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湛迟一听是这话,了然道:“那就是了,她们也没有处听这些事儿去。这么着紧女学的事,倒是有两分警醒的。也是,这事儿成了,于她们而言,真是意外的大好事了。”
许氏附和道:“可不是。”又道,“只是上两年说过一回连府办学的事,到后来也没了声息。这回不定是不是又是如此呢。”
越湛迟嘿笑了一声,道:“这事儿啊,准成。”
许氏问:“啊?上头……已经定了?”
越湛迟摇头道:“没有,只是我这么同你说着,这事儿同上回的不一样,这事儿没跑。上回是为了栐仁考进了天峦书院,那几家兴头,想同我们凑一处办学。老大那里,就栐仁一个,这都已经进了天峦书院了,还惦记什么?是以是不催不动,不怎么上心。
“老四那里,虽有一个栐和,却是个庶出的,老四媳妇整天琢磨的都是哪儿的送子观音灵验,哪有心思管什么学不学的事情。咱们是不用说,也轮不上咱们使力。老三媳妇倒是嫡嫡亲两个儿子,可人家还能附学林家的家学去,也不指着这里。
“这么一算,家里就没哪个认真要推这事儿的,一拖两拖的,加上外头男子可读的学舍毕竟多,那几家也不是非抓着咱们,也就说过算过了。
“这回可不一样。先说天峦书院同天香书院还不一样,这天香书院三四年收一回人,一回才收几个?尤其五大家里多少千金贵主都在那里读过的,不同那几家有牵扯的,有几个能凭真本实力考进去的?!这回大侄女这么一来,别的不说,头一个老太太就面上无穷荣光了。
“那几家又因着这个来的,还想通过大侄女的教习先生请人,这是非求到咱们跟前不可的。老太太最经不得人捧,何况这许多人家一起捧。再加上她自己恐怕也乐意这样的事儿,你看着吧,若真办起来,那女学选址十有八九就得在这里。
“再说府里。大房还有个四丫头呢,那也是嫡出的。三房只一个姑娘,虽不是老三媳妇亲生的,这许多年来也常带在身边教养着,这事儿就算不怎么太上心,也不会泼冷水。最要紧是四房那里,两个嫡女,老四媳妇又是个顶要强的,这事儿她准保得往上赶。
“这么算算,是不是十拿九稳?所以我方才说,这事儿没跑了,且依着老太太那性子,恐怕这几日就要动起来。”
许氏一行听一行点头,听到最后叹道:“也好,我是不指着咱们蕊儿也离家千里地去读个什么书院。只若是能成,跟外头几家的姑娘小姐们处几年,学些人情世故也好。这孩子实在太腼腆,生人跟前都恨不得看不见她才好。”
越湛迟一叹:“咱们在这里也尴尬着,孩子又不傻,姑娘又不比小子,她心细又不爱言声,我怕她在外头受了什么话,心里存着,才越来越不爱同人打交道。”
许氏见越湛迟又提起自己身份,便劝道:“你又多心了。再说了,咱们在这里还能一辈子了?总要出去的。”
越湛迟点头道:“蕊儿也大了,咱们的什么打算,有些也可以说给她听听。别教她在这里受了委屈。也是我这当爹的连累他们,还有你。”
许氏嗔着道:“你瞧瞧这都什么话儿!咱们一家人,论起这些来什么意思?!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有什么谁连累谁的道理。你放心,蕊儿天天跟着我,她性子单纯,没人给她委屈受。”
越湛迟笑道:“那就好。”才又说起这一日的杂务来。
第4章 寿面席
又说傅清溪同柳彦姝从青桑院出来,眼看快到晚饭时候,便一路说着话往落萍院走。
傅清溪心思全不在什么女学男学上头,只对柳彦姝道:“柳姐姐,这回你那边是全拿的料子,还是拿的衣裳?”
越家的定例,每季衣裳,姑娘们可以拿了料子自己回去叫人做,也可以直让针线上的做了来。虽针线上照理说也是按吩咐做的,总不如自己身边人动手时时得见,有什么想改的想添的也能立马动手。是以若是得了特别心仪的料子,多半都拿了回来自己屋里动手做。
柳彦姝容色出众,自小对穿戴肯花心思。她屋里做出来的衣裳,有时候反倒让针线上的长了见识。也不是她屋里有什么多能干的针线师傅,实在是她心思活络,常常看过旁人的衣饰就起了主意,取长补短,另出新意,时有出人意表之作。这一点,便是老太太也着实夸过她几回。
傅清溪就不行了。一则她年纪略小,二来模样顶多算个清秀,哪怕一样衣裳,柳彦姝穿着叫人移不开眼睛,她穿了顶多让人说一句“衣裳不错”,如此而已。
虽是如此,哪有小姑娘不爱美的,因此回回得了例,她都要向柳彦姝请教两句,另一个呢,也素来不吝赐教的,这回便又问上了。
柳彦姝道:“这回要做的都是夏天穿的了,我看有几块暗花罗暗纹绫的,就留下来自己做了。天热了衣裳要看着轻盈才好,太过繁丽的看着就闹心,越发热了,还怎么穿呢。我就打算拿顶细的银线,给一些暗纹描个线,闪闪烁烁的一点点……正叫她们做呢。”
傅清溪听完了就赞叹:“你这脑子可怎么生的呢,新花样一个接一个的。我还是算了吧,听着就琐碎,到时候嬷嬷又说我心思不用在正事儿上。”
柳彦姝鼻子里哼笑一声道:“不是我说,这做奴才的就该有做奴才的样儿,主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门心思老想着做主子的主儿,到底谁是奴才了?!”
傅清溪赶紧扯她袖子,柳彦姝一甩手,气恨道:“你呀,就这个没出息的样儿!咱们在这儿住着,是老太爷使人接了来的。日常份例,是老太太定下的。大舅母也说过,咱们就同府里的姑娘一个样儿,连等例都同姐妹们一般。我倒不信大姐姐、四姐姐的随侍嬷嬷们也会有事没事教训她们一回!”
傅清溪忙道:“你也太肯生气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舅母不是还说过,随侍嬷嬷们本来就还担了教导之责。上回三姐姐晚上看书不睡觉,还不是让李嬷嬷给训哭了……”
柳彦姝一声冷笑:“是啊,让她训大姐姐、四姐姐一个试试!一群看人下菜碟的东西!”
傅清溪见越说越乱,便住了嘴,柳彦姝气她是非不分,也不肯说话了,两人就默不作声地回了院子。晚饭也是各自在屋里吃的,连饭后去老太太那里都没约着一块儿走。
话由来比人走得快,这头陶嬷嬷听了杏儿学柳彦姝说的话,也良久不语。杏儿自道:“这柳姑娘气性大是一个,还有,真是不识好人心!这府里别说多养两个姑娘,照这样儿,就是再多养个十几二十个又能怎么样。份例,份例能有几个料钱!不过跟养个猫儿狗儿似的,往个院子一放,配上几个人手伺候着,给吃给穿,完事了。到时候往出一嫁,听凭生死。白得个宽厚仁慈的名声,费的还没有雀儿楼那头的多!
“嬷嬷是好心人。跟了谁就真心把谁当主子。若不是嬷嬷愿意说上两句,这满府里谁管她们?!好不好的,也不姓越!真是不知好歹,刚才那话把我给气得!什么替主子做主了,什么看人下菜碟儿了,真是个睁眼瞎,只当事事由着她们的才是对她们好呢!”
陶嬷嬷长叹一声,止住杏儿的话,缓缓道:“算了……这就是个死局……五六岁那么点子来了,懂个什么?光改那些大面上的规矩,就改了一二年。只看着眼面上不错了,就算成了。没人说给她们,她们就能知道好歹了?不知道这好歹,自然也听不出好赖来。
“再说了,那柳姑娘说的也没错。这本是主子间的事儿,外祖家里怎么教养外甥女儿,这是主子们的打算。我们算个什么,不过奴才罢了。确是多占多管了,把自己个儿当回事儿了……这话,没错,对得很……”
杏儿听了只反复一句“不知好歹。”
傅清溪同柳彦姝从上房回来的时候,已经和好如初。小姑娘们多半如此,一点子事儿就生气了,一转眼又和好了,何况她们俩自小一处长起来的,更不同旁人。
要细说越家,就得说一说越家老太爷越金宝,这大名乍一听还当是小名儿呢。实在是他家里从他往上,数代单传,真是金贵得很了。越家传说祖上得到过一本奇书,于工巧事务上颇有钻研,有好几代都进了天工苑。
越金宝更了不得,从二十出头被天工苑的副主事相中,如今自己都做到副主事了。要说起他的功劳资历,恐怕做主事也绰绰有余。只是他生性不爱俗务,专对工巧道理之术感兴趣,才一直坐在了副位上。
天工苑乃国朝直属,归属长老院长老会管理,其公事成果连国君也不能全部知悉,是真正的国之重器。越金宝在这样的地方做到他这一代人里数一数二的位置,越家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只是天工苑特殊,越金宝更特殊,人往那里一去,常常数月半载不着家,家里全靠越家老太太俞氏主持。便是回来了,他也管不了那许多事,有人来拜会的,十有八九不见。若是有个愿意见的,往书房里一领,说不定又四五天不放人出来。
乐道堂里顶天的高柜里都是一沓沓的文册,上头写着寻常人看了也不会懂的东西。这些还都只算越老太爷的自娱自乐,真正关系国朝核心的,都在天工苑里收着呢。就这么一个不理俗务之人,维系着越家如今的满门富贵。
这年的清明节正重了越金宝的生辰,三月初八。一早就告诉人不过生辰了,且这日子口儿,过生辰还真有些尴尬。俞氏都安排好了,众人正预备祭祀扫墓的时候,越家老太爷回来了!
俞氏听了报信,心里骂一句“添乱”,还是高兴的多。倒是庄氏吓了一跳,因一早的说法儿,这生辰的东西可半点没预备,只儿子媳妇们的几份寿礼,也一早送去颐庆堂了。这正主儿呼喇喇回来了,到时候要是问起来,自己还能往婆婆身上推?这可够愁人的。
俞氏有打算,一边让几个儿子出去接去,一边吩咐道:“告诉厨上,晚间做寿面席,就摆在乐道堂前头的多福轩。”
这寿面席容易,没什么大菜,就是一家人给老人挑寿,都来得及准备的。庄氏赶紧答应一声下去吩咐安排。
越金宝都没进后头,直接带了儿子们就到中路崇德堂祭拜祖先去了,完了又到后头神楼祠堂里焚香化纸。这里完事,外头大管家就进来通报,道是扫墓的全套祭品也都预备得了。越家老太爷就带上四个儿子骑马乘车地往北边风水第一山妙仙岭祭祖扫墓去。
不时有丫头媳妇来报外头的事项,庄氏听了心里担心,问自家婆婆道:“老太太,这……老太爷不会直接从妙仙岭就回天工苑去吧……”
俞氏面上一紧,怒道:“他敢?!”
四个儿媳都赶紧抿嘴低头,只当没听见这话。
幸好这回越金宝还算上道,自郊外上了坟,尽了礼仪,便仍带了儿子们回来了。
午饭各自回自家院子用,晚饭则摆在了多福轩,给老太爷贺寿。
傅清溪正跟嬷嬷丫头们商量晚上穿的衣裳,柳彦姝便急匆匆来了,她把傅清溪拉到一旁,神神秘秘道:“一会儿晚上寿宴上,我说什么你答应着就成了,记得没?”
傅清溪问:“什么?”
柳彦姝嗐了一声道:“什么什么!我就这么跟你说,你记着就好了。我还能害你啊?!自然是好事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又风风火火去了。
傅清溪不解,回头看陶嬷嬷同桃儿杏儿她们,陶嬷嬷道:“方才看柳姑娘穿的绯色的,姑娘要不就穿这身茜色的?估计姑娘得同柳姑娘坐一处,颜色近些倒好。”
傅清溪想想也是,便点头同意。桃儿同杏儿就上来伺候她换了衣裳,又重新梳了头。点上两枝蝠纹结满桃的簪子,也算应景。
忖度时候,带齐了人手往多福轩去,果然姐妹们都差不多这时候到了。正堂上是老太爷老太太同儿子媳妇们一桌,底下少爷们一桌,姑娘们一桌。都是一家人,且如今也不兴设什么屏风遮挡了。
老太太对老太爷道:“你这一时一个主意的,也就能来得及整这么个席面了,戏啊酒啊的也不能够了,你也别嫌。”
老太爷一甩头:“嗐!这时候整什么戏酒,这就挺好,一家人一块儿吃顿饭,行了。”
老太太知道老太爷的性子,又是家宴,也没安席祝寿那一套了。只听得老太爷一声:“坐下吃饭!”众人齐应一声,便各自落座。
桌上早摆好了押桌凉碟,众人落座,伺候台面的便来问大太太,看是先上酒还是先上面。老太爷喝酒也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候一个人独酌能干掉一坛,到了正经宴席上又常常滴酒不沾。这会儿老太太也不好替他做主,就问他主意,果然他一摆手:“这一天折腾下来,吃什么酒,赶紧把寿面端来,吃了好歇着去!”
厨上得了话,赶紧下了银丝寿面,一碗碗端上来。
第5章 尽孝
挑寿,老太爷先从自个儿碗里挑起一根面来吃着。——这面得是越长越好,越府的厨子,那手艺没二话,一根面一碗。那碗自然也不大的,厚底浅沿,专名寿面碗。论理老太爷这一根面得一吸溜到底,刚好见了碗底,才是好兆头,福寿绵长。到时候再由大老爷带头祝寿,说一句“老太爷寿比南山”,众人应和,也是个祝寿的意思。
可到了越金宝这儿,什么事儿都说不准。他老人家挑了根面,吸溜一口,吭哧,给咬断了。把筷子一点,从跟前夹了筷腌瓜丝儿吃。
底下坐着的不知道,上头这一桌可就尴尬了。老太太看了又好气又好笑,对大儿子一使眼色,越湛远赶紧起身,冲老太爷一行礼:“爹……身子安泰!”那寿比南山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了。众人听了也赶紧附和。
老太爷连碗都没搁下,点了几下头:“嗯,嗯,都好,都好。吃吧,吃吧。自己家里,别整那么些虚礼儿!”
老太太抬眼看看这特地换上的寿字靠背椅,万寿屏风,自己身上这福寿双全团花寿印的褂子……再看看一边混不把这些当回事的老头子,心里那叫一个气。
这好好一场家宴,弄得跟街头馆子里合桌儿吃面似的!
儿子媳妇们眼看着上头风向不对,这面是吃是不吃,也迟疑上了。
正不决间,就听老太太一声喝:“老大,给你爹敬一杯祝寿酒!”
老太爷一听这话,正要说:“不是说了不喝酒了嘛……”转脸一看见自家老妻的面色,便把话咽了,换了面色道,“也好,也好,应个景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