就慢慢湿了……她第一次知晓舅母原来叫刘芳娘。
  舅母去世已经七年了,众人想起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就是苏外婆,提及她的话语也渐渐少了。她就像一片落叶,掉到时间的长河里,流着流着,叶子变成了一个点,一个慢慢的超出视力所及的点,就再也没了……谁也不会再想起这片叶子从哪一株树上落下,那株树叫什么,生在何处。
  她从来只听王氏称她“刘氏”,旁人称她“高家先前那婆娘”,“力哥儿他娘”,却从未有人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说出来过,这个女人不是只叫“刘氏”,她有名有姓,她叫刘芳娘!
  好在她的儿子,她那同她一般生了梨涡的儿子,给了她这份光明正大有名有姓的机会,给了她一位母亲该有的荣光!
  从此,世人皆知,大宋朝史上第一位也将是唯一一位农妇出身的三品荣光夫人名叫刘芳娘!
 
 
第149章 毛病
  十月的东京城,雪还没落,北风却已开始呼呼的刮,才将出门,一口冷气直往脖子钻……江春不习惯的抖了抖,紧紧身上披风。
  门口小厮就道:“这天儿一日日冷了,江大人您防着脚下,这几日泥瓦匠来做活,院里落了不少泥。”语气不乏热切与讨好。
  江春只与他点点头,袖着手就往院里去,穿过这座被翻修得七零八落的院子,就是太医院大门……出了门,今日的工作就算做完了。
  想到家里软和和又黏人的闺女,江春/心内就热起来,加快了脚步。刚要出大门,身后有人唤了声“江大人请留步!”
  江春回首,见是院里的刘大人,忙转身作揖,口称:“院判大人请留步,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刘院判却只小声道:“耽搁江大人片刻,老夫有一事相求。”
  这位刘院判就是当年被赵阚哄着开心的老人了,平素不问世事,为人和善,江春对他极有好感,忙又作了一揖,走回来道:“大人折煞学生了。”
  院判大人待她走回来了,想了一想,才道:“素闻娘子妙手回春,有一事想请娘子帮我们几个一把。”
  “自圣上遇刺,至今已六年有余,昨日娘娘已下了懿旨,若今年内圣上还是醒不过来……我几个老东西怕是饭碗不保,故还请娘子帮着瞧瞧……”
  江春见他为难,自己也叹了口气:“唉!院判大人折煞学生了,若是旁的事,或许还有勉力一试之余地,圣上龙体……怕是,学生也无力回天。”这种没有任何辅助设备的前提下,他能“活”六年已经算是奇迹了,虽然她也觉着现在躺空床上的人不一定还是赵阚本人。
  凡是能用的针灸丸散膏丹众位太医已经试过了,她亦无法,只盼着小皇子赵灻快些长大,大婚亲政罢了。
  刘大人见江春神色,就知这事是真无法了,也只叹了口气,摇摇头告辞而去。
  有了这插曲,回家就比往日晚了一刻钟,才进门,珍珠就松了口气:“娘子可家来了,圆姐儿正找娘呢。”
  原是那丫头,自断奶那几日与她远远隔开,江春甚至躲到了江家去,她几日找不见亲娘,又哭又闹好不可怜。当时大人未当一回事,只道小孩儿个个如此,但渐渐的江春发现闺女自那以后就落下毛病来,一见不到她就暴躁发脾气,过哭闹不休,或不吃东西……这都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非得见了她,才能眉开眼笑。
  江春自两年前八月间入职太医院,除了沐休日,每日都是固定的卯时二刻出门,申时一刻归家……她已经习惯了每到妈妈回家时辰就在屋里等着。
  今日晚了会儿,估计又急了。
  果然,才一进屋,江春就见个小身影趴在桌子上,半边屁股都快从凳子上掉下去了。江春忙净了手,将冻红的手放炭盆上烤了片刻,觉着手不凉了,才过去抱起她。
  “圆姐儿,快醒醒,看看谁来了,咱们做好吃的去。”
  三岁的小丫头已经有好重了,江春使劲掂了掂,见她微微颤抖的长睫毛,晓得是装睡呢。就故意逗她:“哎哟,我闺女可是又长胖了?这可不得了,阿娘新给她做的裙子都穿不了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小丫头就突然睁开眼睛,用她又大又圆的“黑水晶”望着母亲,着急道:“阿娘!裙子在哪?圆姐儿喜欢!”吐字清楚,语意连贯,显然聪慧极了。
  江春爱得不行,在她脸上亲了两口,先不说裙子,只解释了一道,今日衙门有事耽搁了,让她日后再不可生气,见她答应了才让珍珠去找裙子。
  其实江春也知自己是在做无用功,窦祖母对这孩子溺爱得紧,就是窦元芳也跟着纵容,这家里上下就不敢有让她不如意的。只有在江春这儿,她才体会到什么叫“有所应,有所不应”。
  虽然见她哭闹自己也心疼,但……太过娇纵了她,只会毁了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的窦家看着倒是花团锦簇,日后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个千金小姐如何度日?
  江春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去徐府的情景。
  胡沁雪与徐纯成亲也两年有余了,年轻夫妻两个日日在一处,也没个房中人,但沁雪肚子就是总没动静。不说徐家老太太明里暗里的催促,动辄以塞房里人为由给媳妇施压,就是胡老夫人也请了江春去,盯着要给孙女好生瞧瞧。
  但她除了心思郁结外,心肝脾肺肾气血阴阳样样好,大问题倒没有,孩子却是怀不上。
  江春留了个心眼,又悄悄给徐纯看了,他倒是肾阳不足些,生精不足,估摸着有点后世“少精弱精症”,太细致的夫妻问题她不好问……总觉着问题就出在徐纯那方。
  他二人感情日笃,要让她亲口告诉好友她相公或许生不了孩子……这话太残忍,她说不出。
  不见她每每见了圆姐儿与高胜男家的儿子就爱不释手,恨不得抱家里亲自养去……她对孩子的渴望,不言而喻。
  胡太医自闺女成婚后又云游四海去了,快三年了未家来。家里祖母婶娘只会催她,但生孩子哪是她想生就能生的?外加从小跟着恣意逍遥的父亲长大,人情世故未学到多少,与婆婆、妯娌摩擦不断,明明才双十年华的青葱少/妇,却愁苦得像个婆子一般,人也瘦了好些。
  江春希望给闺女一个幸福的童年,却不愿将她娇纵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故每每圆姐儿做错了事,祖母与她爹给了她红枣,江春都要给她一棒,让她记住有些事就是不能做。
  “今日都去哪儿玩了?”
  “曾祖母,吃糕,玩秋千。”小丫头边想边答,眼睛却只望着门口,侯着她的新裙子。
  “那午食吃了几碗饭?”
  小丫头歪着脑袋,伸出满满一个巴掌来,似乎是觉着不对,又不知那几根手指头要别回几根去,就犹豫起来。
  江春笑起来,为了不给她压力,大人有意不教她,倒还不会数数,根本不知道“数”的概念……她也就不为难她,教着她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一”“二”“三”的数起来。
  还未数完哩,珍珠就进门了,手里捧着套鹅黄色的缕金挑线纱裙。小丫头就自己跳下了凳子,接过裙子自己比划起来。
  真是个臭美的小丫头……江春笑起来,帮着她将穿着那身脱了,换上新裙子,因是比着她身高来的,不长不短,走路不会绊倒,脚踝也不会露出来,倒是正合适。
  见着门口进来的高大身影,小丫头更得意了,在那落地的水银镜前照了又照,自言自语像个小大人:“可美?”
  江春与珍珠都在憋笑,只她爹认认真真回了句:“甚美!”——又是父女两个旁若无人的王婆卖瓜日常了。
  直到吃过饭,哄睡着了孩子,江春才有功夫与元芳说起今日之事:“圆姐儿你莫再纵容着她,你瞧瞧,才这么点大,吃穿用行哪样不是顶好的?不可再由着她性子来了。”
  窦元芳自个儿用帕子擦着刚洗的头发,一声不吭。
  江春晓得他肯定在听,又举例子:“你瞧瞧,昨日吃梨子,她小小人儿一个,非得抱个最大的,只给淳哥儿留小的。她拿了也就罢了,才吃两口就要扔,我才说让她留着今日再吃她就哭闹……好大个梨子说扔就扔!”江春说着就带了气,这时节吃的梨也是宫里赏下来的,外头哪儿买得到?
  元芳依然不吭声,若换了儿子,他早就教训上了,可闺女……那大眼睛巴眨巴眨看着他,哪里硬得下心肠?
  “你瞧瞧,淳哥儿样样让着她,你们也依着她,倒将她养出个霸王脾气来了!”
  “又不是没有,她想吃就尽着吃呗!”元芳听她叨叨叨半晌,终于回应了一句。
  江春气结,这不是“有没有”的问题,是习惯养成的问题!
  果然,她才一开始“小时候浪费个梨子,长大指不定得浪费什么”的说辞,元芳就从背后抱住她,将头埋她耳旁,贴着她白皙近乎透明的耳廓,轻声说了句:“甭管闺女浪费什么,我只知乖乖在浪费时辰……”
  江春满面羞红,用劲挣了两下:“去去去,又给我顾左右而言他,给你正经说闺女的事哩!”
  身后元芳呼吸微急,将手伸进她衣裳,一路往上,摸到那令人心驰神往之物,满足的叹了口气:“我现在的事也是正经事……”
  江春也跟着热起来,但这几日是危险期,只得定了定呼吸,轻轻推推他:“这几日不妥,待过了这五日再说。”
  元芳手上动作就顿住,忍着身子里的燥热,问她:“这是怎了?怎一到这几日就不妥了?可是哪里不好,你自己就是大夫,开点汤药调理调理罢。”
  江春微微有点愧疚,其实是她这几年不想再生孩子了,这时代避/孕法子又不甚科学,万一又有了……圆姐儿都还未教好呢,再来个孩子,她愈发没安全感了,反正窦家男丁已有淳哥儿了,她也没啥生儿子的压力,且等几年再说。
  但元芳见她垂首,以为是不乐意与自己行事,面色也冷了下来。二人成婚也五年了,每每只有自己主动索取,她才勉力配合,从未见过她似以前军营里汉子说过的妇人般主动……现在,是连配合都不愿了麽?
  想着也不再言语,自个儿拿了本书躺下。
  江春洗漱好,转出来见他那书还在第一页。他今年早就说过几次“再生一个”的话,若晓得自己苦心耕耘一年没动静全是拜她所赐……怕又不知要气成啥样!
  故也不与他说自己目的,只摸了摸他头发,撒娇道:“窦叔父头发还未干哩!侄女替你擦擦呗?”
  身旁之人身子顿了顿,依然不吭声。
  江春再接再厉:“哟,窦叔父这是吃气了?”晓得他吃软不吃硬,语气故意娇嗲得不像话,自己都觉着起了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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