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以!
方才炙热的温度还留在唇上面,让她燥得慌,燥热程度堪比知道占用二月身体之时,来这个时空,她是第二次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了!
贺盾脑子里一片乱麻,最后在案几前坐下来,强自镇定地朝杨广招招手,又示意候在门边的婢女都下去走得远远的,虽是艰难,但还是开口了,“阿摩,是我对不起你,你别看我这个壳子鲜嫩,但其实是因为在二月的身体里待得年代太久了,一时间恢复不过来,魂体才会是这副模样,其实我……我年纪很大了……这件事怪我,怪我没有早日跟你说清楚……”
可这也是没办法说的事,她贸贸然说了自己的来历,只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毕竟太离奇了,有人会把她当成福星,也有人会把她当成灾难,也会有人别有企图,这是她在此之前从没说过这件事的原因。
不管如何,她惊慌失措的模样难得一见,杨广看着她涨红了脸强自镇定,心里软得沁了水一样,温声安抚道,“我知道,那梁国公主说你十八十九岁的模样,相差五岁罢了,虽是老了些,但还能接受,我很快就会长大的。”
听他这么说,贺盾脸上的燥意都能把厚脸皮烧穿了,“……我……我,我救二月的时候已经二十六岁了,加上这七年,我……我已经三十三岁了。”
贺盾见对面陛下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无地自容又无可奈何,这就是事实,她给了陛下一种她是同龄人的错觉,才会出现现在的局面……现在她为老不尊人品都有问题了,她虽是没体验过,但看书便知道了,少年人青葱岁月恣意张扬的时光里,该是如阳光棉花糖一样甜蜜清澈的爱恋,遭受了这沉重的一击………
尤其对方只有十三岁……
可她当真不知事情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他们是朋友那是忘年交,是家人那就是亲人。
怎么都不该是现在这样,回应什么,且不说其他,回应了道德上她是为老不尊,法律上犯罪,无期徒刑。
贺盾恨不得自己也原地爆炸算了,从地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给呆坐着的杨广行了礼,艰难道,“……晋王殿下,我,感谢晋王您的救恩之恩,还有杨府多年的看顾之情,我,我会报答你们的……”杨府里有她两辈子唯一的亲人朋友,如果不是在这里待不下去,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的。
不要说什么回应了,回应了她那是有恋童癖的变态,让一个孩子产生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已经是她道德缺失行为不端了……贺盾看见案几上放着的诗集,是她为陛下记录的那些,顿时如坐针毡,自己的东西也不敢拿,石块也不敢要回来,起身了就往门外走,撞到门栏上也不知痛,大概是因为她平日存着对偶像的崇拜,言行举止逾越才会让陛下有这等荒唐的念头……为老不尊。
杨广很是魂飞魄散了好一会儿,连气都不会喘了,回过神见人要走了,也没理清心里是何想法,先开口制止了,“贺老前辈,你就这么走了么,你这么走出去是不妥当的,过来坐下,有正事与你说,请你帮忙。”
帮忙。
贺盾忙应了,又坐回去了,巨大的背德感压得她没办法挺直背,也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坦坦荡荡的走路。
贺盾想着独孤伽罗平日的言语行为,强压着脸上的燥意,客气地道,“晋王殿下您请说。”
老妖怪,长着一副水嫩嫩的模样,连二月看了都说只有十八十九岁,又说漂亮得惊人,比现在还漂亮,那该是如何风华绝代了……
察觉到自己正想什么,杨广飞快的摇了摇头,将心里的迤念赶出了脑海,强自撑出一个坐镇南北的晋王殿下该有的沉着冷静,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他就算是生气,愤怒,失望,震惊,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他一概都不想表现出来。
杨广一手放在膝盖上,藏在袖间死死握成拳,一手将册封公主的诏令拿出来,缓缓推到她面前,启唇道,“老前辈您先看看这个。”
贺盾本就抬不起头来,现在心里被老前辈三个字扎出了几个血窟窿,但这都是她自找的,贺盾拿起诏书看了,是梁国来的诏令,说她和二月一样,是梁国流落在外的双生公主,现在册封她为明月公主,与大隋晋王联姻,择日成亲。
杨广见对面的老妖怪脸色变得雪白,心里又控制不住生了些刺痛,但他这个人自小就练就了一副情绪收放自如的能力,真要做戏,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现在就能做到面色如常,耐心地等着她看完,这才又拿出了另外一卷,口里道,“因着前方会有战事,婚礼的日期就定在五日后,诏令已经昭告了天下,这件事比较难办,前面有清月公主一事,我已经不能再推拖这门婚事了,还请老前辈出手相助,暂且抵过这一阵,我杨广感激不尽。”他现在没有那份理智来理清楚这件事要怎么办,无论如何,在他没想清楚这件事之前,他不希望她去他无法掌控的地方。
贺盾自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点头道,“小事一桩,您不要客气,脱身之法我也想过了,过上一段时间,诈死埋名,一切就都恢复原样了。”现在能帮上忙她求之不得,能偿还一点是一点。
那种针刺一样的疼又上来了,杨广暗自喘了一口气,目光黑暗地看了对面的老妖怪一眼,牙都疼了,至少这一刻,他不想啃这块又硬又老又冷的老骨头了。
杨广不想再看她,摆手道,“时候不早了,老前辈您先回去歇息罢,诸多事宜,会有女官前来打理的。”
贺盾告退了,出府独自往自己的宅子去,路过荷花池,都想过一头跳下去蜗居回石头里算了,活着丢人……
人生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只是先前没遇到罢了,贺盾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快步往自己的宅院去了。
杨广先叫了铭心进来,吩咐道,“她出府了,天晚了你派人跟着一些,别出事了,不过不要让她发现了。”
她指的肯定是阿月了。
这命令真是古怪,要护着人明明白白让他送回去不就是了,铭心摸不着头脑,所幸不是什么难事,便听令做事了,自主上动了凡尘心以后,一会儿阴一会儿晴,越发难以琢磨了。
杨广将院子里的人都支走了,等人走远了听不见动静,这才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踹翻了,不解气又把放着茶碗的矮桌一并踹翻了,上面搁着的梨子滚落了一地,杨广侯地就想起方才清甜的柔软来,心里一阵甜一阵疼,回过神更是怒不可遏,将滚到脚边的脆梨踩了个稀烂,怒火一丈比一丈高,她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妖怪,能嫁给他不是该做梦都笑醒了么!
难怪自小就死活不愿跟他一起睡,自小就只喜欢跟着宇文邕,跟着高熲李德林那些老男人!难怪死活不肯对他动心!一个劲的往御书房凑!一个劲的往父亲跟前窜!
杨广赤红了眼眶,见着满柜子给她准备的衣裙,一脚也给踹翻了,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最后看着满地狼藉,自己在床榻上坐下来,深吸着气强迫自己镇定些,歇息了好一会儿,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干坐着,又起身开始收拾房间里的东西,收拾到一半实在没劲,便只拿了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靠着廊柱慢慢翻阅着,找到关键的那一页翻来覆去背上一百遍,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等铭心在外头回禀说人已经安全到府上了,这才开口让他进来收拾房间。
第40章 长辈上头的长辈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寻常的婢女仆从一个都不见。
铭心是目瞪口呆,知道自家主上这是不想让旁人知晓他发过火,只能将满肚子的疑惑咽回肚子里去,先自个把卧房收拾干净了。
打整好这一地的狼藉铭心累得气喘吁吁,等瞧见地上被踩得稀烂的梨子,心里真是唏嘘不已,他自小到大跟在主上身边,就没见主上发过这么大的火,今儿个真是开了眼界了。
想来是当真动怒了,前后想想也能猜到这件事和刚刚送走的女主人有关。
铭心有心想开解两句,上前看了眼摊在主上面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凑趣念道,“非空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哎哟,主上,这都说的什么意思,念着还怪好听的。”
杨广看了铭心一眼,回道,“我们所经历着的、看到的一切,都是这样那样的原因造成的,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消散,色尘事物,放弃对人和物的执着,放弃对有无的渴求,一切都会消亡,能做到五蕴皆空,就再好不过了……”
佛渡有缘人,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心经。
操心的都是些成人操心的事,结交的人群里最年青的也是冯小怜那么大,喜欢照顾小孩,对人对事耐心极好,基本不会生气,以往只当她性子绵软,没成想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又喜欢对着他说教,他以往不就小老头小老头的叫着么,怎么就没再往深处想想呢。
不管如何,看上这么个年纪大的女子都是不妥当的。
杨广深吸了一口气,迷途知返是最妥当的一条路,就不要再为她天天跟着些年长的男子这件事生气了。
她那年纪不喜欢宇文邕高熲李德林,难道还能喜欢他不成……想多了,想想平日对他的态度,今天说要让他替别人考虑,明天说要让他兼听纳谏,分明是拿他当个没长大的孩子看了……
实在可恶可恨……
杨广察觉到自己胸膛又起伏得厉害,忙又念了一遍心经,念完,深深吐了一口气,觉得心里舒畅了很多,把经书塞给铭心道,“拿去好好看看,这是一本好书。”
“谢主上赏赐。”铭心哎哟笑了一声,把书揣怀里收了,乐道,“那主上,这新房还要不要重新布置啦,上次没让人动,这次时间急,虽是来不及翻修,不过拾掇拾掇还是可以的。”
为了不触及主上的伤心事,铭心问得煞费苦心委婉之极。
问收拾不收拾,就是问以后晋王和晋王妃是不是一起住。
是一起住,那床榻就不够大了,衣柜也重新换新的,卧房里还得摆进些梳妆台之类的来。
照以往惯例,晋王妃是有院子的,院子也是现成的,并不用多准备什么。
杨广自是听出了铭心的言中之意,他要迷途知返悬崖勒马,自然是不住在一起的好。
可弱当真住在一起了,就能一睁眼看见人,睡前能像以前一样搂着她,晨间起来她会给他打理衣物……杨广想着那情形,兀自心跳不稳,察觉后又背了遍心经,将纷至沓来的绮念赶出了脑海,随意道,“我与阿月小时候便同寝同食,以后自然是要同住的,该做什么,明日便安排人来做。”
铭心噗嗤乐了一声,“主上您方才不是才大彻大悟了么?”
杨广定定看了铭心一眼,道,“我这么做自有道理,母亲喜欢夫妻和睦阖家安宁,婚后不但不能分居,还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我这么做才是对的,当真让母亲知道我和阿月不和,母亲定是要忧心的。”
“唉,主上您不用跟属下解释这么多的。”
杨广:“…………”
铭心忍笑点头,“听主上这么一说,那还是住在一起的好,属下记下了,这便去安排。”
铭心出去后,杨广自己去洗漱了,回来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睛,数着数企图让自己睡着,一到一百数着数着就只剩下从十三到二十六了,越数越恨不得十三后头跟着的就是二十六,脑子也越发清醒,忽地脸色一变,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了,二十六……二十六……
这时候悬崖也勒不住马了,杨广心脏都快裂成两半了。
二十六,这么大年纪,那她定然是已经成亲了,有夫君了……
母亲像她这么大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
有夫君……成亲了。
杨广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棒,这霹雳比方才厉害了好几倍,直劈得他心痛窒息,什么心经都想不起来了,五脏六腑刀刮一样疼,呼吸都带了刀子一样,比起这个十之十会出现的晴天霹雳,二十六什么的,他都想不起来了。
除非是女尼,否则二十六怎么可能还没成亲,她也不是女尼……
杨广直了直背,握紧掌心里的石块,起身去书架的格子里取出一副画像来,这是当初从江陵传回来清月公主的画像,足够逼真,可一用。
杨广平了平胸腔里翻滚的情绪,朝窗外唤了一声,“暗七,出来!”
他话音刚落,窗户外传来些轻微的动静,接着一个黑衣人从窗户跳进来了,跪地叩首道,“主上。”
杨广喘了几口气,将画像递给暗七,吩咐道,“去江南和江陵那一带,查一个女子,算到现在该是三十二三岁,和清月公主长相相似,或许已经死了,大概是二十六岁那年出的意外,名字叫贺盾。”
暗七收了画像,迟疑问,“主上是想寻到明月公主的母亲么?”
杨广没接话,只摆手让他即刻去办,暗七叩首离开后,房间里便只剩了杨广一人,还有他起伏不平的呼吸声。
他想直接去问问贺盾,但问了又有何用。
一切尘埃落定,就算她当真有过夫君又如何,他现在是非娶她不可,既然结果是一样,那问与不问,又有何区别。
现在知道,与过一段时间知道,结果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杨广克制住想现在就冲去小宅找她的冲动,掌心被石块的棱角割出血口子也没察觉,就这么上了床榻仰面躺下了,一动不动熬到了天亮,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
新婚的正服第二日一早就送到了晋王府,素心女官正要把新妇的婚服送去小宅,被杨广制止了,“小宅那边荒废许久,又无仆人婢女,不怎么方便,素心女官您是母亲亲近信任的人,定是知道明月公主是真正的阿月了,我自小与阿月同寝共识,倒也不必太在意这些,恰好尚衣司的人也在府里,让铭心传她来府里试一试,有需要改动的当场说了便可,省得兴师动众来回跑。”
铭心机灵,不待素心说话,哎了一声就一溜烟跑了,素心掩唇笑了起来,“那王爷便在这等着,奴婢先去瞧瞧府里的下人们宴席可安排妥当了。”
杨广心不在焉道了谢,就在卧房里坐下来,耐心的等着,小宅就在隋国公府旁边,离晋王府也没有多大距离,离预估的时间越近,他就觉得时间越难熬,大抵是因为一夜未眠的缘故,只一夜没见,他就觉得过去好几年一样,什么迷途知返都是鬼话,当初要和阿月分桃断袖的时候都没想过迷途知返,现在不过是年纪大一些,有什么不可以的,总有一日,他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他与阿月之间这么离奇多离奇的波折,就此罢手,岂会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