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自悠然——木天道境
时间:2018-03-23 13:42:24

  二太太许氏平日里闷声不响,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只是二老爷是庶出,又帮忙管着府里的外务,她自己打理青桑院也够忙活的了。三房林氏只一心管着自家两个儿子,余下的功夫,便是收拾自己,一年四季连洗面水都有不一样的方儿,真是过的精细日子。
  四房就更别提了,金氏连生了两胎女儿,眼看四老爷过了三十,老太太做主给通房停了药。哪知道真有运道好的,那肖姨娘转年就怀上了,还一胎得男。四房如今是两个嫡女,却有个庶长子。金氏把这京郊的送子庙都快求遍了,一心只盼着生个嫡子,什么府务实在是没那心腔儿来顾。说不得还得大太太自己撑着罢。
  这会儿刚让人把客舍的摆设都换了季,早前的都收起来还得清点一回。那客舍里住的都是亲戚家的姑娘,跌了什么少了什么这问起来还麻烦。倒不是心疼那点东西,只是怕有不长进的奴才抓住这个空子,借着两头不好对上话儿的机会,偷拿偷取,那才叫事儿了。一个不好传到亲戚里去,这掌家的脸也没处放了。
  正思量着,外头道傅姑娘身边的陶嬷嬷求见太太。庄氏听了心里狐疑,便让人请了进来。
  待陶嬷嬷离开,又有车驾那里的管事来问转日姑娘们去听戏的安排,庄氏细问之后处置了,好容易得了空,便往上房去了。
  越老太太刚歇完晌,见庄氏来了,问道:“怎么着,有什么棘手的事?”
  庄氏忙摇头道:“并没有。只几处客舍刚换了装,正叫她们点检东西,还没报来。”
  老太太点点头,看看外头,笑道:“要说如今丫头们也怪可怜的,我这老婆子还得歇一歇,她们可得从早读书读到晚边,听说二丫头她们晚上还挑灯用功呢,我看着怪不落忍的。”
  庄氏道:“‘梅花香自苦寒来’,想学点本事,总得下功夫才成。且她们午间也歇一个时辰,吃口饭哪里要得了这许多功夫,还是能得歇的。读书也不是连着读,一课完了中间也叫她们散散的。”
  老太太一行听一行点头,又叹道:“要想人前显贵先得背后受罪,这事儿啊,都看她们自个儿了。”
  庄氏道:“就是老太太这话了。”
  又把几样亲戚往来的话说了,才道,“说起为难事来,倒有一件。就是方才跟着外甥女儿的陶嬷嬷忽然求到我这儿来,说是自个儿身子不济,想换个差事……”
  老太太眉头一皱:“陶嬷嬷?那是跟着傅丫头的吧?身子不济了?她年岁不算大吧。”
  庄氏道:“年岁倒不算大,她自己说身子不济,我看着面色精神也确实不太好,那眼下都焦黑了。”
  老太太不语,庄氏又道:“要不请个大夫来给看看准?”
  老太太回过神来,笑道:“一个个都这样起来,你整日也别干别的了。好了,难道就这一句话儿?还有什么说的没有?”
  庄氏知道老太太脾性,最不喜欢人同她拐弯抹角的,便直道:“媳妇听了这话也有些想不明白,便使人又去那院子里打听了一回。说是陶嬷嬷近来同主子姑娘起过几回争执……这陶嬷嬷是一小儿跟着随侍的,恐怕是小时候管东管西地习惯了。如今姑娘也大了,她那些管教未免有些听不下去,才会这么着……”
  老太太静静听完,叹一声道:“这陶婆子,同那龚婆子,都是原先我院子里出去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她那性子,就是死性,讲规矩,不晓得变通。好处就是心实在,认主子,不会那些两面三刀的花样。
  “当日那么接来了,这么小点子人儿,总得有牢靠的人跟着。让陶婆子去,就是看中她这实心。要不然换个机灵过头的,把着表小姐弄出些事来谋好处,才叫人恶心了。……如今看来,这实心也有实心的坏处,倒同主子姑娘呛呛起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如今又来求去,这是撂挑子不干的意思了?”
  庄氏道:“她除了说自己身子骨的事儿,还说了几样。一个是她那性子也改不了,叫她看着了不管她忍不住,可若是管了,反容易起争执。她是奴才,不当跟主子争的,可她又不能干看着。是以她是自认没那个管教姑娘的能耐,要退位让贤。
  “另一个就是如今姑娘们都读了书了,有时候也会拿些书儿啊本儿啊的回来看。可偏偏她不识字的,姑娘在那里看书,她也不晓得姑娘究竟看的什么书。有心问吧,一回两回还好,回回如此,姑娘也烦了。这么着,恐怕还得换个识文断字的去伺候才好……”
  老太太听了这话很是沉默了一阵子,才缓缓道:“这头一个还好说,说到底就是她自己脾性改不了,又自认没能耐,更怕到时候越处越恶了更难收场。这二一件还真让我心惊。咱们只说开办了女学了,给她们一地儿好好读书上进,没准又有一个俩的考上大书院,不止咱们府里有光彩,于她们自己的前程也是大有助益。
  “却是没有想到这上头去……也是了,这人来人往多了,虽都是大家姑娘,只万一有那么一个俩的……孩子们都没经过事儿,看什么东西稀奇就难免跟着学,这风气若是一坏了,那可真是救不了了!
  “要紧要紧。你心里也记着点这事儿,同教习先生们通个气,让在书楼里伺候的人眼睛都尖着点儿,有什么……就赶紧报给我们叫我们知道!……等等,陶嬷嬷这话,莫非、莫非傅丫头她……”
  庄氏忙道:“没有,没有!老太太休要多心。陶嬷嬷说是鲁家有人会画画儿,把外头新戏都给一出出画下来了,凑成册子,就在底下借来借去的看。陶嬷嬷看上头的图画,比着问了几个人,知道是雁翎班的新戏‘打货郎’,原是出女丑笑话儿戏,如今外头正演呢。
  “她就是经了这事多想了想,这幸好这回是带画儿的,若下回不带画儿了,她可就抓瞎了。这才来说了这些话。”
  老太太沉吟片刻,对庄氏道:“咱们家里的丫头们都没什么事儿,哪个都在当娘的眼鼻子底下,傅丫头同柳丫头那里确实是我们疏忽了。这么着,就把陶嬷嬷同龚嬷嬷都调个轻省些儿厚些儿的差事,另外找两个识字的给她们去。”
  庄氏见老太太有了决断,便只领命罢了。
  事儿却又没那么顺当了,傅清溪这里还没得着消息,柳彦姝那里知道信儿了。她同龚嬷嬷相处极好,龚嬷嬷素来宠她比自家女儿也不差,这回一听说要换了龚嬷嬷,她就急了,忙来寻傅清溪商量法子。
  傅清溪听了愣住了,先想到难道是自己同自家嬷嬷拌嘴,教老太太、大太太知道了,所以要罚陶嬷嬷?她也急了,两人正要往上房求情去,叫陶嬷嬷给拦下了。
  陶嬷嬷已经得了大太太那边的回话,便以给二人换个识文断字的嬷嬷为由,把事儿半掩了过去。这下傅清溪不晓得怎么办好了,柳彦姝却大喜道:“这不对啊,龚嬷嬷是识字儿的啊!”
  陶嬷嬷一愣,想起龚嬷嬷从前在老太太院子里帮着当时的管事嬷嬷管过一阵子底下人的杂项细账,当时可没听说她识字这话。正狐疑,却听柳彦姝道:“龚嬷嬷从前要帮着管账,就在那时候学了字的。”
  说完这话也顾不得傅清溪了,说一句:“我找大舅母说去!”便飞一样地往上房去了。
  这里留下傅清溪同陶嬷嬷面面相觑,傅清溪便道:“嬷嬷你也别走了,我也不消什么识文断字的嬷嬷来管,我、我又不想怎么样……嬷嬷识不识字有什么打紧。”
  陶嬷嬷听出她言语中有留恋之意,心里也有些感动,只是想到此前几回冲突,到底硬起了心肠道:“姑娘,这是老太太、大太太她们疼姑娘们,才能想到这样地方去。可没有驳回去的道理。龚嬷嬷那时候学了字,老奴如今便是要学也晚了。”
  傅清溪见陶嬷嬷这么说了,知道没得法子,便只好呆坐着等柳彦姝那头的消息。
  果然一会儿柳彦姝兴高采烈地回来了,道是大太太听了她的话,又把龚嬷嬷叫去当面考校了一回,见龚嬷嬷真识得些字的,又经柳彦姝苦求,便同意龚嬷嬷留下了。
  傅清溪更叹气了,可这事儿她又有什么法子,连柳彦姝都说没法子。
 
 
第14章 别语
  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担心起姑娘们胡乱看书的事儿来,这调换嬷嬷的事情也办的迅捷,不过三五日,就寻好了合适的人。还有多少人仰着脖子等着看陶嬷嬷会被调去哪里,一时各样猜测议论纷纷。
  最后陶嬷嬷却被调去了华英楼里伺候教习们,这活儿不仅轻省——只一白天的事儿,那月钱银子还比当姑娘的随侍嬷嬷们高上一半。原以为陶嬷嬷是犯了什么过失,或者惹了主子们厌恶了,才给换掉的。如今看来竟是劳苦功高,高升了。这下连被选中继任傅清溪随侍嬷嬷的那位,都觉得自己也沾了荣光了似的。
  傅清溪从五六岁的时候进了越府,就是陶嬷嬷跟着的。到如今也有六七年了,这日夜相处,自然是有感情的。从前几回拌嘴,不过像小孩儿同长辈间置气,只不过因着嬷嬷们身份特殊,这当“孩子”的脾性就少了自制,更容易起急。
  这会儿见陶嬷嬷真要走了,她心里是一百个舍不得。可偏偏自己是一点忙也帮不上。老太太、大太太说的给表姑娘们都换上识字的嬷嬷,为的是平日里方便教导。想想余者姐妹,就是有不懂的,还有自家母亲和哥哥们可问。自己这里确实特殊。而且也没有什么理由能让老太太、大太太收回成命。
  她这么日日心里堵着,到了陶嬷嬷来辞别的这一日,她唤了声嬷嬷,鼻子一酸就哭开了。这下弄得桃儿杏儿和陶嬷嬷也止不住眼泪了。
  还是陶嬷嬷先反应过来,这样儿还当是老太太、大太太怎么把她们逼得主仆分离呢,再说如今这局面也是她自己求来的,眼前如此实在可笑。忙止住了众人,又对桃儿杏儿道:“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同姑娘说。”
  桃儿同杏儿擦擦眼睛,答应一声,都往外头屋子里去了。
  这里傅清溪扶着陶嬷嬷坐下了,才哽咽着道:“嬷嬷,我舍不得你。我以后再也不同你拌嘴了,你留下好不好?”
  这话说的陶嬷嬷也忍不住掉泪,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轻轻道:“姑娘,你知道不,这事儿啊,实在是我去求的大太太。”
  “啊?”傅清溪一头雾水,“嬷嬷自己求的大舅母要走的?”
  陶嬷嬷点点头。
  傅清溪呆在那里,茫然无措。
  陶嬷嬷赶紧把她拉到一旁坐下,慢慢道:“我同大太太说,要给姑娘另外找个识文断字有能耐的嬷嬷来伺候。嬷嬷老了,许多事儿转不过弯来,说的话也不中姑娘听。这不是姑娘的错,实在是我这性子不好。从前在老太太院子里的时候,我这性子就不讨人喜欢。”
  说了轻轻笑起来,又道,“还一个,姑娘如今进学了,认得的人更多了。这人呐,百人百心,什么样儿的都有。姑娘年纪小,性子又活泼,什么都好奇得很。嬷嬷不识字,也不晓得怎么同姑娘说看什么书好,看什么书不好的话。所以啊,还得换个有能耐的嬷嬷来才好,才能管住姑娘。”
  傅清溪喃喃道:“说来说去,嬷嬷就是为了上回我看那戏本的缘故……”
  陶嬷嬷道:“并不是。那只是个引子,教我想到了许多事。”忽然又换了神色,肃容道,“姑娘,我要说些话。这些话,姑娘耳朵里听进去,就藏在肚子里。哪怕今日不明白,往后慢慢想也好。只一个,万不要同旁人说,谁都不行,尤其柳姑娘那里,更不能说,姑娘可答应我?”
  傅清溪赶紧点头:“我记着了,保证不告诉别人,嬷嬷你说吧。”
  陶嬷嬷整理整理思绪,把自己那一夜翻腾在心里的话慢慢说了出来:“姑娘,你看,若是姑娘不是姑娘,是四姑娘五姑娘,哪怕是二姑娘三姑娘,老奴也不消想那许多。老奴不济,没能耐,可姑娘还有嫡母亲娘看着不是?老奴只要管好姑娘的饮食作息,那就成了。
  “可是,姑娘不是四姑娘五姑娘,也不是二姑娘三姑娘。那日我说了银钱的事儿,姑娘生气了,说了那句配不配的话……”
  “嬷嬷,我……”傅清溪急着想辩解,陶嬷嬷笑着拦了道,“老奴并没有说姑娘的不是,老奴这会儿想说啊,姑娘那话,很对。”
  傅清溪愣住。
  陶嬷嬷顾自接着往下说道:“姑娘同柳姑娘,因着老太爷的一句话,叫人接了来住在了这府里。老太太和太太们也都反复说了,表姑娘们同自己姑娘是一样的。府里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姑娘们的月例、配的人手、连衣裳首饰都是一样的。可是啊,这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老奴从前管姑娘,姑娘总是不耐烦。姑娘小时候便爱说,‘如何人家都行得,就我行不得?嬷嬷欺负我!’嘿,老奴那时候就盼着姑娘什么时候长大了,好听一听老奴的道理。只是啊,老人眼里看着,总还是觉着姑娘小,还不懂事儿呢。
  “这一样不一样的,不是看人怎么说,也不是看这些面上的东西。是,姑娘们都是十两银子一个月的月例。怎么四姑娘能花二十两买一对儿新式样的簪花,姑娘要买老奴就拦着呢?只因四姑娘花完了那二十两,后头自然有大老爷大太太给她填上二百两、两千两去,姑娘这里,可没有啊。
  “姑娘在这里长起来的,不晓得钱财的要紧。今日这话我就说了,姑娘也不用害臊。这府里养两位姑娘到成人,再给寻个合适的人家,不过出两副嫁妆的事儿。这里,姑娘且想一想,到时候姑娘的嫁妆同四姑娘、大姑娘的嫁妆,能是一样的吗?嘿。
  “说过银钱的事儿,再说日常的小事。姑娘总嫌我严厉,姑娘要补个眠,都许多话说。可人心啊,就是这么稀奇。四姑娘懒怠着,白日里补觉,大太太或者怜惜她身子弱,或者回数多了就得训她了。可姑娘这里呢?没人会多说一句儿的。
  “正因为没人会多说一句儿,姑娘就不晓得这事儿办得恰当不恰当。小孩儿都怎么学的对错?都得看自己做了事儿旁人的反应。到了姑娘这里,这个就差点了。所以啊,姑娘也别怨老奴苛责姑娘,在这个时候,活得拘谨点儿,没错的。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
  “老奴是个奴才出身,没有什么见识。只闲时想想,姑娘能在这府里长起来,是得了造化了。只是这府里没有住一辈子的道理,到时候还得嫁人。这能选到什么样的夫家,就得看姑娘的门第同身份了。姑娘是外祖家长起来的,这门第上是沾了好处了,只这好处也究竟有限的。毕竟姑娘说起来只能是越府的表姑娘,而不是越府的五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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