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皇帝身上的祥瑞之气,我也很喜欢……”
贺盾怕陛下忘记,又补充了一句,“阿摩,你去找父亲的时候记得带上我,咱们现在快去秘书监罢。”
小奶狗哼哼着想动,贺盾忙又回去了。
就像她待久了那块石头会慢慢被滋养一样,加上药物的辅助,小狗狗身上的伤口很快止了血,从医师来治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疼痛已经不若方才剧烈了,伤口没有发炎的迹象不说,还能看见点要愈合的兆头。
大概用不了多久,伤就会好全的,连着旁边的小鹦鹉,吃完药没多大一会儿,就恢复了精神头。
杨广看向地上的小柴狗,心说这个更丑了。
只是再丑也是阿月,能待多久待多久罢,这个不行,他接着再找便是,费不了什么事。
能待一刻算一刻,时时被困在石头里,要把她憋坏了。
杨广将需要太阳光月光露水,还有多去父亲身边走动的话记下来,扬声唤婢女送了盆温水,放到了院子里,再轻轻把贺小盾抱了出来,察觉她疼得直抽抽,停了脚步问,“能洗么,不能先脏着罢。”
正事需要清理身体的时候,病菌多了伤口也会恶化,只要小心不让伤口沾到水就成,贺盾忙点头应了。
杨广本是让婢女来洗,闲着无事又怕婢女笨手笨脚弄痛了她,便拿了巾帕打算自己动手。
比金铭那个洗澡跟打架一样的小金狗安分多了。
杨广小心避开了伤口,见她乖乖站在盆里,倒是乐了一声,他以前就想这样帮她洗个澡,没想到一语成谶,变成真狗狗了,就是丑了些。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洗干净泥污血迹贺盾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铭心进来摆饭,瞧见院子里的情形,乐不可支,“主上您是不是伤心失望过了头,把这小柴狗当成阿月养着了,唉,主上属下我一直想不通,当初您为甚不直接娶了阿月呢,闹成现在这样,您再思念阿月,为阿月黯然神伤,阿月也是不会知道的……”
贺盾听得想笑,杨广定定看了眼自己正发愁的属下,心说连着请和尚道士捉鬼,铭心可谓两度接近事情真相,可惜又自个茬去别的地方了……
杨广听铭心说思念阿月,不知怎么突地想起昨日他在父亲母亲面前说过的话来,握着小奶狗爪子正给她清洗的手就是一顿,心跳忽快忽慢的,掌心都有了发烫的温度。
她该是听见了罢。
杨广摆手让铭心下去,朝正看着他的贺盾问,“昨日我在父亲那里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他说的话她当然听见啦!贺盾点点头,汪了一声。
杨广心跳都漏了好几下,心里腾升起来的热气控制不住的往上涌,让他头脸发热。
杨广在脑子里把那时候的话又回想了一遍,想起自己反驳过,还说了绝无此事四个字才顺势说了那些心悦不心悦的话,再看看面前这双黑亮黑亮童叟无欺天真无辜的小狗眼,心里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失望,贺小盾这榆木脑袋,哪里像懂的样子……
想通了此节,那股甜意和热气又散了个干净,杨广拿巾帕擦干水渍,把小奶狗放到太阳底下,净了手,先用了饭,等小狗狗晒干了毛发,把她抱来跟前,白生生毛茸茸,又安静又乖,看起来倒是不怎么丑了。
杨广抬起她的小爪子,看了看她的肚皮,伤口竟是已经愈合一大半了。
贺盾也发现了,因为晒着太阳的缘故,能量消耗了就立马补充,生生不息,伤口就好得更快,现在只要不碰到下面伤口,起来走走,不跑不跳没什么问题,不过她不用走路,一直待着便好了。
杨广把贺小盾抱起来往外走,见她一动不动窝在他怀里乖得不行,笑了一声,低头在她头顶上蹭了蹭,捏捏她的爪子,捏捏她的脸,觉得不是很过瘾,便把她抱起来额头抵着她的脑袋碰了碰,开口笑道,“带着你至少比带着那只鹦鹉强。”
陛下这是真把她当狗狗了。
贺盾莞尔,肉爪子搭在他肩膀上,偶尔汪两声应他。
杨广是要给她透透气,知道她喜欢热闹的街市,便让铭心驾着马车跟在后头,自己抱着她在街上慢悠悠走着,这时候也顾不得路人的眼光了。
贺盾十分高兴,知道这是去大兴城的路,看见面前不远处就是秘书监,心里就更激动了,还以为她没机会看了呢。
贺盾正想着,抬眼却看见不远处天空里罩着一层薄薄的紫气,很淡,但分明是和杨坚身上一样的帝王之气,可杨坚身上紫气再浓,也不会蔓延到空中去,贺盾低头能看见她身上的伤口以缓慢肉眼又能看得见的速度愈合了,而且越往前走紫气越浓,伤口也就好得越快。
帝王。
贺盾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点。
现在除却杨坚之外,同时代健在的帝王还有梁国国主萧岿,陈朝皇帝陈叔宝。
可萧岿虽是明君,却也绝对比不上杨坚,陈叔宝又是个文质彬彬沉迷诗词歌赋的文学少年,更不可能有这么浓郁的紫气了。
那究竟是谁……
无论是谁,出现在这长安城很不寻常。
贺盾汪汪叫得很急切,不断示意陛下跟着她走。
杨广明白她的意思,加快了脚步,是去秘书监的路。
紫气越来越浓,充裕得她身上的伤口完全不疼了。
紫气充庭,这是真正的紫气充庭。
这么强大的帝王之气,到底是谁。
贺盾心下即震惊又骇然,挣扎着下了地,往前跑了两步顿住,回头示意阿摩快些跟她来,她先是不习惯四只脚走路,但着急着想看看来人是谁,跌倒两次也就学会了,一边往前跑,一边时不时回头看陛下,确保他在后头。
这是发现什么了。
杨广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异样,脚步一顿,便快步跟上了。
贺盾终是追上了这充庭紫气的源头。
一男一女朝这边走来,男子一身黑衣宽袍广袖,暗红色的纹路镶边,严正肃穆,身形高大挺拔,有着刀刻斧凿俊美深邃的五官轮廓,光是这么看着,深沉大气扑面而来,身上紫气勃发,纵然是杨坚宇文邕巅峰之时,两人叠加起来,紫气也绝对不会有这么浓郁勃,纯正的紫,神圣深邃得凛然不可侵犯。
男子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似是不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无绪无波,贺盾却有些身体发僵,浓重的压迫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对视间她几乎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竟是在这深邃浓郁的紫气深处看见了苍龙长啸直入云天的模样。
她大概是看见这人太过激动惊骇,都生了幻觉了。
错身而过,贺盾不由自主转身跟在了后头。
杨广自是看见了街上这两个出色非凡的人物。
长安城何时来了这等风仪样貌之人。
杨广没工夫探究,强自压下心惊震动,看了眼呆站了半响,又完全没看见他一样跟在那两人后头的贺小盾,眼里暗光一闪而过,也没扰她,只不远不近跟在后头。
贺盾跟在后头,她现在是只狗狗,路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人身上,并没有人会注意她。
男子话不多,多半只是声音低沉的应两句,反倒是旁边的女子正小声说着什么。
女子气质通透,五官精致秀美,美得如羊脂玉一样,光华内敛又不容忽视,声音也温温润润的好听极了,“哎,方才献书的时候,接待我们的那两人说敝人宇文宪,敝人王轨,我真是吓了一跳啊,还以为是我记忆出了问题,等在大兴城看见那个老将军韦孝宽……韦孝宽战神的事我是不会记错的,这可真是奇怪得很啊,自汉武帝刘彻以后,一切渐渐恢复了正轨,到三国基本和历史吻合,几百年来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大变动,按记载,韦孝宽和宇文宪都早亡故了……还有张子信,庚信,一个天文学家,一个家……阿政,你说奇不奇怪啊。”
偷听有罪,不道德,但贺盾现在完全想不起那些了,为这女子说的话,为阿政这两个字。
阿政。
紫气基本就是皇帝的专有物。
看形貌像是北方关中人。
名字带政字的帝王贺盾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个。
秦皇千古一帝嬴政。
不可能的。
贺盾飞快摇摇头,不可能的,长生不老,始皇陛下难道还当真长生不老了不成。
贺盾虽是这么告诉自己,心下依然十分骇然,腿脚僵硬,毕竟这女子说的宇文宪王轨等人,在历史记载上确实是早亡之人。
贺盾正兀自猜测,脑子里一头乱麻,岂料前面正相携走着的人停了下来,男子转身,声音低沉肃穆,“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贺盾还没说话,对面女子极其震惊地看着她,不敢置信一样说不出话来。
贺盾看着她的表情目光,就知道这是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看见她本尊了。
是真正的神仙眷侣罢,否则人间哪里有这等风仪样貌。
他们就算是真正的始皇帝后,她也会相信的,贺盾心跳一下接着一下的鼓动耳膜,怔怔地想。
第37章 他也跟着受惠了
杨广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
生杀予夺,不怒自威。
上位者的压迫感融入骨血中一样,与生俱来。
现在这样危险的人物,正看着地上呆愣不动的贺盾。
杨广快步上前,将贺盾抱起来,确认她没事后,恭敬地给面前的人行了一礼,温言道,“家里的小东西不懂事,若有冲撞之处,还请阁下多多包涵。”
他方才一直看着,没落下女子震惊的神色,猜度他们是看到或者猜到了什么,便暗自紧绷了心神,一有不对劲便要放信号引来武侯府的人。
董慈摇头表示无碍,看着小柴狗身上的魂体,终是忍不住小声赞了一句,“好厉害的魂体。”
赵政不以为意,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走罢。”
杨广听得浑身紧绷,又知他们没有恶意,便只抱着贺盾没有轻举妄动,不知为何,他直觉他不是这二人的对手,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愿与这样的人为敌。
女子朝他拱了拱手,说了声告辞,与那男子相携着走了。
董慈走了几步脚步越来越慢,最后握着赵政的手停了下来,期期艾艾地软声道,“阿政,你看,这少年人龙章凤姿气度不凡,想是哪家的贵公子,又在长安城,身边还有这么离奇的事,张子信他们的事,我还可以打听下究竟哪里出了茬口呢……八百多年就遇上了这么一回……阿政,我真是要好奇死了,而且阿政,若不是你哄我和你一起沉睡,一睡睡去了许多年,我也要偷偷来见见这两位大家的……阿政……阿政……”
赵政只任凭她在身边胡说八道,没有应下。
龙身不比人身,过上几百年总要折腾上一回,他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便只好连哄带骗的把她圈在山洞里,白驹苍狗,确实一晃过去许多年。
可距离上次保证再不多管闲事还没过去几天。
听隋王花钱在民间收购文献书籍便高兴得不行,为了来送书,围在他身边嗡嗡嗡了好些日子,信誓旦旦言之凿凿说她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才没过去几日,就忘了个一干二净,这几年是越发无赖,连理由都省了。
左右无事,应了她倒也也无妨。
赵政看了董慈一眼,问事情是假,想帮那小孩是真。
赵政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转身看向正扭头看向这边的小狗,相邀道,“内人有话想与姑娘说,姑娘若有空,可否楼上一叙。”
贺盾一呆,随后惊喜的点了点头,这真是让人高兴到翻跟头的一件事,让她觉得此生无悔四个字后面还得再加上一行,此生有惊喜,够她回味无穷的。
贺盾从杨广怀里挣脱下来,跑到两人面前,频频点头,那女子似是被她逗乐了,朝她伸了手,“我叫董慈,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抱你上去罢。”
“我是贺盾。”贺盾点头应了,往这女子跑了几步,复又想起后头跟着的陛下,忙又朝他示意让他在这等一等她,只她无法在狗狗身体里开口,比划着也不知道陛下看懂了没有。
董慈看了眼几步开外容貌风仪皆不俗的少年人,低头问了一句,“那个小公子知道你的存在么?”
贺盾表示知道,董慈倒是有些吃惊,再一看那少年目光落在这小狗狗身上几乎是没错开过分毫,猜测他们可能贺盾是人的时候就认识,心里倒是放心了不少,如此这般还不离不弃,那等小狗狗变成人,也不会把她当妖怪处置了。
董慈便朝那少年道,“贺盾说小公子知道她的事,此处说话不方便,可否请公子一道上楼,我不是坏人。”
贺盾本是怕他们暴露身份平白惹来事端,但后又觉得这天下间,大概是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奈何他们的,倒也放心下来,朝杨广点点头。
杨广应了。
如此手眼通天之人,自是不会与他一个凡俗之子计较的。
他们和贺盾,大概才是一类人。
兴许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看看贺盾满心满眼都是敬畏信任的模样。
杨广跟在后头,目光微暗,他看不见贺盾,也不能与贺盾这般没有障碍的交流,就有这样那样的顾虑,那不是他熟悉的世界,总是会让他无力又不得其法,贺盾未知的一切都让他烦闷暴躁,但他心里又存有不切实际的希望,这两人与贺盾即是同类,又能化形为人,说不定可以教授化形之法,这是他在确认没有威胁以后,一直没有抱着贺盾离开的原因。
有这个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要试一试的。
杨广包下了一整间酒楼,几人上了二楼,在安静的隔间里坐下来。
董慈把贺盾放在案几上,好奇问,“贺盾你的意识好强大,剥离身体后还能存活本就是奇迹了,没想到你还能操控其他的身体和物品,看你的穿着打扮,贺盾你是这里的人么……”
这孩子目光纯正清澈,董慈遭此奇遇,有点兴奋,话便有点多,旁边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子都不言语,也不交谈,屋子里便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了。
贺盾点头道,“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来自几千年以后,社会共产了。”她不知帝后知不知道共产是什么意思,但他们万年长生,该是能看见这一天的。
贺盾十分高兴,她有点控制不住想诉说一下对董慈和陛下的敬佩崇拜之情,但知晓他们不便透露身份,便强自压了下去,只道,“我今日本是想来大兴城和秘书监玩的,没想到会遇到你们,阿慈,你会在长安城多待几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