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没想过,为何谢翼总能知道她的事,又总是送些她正需要的东西。
晚上睡了,梦见自己正翻看那戏本,不知道怎么的,她就发觉那戏本讲的恰是郭家同邓家那两位表姐的事儿。正看得心里发酸,却见那大表姐忽然自书里转过脸来看着她,一笑道:“傅妹妹怎么还在这里?还是赶紧同我一处作伴来吧。”
说起来傅清溪还真想不起来这位大表姐的样子了,只是梦里就分明清楚知道这个人就是大表姐。
这时候,另一边的邓家表姐也出来了,拉起了傅清溪的袖子道:“傅妹妹,还是同我作伴的好!我们本是一样的人儿,你怎么能老呆在这样的地方?这地方可不是你该待的呢!”
两人一人抓了她一手,她也不晓得如何是好。正这时候,忽然想起来,那大表姐人已经没了,就惊慌起来,赶紧要把她们甩开。两个人都笑道:“看看,还说同我们一样呢,这真要一样时,却不肯了,可见你也是个奸猾的,只是这会子也由不得你了!”说了就伸了无数的手上来抓她。
傅清溪吓醒了,一脖子的汗。
她梦里虽吓得不行,却没多少声响,杏儿还在边上的榻上沉沉睡着,并没觉出什么异样。
傅清溪却不敢睡了,一合上眼睛,就忍不住又要睁开。整个人都抽紧了躺在那里,连一旁杏儿的呼吸声都听着有些可怕起来。
这么一夜下来,第二日自然就很没有精神。柳彦姝看了,一挑眉毛,暗暗笑起来:“这丫头果然是面上绷得住,实在心里也不定怎么七上八下的呢。”
因入夏天热,这学里每日也开了冰例,放了七八个大冰盆子,四下要开了窗户还好些,若是窗户一关,时候长了还真有些阴冷。
去年的时候,众人惯例,都是开着几扇相对的窗户好过风的。今年新来了人,脾性不同,就有些龃龉。
这日又是如此,到了午间众人回来时,发现几处的窗户都叫人给关上了。这乍一进里头,都恨不得冷一哆嗦。柳彦姝就要叫人开窗,她道:“这一点风没有,干靠点冰,阴阴凉的,不舒服。还不如过点风舒畅呢。”
边上一个新来附读的却道:“这外头大日头晒着,风都是热的,一开了窗户,热风一吹,哪里还凉快?!”
柳彦姝道:“可如今这样也太阴冷了,一会儿骨头疼。”
那个道:“你们离着冰盆近,就这样说,不知道我们这里多少热呢!真是娇小姐们,只顾着自己。”
柳彦姝正要反驳,越芃过来了,拉了她低声道:“人家是客人,让着点。”
又对那边几个学生笑道:“这天儿是热点,待一会儿整屋子凉透了再开窗过风好了。”
柳彦姝愤愤嘟囔了两句:“没见识的,就不该叫她们进来!”
越芃轻轻敲她一下,才顾自己去了。前头的两扇窗户一会儿到底还是开了,只这后头就关得严严实实的。
柳彦姝课间叫人过来把窗户开了,一上课,离那窗口近的姑娘自己动手就把窗户又给关上了,叫柳彦姝一点法子都没有。
傅清溪昨儿一梦吓着了,又一夜没睡,加上这阵子心里事儿多,本就有些乱了,这会子这么实实在在凉快了一下午,晚上回去就有些头重脚轻,半夜里呕吐起来。夏嬷嬷赶紧叫人给大太太送信去,又叫了桃儿杏儿问这一日学里的事,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柳彦姝那里也被惊动了,过来一看就道:“就是那些烦人精害的。一屋子里放了那许多大冰盆,还非要把窗子都关上才肯。我们离那冰盆又近,清溪这是被冻着了。”
一时府里的大夫也来了,看过果然说是中了阴暑,开了一剂藿香正气汤喝。
大太太第二日过来问时,几人便都说是书院里的冰盆给冻着了。大太太使人去前后打听了,晓得这事儿里头还有小姑娘们的心思,不便点破的,便都去对老太太原原本本说了。
老太太听了道:“我寻她们几个商量一下,这接下来要入伏了,越发热了,看是不是歇几日。”
俞家同鲁家来了人,听这么一说,都说人比课业要紧,何况真要用功,自己在家好好看几日书,也不差什么。如此议定,这学里就开始了暑歇。
傅清溪喝了一剂药就止了吐,第二日就好多了,只是人没精神,总有些昏昏沉沉的。
这日陶嬷嬷来看她了,傅清溪赶紧叫人请了进来,陶嬷嬷一看傅清溪眼圈青黑,心疼地道:“姑娘这是读书太用功了,废了心血了!赶紧好好歇歇吧,不急在这么一时半会儿的。身子不好,旁的再好也没用。”
傅清溪时隔多半年再听到这样从前觉得罗里吧嗦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
待得跟前没旁人了,傅清溪才把自己这阵子老做噩梦的事儿说给了陶嬷嬷听,她道:“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晓得说给谁好,又怕犯了什么忌讳。”
陶嬷嬷拍拍她的手道:“可是苦了姑娘了。实在那些出嫁了姑奶奶们的事儿,不当给姑娘们知道的,所以也不好细说。谁知道姑娘心重,知道得少了,猜疑地倒多了,反倒心里难受。老奴听说,那郭家的表姑娘,是当日生孩子伤了身,之后一直没怀上,这婆家自然不高兴的,事儿也多了。这回这邓家的表姑娘,却是被他们自家的族人给算计了,不晓得为了什么,就这么害人。我晓得姑娘大概的心思,姑娘是在这里长大了,同她们不一样,要真有个什么,府里也会给姑娘撑腰的,姑娘尽管放心。”
傅清溪听了这话却道:“嬷嬷,为什么府里没管表姐们呢?”
陶嬷嬷忙道:“姑娘这话往后可不能说了。这也不是都能管的事儿。这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旁人家的人了,若是管太多,却是护得太过了,娘家人插手婆家事,是大家子之间最忌讳的事儿了。国君那里还有外戚一说不是?何况这还是外孙女儿的夫家,可怎么管呢?人家有正经的爹娘祖父母不是?府里硬出头,倒叫人说仗势,把那边看得没人了。这样的事儿,不好办呐。”
陶嬷嬷陪着傅清溪聊了大半日才走,夏嬷嬷送她出来,笑道:“老姐姐在主子们跟前真是有体面的,得主子们真心亲近。”
陶嬷嬷叹道:“咱们姑娘特殊,心思难免细一点,实在是个容易信人的,嬷嬷识字,不是我们这样的睁眼瞎能比的。”
送到门口,陶嬷嬷才顾自去了。
这一晚上,傅清溪倒不怕鬼啊魂啊的了,却还是不敢睡,脑子里全是事。既然表姐们的事儿府里不方便伸手管,难道自己的事儿就能管了?大表姐那里去了一条人命也没什么说法,邓家表姐这里好一点,那是因为有二舅舅这个亲舅舅,可自己呢?再往后,等舅舅舅母们都老了,这些表兄们,谁能管谁来?
真是只能靠自己,可是,这自己,也未见得靠得住啊。
幸好,她向来是一想到正事儿上就容易犯困,这么想着自己该如何奋发才好,果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52章 定见
六月为年半,就有半年节,外嫁女儿可归宁探看父母。远嫁的各地风俗不同不好说,这四姑太太就在京里的,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娘家来。
老太太见了人,就把陈玉贤叫到身边坐了,搂在怀里疼得不行,又对越洵佳道:“同你小时候一个模样儿!”
越洵佳笑道:“家里老太太也同我们家老爷这么说!我就奇了怪了,这丫头到底像谁!”
四太太金氏笑道:“这还用说?夫妻相夫妻相的,说明你同妹夫就生得相像,才会这么着!”
陈君茂同陈君葳两兄弟没坐一会儿,就跟着越栐谦越栐贤跑了。越洵佳便道:“怎么没见着栐信?”
二太太道:“他在学里,没回来呢。”
越洵佳道:“这天儿还不让歇歇?”
二太太道:“学里是放假了,他自己要在那里呆着,我们也管不了,就由他去吧。”
三太太就感慨:“栐仁是不消说,已经进了天峦书院了,这栐信也是踏实读书的。只我们家那两个,实在是愁人。”
便又说起之前如何叫人退了学籍等话,越洵佳也听得直笑。
一时老太太要午歇,越洵佳就说去紫藤院坐会儿,老太太就把陈玉贤留在了颐庆堂,又叫人把凉阁里间给收拾出来给她住。
越洵佳便道:“娘别忙活了,晚边就该回去的。”
老太太一跺拐棍:“要走你走,我留贤儿多住几日,这都多久没来了,来了就走就走的,着的哪门子急?!”
越洵佳便笑着摇手:“得,我不管还不成么,都听您的。”
见金氏还在前头等着自己,便不多言,笑笑赶紧去了。
听说傅清溪病了,下晌陈玉贤就同越芝、越苓几个一起过来瞧她。见傅清溪精神还好,她便笑道:“傅姐姐,赶紧起来吧,学里已经歇了,不消再装病了!”
说得傅清溪也笑起来,又赶紧叫人上茶上果子。陈玉贤却摇手道:“不忙不忙,我还去柳姐姐那里看看呢。上回她教了我一个叠穿裙子的法子,真好使!这回我再看看她又有什么新鲜花样没有。”
说着就要去柳彦姝那里,越苓什么都好奇,自然也要跟着去的,只留下了越芝陪着傅清溪说话。
越芝道:“傅妹妹你读书也不可用功太过了,能考上春考自然是好的,身子骨若是熬坏了可就不值当了。”
傅清溪点头笑道;“我知道的,五姐姐放心。”
越芝柔柔一笑,抬手拂了下耳边散发,傅清溪见她腰间的香囊很是特别,问道:“五姐姐这个香囊好别致。”
越芝听了啊了一声,低头一看,面上透出红晕来,笑道;“妹妹没有收到么?清暑节那日王三哥他们送来的,大家都有的呀。”
傅清溪笑道:“我吐得七荤八素的,她们大概也给忙忘了。”
越芝点头道:“我们听说已经是第二日了,真够吓人的。”又细看傅清溪面色,笑道,“如今可好多了。最开始那几日,脸色跟白纸似的,眼圈又青黑……我也听柳妹妹说学里的事了……往后你就别同那几个人坐在一处好了。”
傅清溪点头道;“七妹妹也是这么给我出的主意。”
恰好越苓她们同柳彦姝一同过来,听见了这个话,越苓便道:“瞧这没出息的主意!这是咱们家里,还由着旁人撒野了?!傅姐姐,下回要那帮村妞还敢这么着,你就告诉我,我叫人搬八个冰盆把她们都围起来,叫她们凉快个够!”
傅清溪笑得咳嗽起来,越芝一边给她拍背,一边说越苓:“你又满嘴跑马了,不像个女孩儿的样子。”
越苓笑嘻嘻对陈玉贤道:“看着没?我姐姐生气的时候要训我两句,也就这样。”
陈玉贤无比艳羡道:“我也好想要一个这样的姐姐。”
越芝笑道:“你不是我妹妹?放心,我也疼你呢。”
陈玉贤撇撇嘴:“那能一样嚒?我娘要骂我的时候你又不能护着我。不像六姐姐……”
几人听她这话都乐,又说笑了一会子,颐庆堂来人接陈玉贤过去用下午点心,众人便都散了。
屋里又只剩下了柳彦姝同傅清溪两个,傅清溪便问道:“前阵子王家兄弟又叫人送香袋子进来了?”
柳彦姝好笑道:“你这一病倒改了性子了,巴巴地打听起这些来!这清暑节令,来回来去不都这些东西?咱们家也不晓得送出了几大车去呢,你又问来做什么!”
傅清溪却道:“我刚看五姐姐佩着一个香囊很是别致,问了一句,才知道有这事,所以问问你。”
柳彦姝道:“该是有的吧,我也没注意呢。”
傅清溪迟疑道;“我方才看五姐姐那个香囊,用的料子……好似……好似星地织彩的……”
柳彦姝睁大了眼睛:“啊?星地织彩的?不能吧!等等,我回屋看看去!”
风风火火去了,傅清溪这里还没翻两页书,她又回来了,手里抓着两把大大小小的香囊,往傅清溪跟前一扔道:“你看,就只这些了。不是你看错了吧?”
傅清溪看了一回,也是些挺精致的玩意,只是比起越芝那个可就寻常了许多。她暗暗皱起眉来,这王家兄弟在这姐妹间搅什么浑水,叫人讨厌。她知道柳彦姝同王家兄弟走得近,也不好多说,只好含糊道或许自己听岔了看错了也未可知。
柳彦姝见她这么说便也不管了,又说起陈玉贤来,她道:“一来就住到颐庆堂了,还就同老太太住。刚听说从后楼上拿象牙席呢,也不知道真假。”
傅清溪道:“玉贤妹妹在哪儿都受宠,不过她性子真是极好的,这么些人宠着,也没见骄纵。”
柳彦姝默默不语,傅清溪又道,“连四姐姐都对她挺好,上回大姐姐又给她拿了天香纹的锦缎回来,她就叫人给玉贤妹妹送去了。可见是真招人疼。”
柳彦姝冷笑道:“她巴不得人人都捧着她,玉贤妹妹嘴甜,可不就把她夸高兴了。”
傅清溪小心问她:“你怎么了?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柳彦姝良久不语,忽而长叹一声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傅清溪也不由得想起早逝的郭念珍和断然出家的邓奕秀来,跟着叹了一句。
傅清溪不知道,其实这两位表姐的遭遇,在这府里,还有一个人往心里去了,你道是哪个?就是越苭。
当日越荃为着叫她心里有个警醒,不要老这么‘天老大我老二’的,就特地把个越萦给提了出来,想叫她在心里有个比对有个相争相较的,才能知道自己差在哪里。
在越苭心里,头一个看不起越萦越芃的,就是她们的出身。庶出的,这跟自己这样正根正本的嫡出姑娘能比?只看外头世道上,但凡沾了个庶字,怎么都得矮上一大截子。
可越荃却说若是一个人真有能耐了,那庶出的身份都不打紧了。还举了兰家这样位列“玄赤金青蓝”的人家来说事。加上后来说起越萦读书多时,老太太又把她比成宋家的半阁千金,那就是嫁进王家的姑娘。越萦当时面上的神情,旁人看着是稳重,越苭却看出得意和娇羞来,对她的厚颜无耻是又好笑又好气,——天下竟有这般不知道自己斤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