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桩说的就是他父亲了。
百姓官员虽是不敢随意编排身为一国帝王帝后的父亲母亲,但父亲惧内的名声不胫而走,朝臣百姓佩服母亲大义明理,但在这件事上,也未必赞同父亲母亲,尤其是母亲,吴庆这么说,是说他和父亲一样,是惧内的人,诸事都要和妇人[妻子商量,自然不是什么好话了。
外人不知他和阿月的事,杨广不想多说什么,不是什么大事,还不必费心思,他便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贺盾扒拉在窗户边,正看着外面来领粮食长长的队伍出神,杨广放下了车帘把人拉回来,温声问,“阿月看什么。”
贺盾是在想进入并州那数万流民的事,她沿途这一来一去,确实是给百姓们指了些安全的地界,并州只是其中之一,只她实在小看了晋王再加上她神棍身份的威力了,这么多一下子涌进了并州,一万多人,安排不妥当那可是要出事的。
她得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马车咣当咣当走着,贺盾又去把自己装家当的盒子拿出来了。
她钱财田地当真不少,一部分是梁国国主萧岿那里补送来的公主陪嫁,一部分是晋王妃这个身份自带的。
贺盾把压在盒子最下面的地契和诏书拿出来,心里倒是一动,大隋的皇亲国戚,官员贵族按照品级可得永业田,她身份是公主,又加上晋王妃的名头,品级高得在长安城里都十分出类拔萃,得良田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几百倾。
算了算总共是两百多倾。
贺盾看着这个两百倾地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见马车上了官道不是很摇晃了,抬过放着笔墨纸砚的小案几,铺开纸张就给杨坚写信,大致内容就是说她的田地能不能从长安郊区换到并州来,若是没有那么多良田,剩下的一些无主荒地也行。
对这些流民来说,新开垦的荒地更靠谱一些。
贺盾把信封好递给杨广,作揖道,“阿摩,请人用最快的方法将这个信送给父亲去,我有急事找他,谢谢阿摩。”这个时代嫁妆是女主人的私人财产,随便她处置了。
杨广定定看了贺盾一眼,心说做妻子的没一点自觉,给旁的男子写信,写完就封起来了。
他虽是也能看到,但与她主动给他看,毕竟不一样。
杨广也不问她写了什么,唤了心腹进来,把信交代下去了,她把家当倒出来数了又数,地契房契原先搁在盒子底也没见她多看一眼,现在拿着清点得眉开眼笑,想来是要用了。
估摸着是要到处撒钱了。
杨广看贺盾把所有家当都清点出来,勾勾画画的计着总数,心里只觉她的古怪之处又上了一个等级,见她来真的,是真说不出话来了,半响才道,“阿月,你莫不是想将这些都撒出去罢,流民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还用不上出钱出力。”不过区区一万多人,便是当真乱起来,晋阳兵马还镇得住,不足费心。
贺盾闻言摇头,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陛下和王韶他们是如何处置的,年轻力壮的一应充入军队,那些羸弱妇幼,能干活的都赶去做城防工事,修城墙,修长城……
大战之后都会出现流民四窜,这样的处置方式再常见不过了,但太过简单粗暴,她现在有更好的办法,缘何不用。
贺盾也不再理会陛下,自顾自开始盘算起来。
流民出不出事,关键就是有没有地种,安不安得下家来。
只是她手里的地还是不够。
一万多人若是全都留下来,两百倾人均两亩地不到,太少了,养不活一家子的。
贺盾想着又把盒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数了一遍,其他都是钱物,还有十几家铺子什么的,成亲后这些东西都送来了她这里,这是她的嫁妆,除却萧岿备下的,独孤伽罗也给她准备了一份,再加上各种她自己都不清楚的进项,合起来不容小觑,数量很可观。
可是要把这些东西变成地,短时间内还是比较困难的。
可这个事情又不能耽搁。
贺盾咬着笔头想办法,忽地瞥见旁边的陛下,顿时眼睛都亮了,把小案几抬到一边,拿着一沓盖有各种红印的纸凑到陛下身边,眉开眼笑问,“阿摩,你身为并州尚书令,并州也有家产对不对,有地不?我跟你买……”
杨广:“…………”
贺盾以为他不乐意,极力推销道,“阿摩,你看,我的这些铺子在长安,一国首都,繁华之极,盈利的前景不消说你也知道,阿摩,你把能卖的地卖给我罢,我手里的不够。”
“…………”杨广是彻底没话可说了,看着她问,“阿月,你知道一倾是多少土地么?”身为两国联姻的公主殿下,她是不是完全不知道她手里这些东西是什么。
贺盾回道,“当然知道啦,凡天下之田,五尺为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百亩为倾。两百倾,就是这么多。”
这是知道了。
杨广头疼,朝他视金钱如无物的妻子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近些。
贺盾以为他是要耳语,就乖乖挪近了些。
杨广看她这样又想笑,伸手捧着她的脑袋从头顶到耳垂仔仔细细按了一遍,他就想看看她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疯疯癫癫的不做人事,说实话,如果可以,他真是想钻进她脑袋里去看看,看看她成日都在想些什么,出的这什么馊主意,病得不清了。
贺盾被他捧着脑袋摸来摸去,纳闷道,“阿摩你在干嘛。”
虽说是幻化的身体,但与常人没什么分别,凉了些,耳垂多摸一摸还会热,红,暖,虽是不明显,但还是人的模样。
杨广松了手,看着她道,“别小看你这小盒东西,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你当真舍得花出去么?”她原先受过不少苦,在长安也算锦衣玉食,但吃的穿的用的,在她眼里似乎都没什么分别,钱财有没有心情都一样,没钱就没钱的过,钱多就钱多的过……
原先她也到处赈济灾民四处撒钱,但数额小,他也没放在心上,现在这一出可是非同凡响。
撒又撒得理所当然,兴致勃勃,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了还没变,可见那个世界对她的影响深入骨血根植在思想和脑子里了,陌生,新奇,与这里格格不入,他道不知这是好是坏了。
贺盾没法体会价值连城舍不得是什么个概念,就算是真城,她要城干什么。
贺盾摇头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我用不上这些。”
听起来是很有道理,杨广心里有些无力,啼笑皆非,“阿月,那你以后身无分文,离开我可就难过了。”一个女子若是没有嫁妆,不论如何都不会自如的。
贺盾哈哈乐了一声,比划道,“阿摩这你就打错算盘了,你我是两国联姻,我不犯大错,你是不能休了我的。”
他休她做什么。
杨广凝视着她的笑颜,轻笑了一声道,“那阿月,你以后可莫要犯错了,你没嫁妆,我也养你。”钱财多多益善,但他还不至于惦念妻子的嫁妆,她来历特殊,无伤大雅之下,纵着她也无妨,只有一日倘若她醒悟过来开了窍,想起今日挥金如土,可有得她捶胸顿足的。
她现在吃住都和他在一起,本就是他养着她。贺盾得偿所愿,心情自然好了,挥了挥手里的契书,笑得见牙不见眼,“阿摩,你放心了,等在晋阳安下家来,我也会赚钱养你的。”
这说的什么话,杨广曲起指头在她额头上轻叩了一下,失笑道,“谁靠你养,你别把并州搅合得天翻地覆便成。”她是做一件善事,但旁人不这么想,这件事一个不好,吃力还得罪人,索性他在后头还兜得住,便由得她了。
贺盾嘿笑着嗯嗯应了,她又不是乱来的人,现在就等着赶紧回并州去,这件事越快开始做越好。
第54章 此一战,定输赢
晋阳城里乞丐都多了很多,王韶等人在城郊的空地上立了些土房,又拨了粮食布粥,暂且支应着。
就像贺盾先前猜测的那样,加急的奏报送到长安,杨坚回信也快,等贺盾杨广回了晋阳,募兵已经开始好长时间了。
突厥人掳掠隋人当奴隶使唤,一旦被掳去,日子便比畜生还不如。
边关百姓常年累月饱受突厥的侵扰,对突厥人憎恶之极,三岁孩童都知道突厥人可怕又可恨,现在流离失所,参了军,一来有饭吃,二来也能杀突厥人,许多人都爽快应征了。
募兵很顺利,陆陆续续还有百姓涌到晋阳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便征集得八千人,兵营里练兵如火如荼,王韶李彻一内政一军事,配合调度得当,晋阳相安无事。
贺盾把积蓄送到王韶大人这里,请他拿去购买粮食施粥应急,只实在是她出手大方,动辄纹银千两,登记的司士没敢收,慌忙派人来杨广这里问了。
杨广打发人回去,也由得她折腾,只派人看着她一些,随时来他这里汇报便是。
有他在,并州上下的官家妇人纵是心有异议,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他放任她插手这件事,做不好,当是花钱让她长长记性,做得好,他便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贺盾交了银两没多久,整个晋阳城闻风而动,多是些官衙、士族、豪强的夫人们,也纷纷来做贡献了,只是这些夫人把钱财送于府衙登记时,总是会来贺盾这里求见一回,吃茶说话聊天,贺盾都一一接待了,只起先是络绎不绝,这几日来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晨间贺盾梳妆打扮好,铭心却说今日一个拜帖都没有,又朝身后指了指,说王爷来了。
贺盾摆了摆肩膀上显得十分厚重的披帛,见杨广进来了,就笑道,“阿摩,今日没人来拜访晋王妃了。”其实贺盾还挺喜欢见这些夫人小姐的,环肥燕瘦,年长的或是精明熟络,或是贵气端庄,年纪轻的小姑娘有的明艳大方,有的天真活泼,有的又羞涩腼腆,总之各有千秋,一言一行都是浓浓的古典味,热闹又有朝气,围在一起百花皆艳,可是比夏天盛开的花园还漂亮……一伙人就这么坐在厅堂里,贺盾都有蓬荜生辉的感觉。
贺盾光是听着她们说话都很高兴,说真的,她有些理解好色昏君美色环绕间飘飘然的幸福感从何而来了。
晋王妃的衣衫是比较郑重的,尤其是头饰,有点重,贺盾扶了扶头上的发钗心说她还是带着罢,免得一会有人来重新梳麻烦,“阿摩,你今日不忙么?”
杨广很喜欢她这身装扮,面庞精致白皙,妆容浅淡,穿着这一身暗红的正服虽是没显出一点晋王妃的威严来,但他也不要她有什么威严,就当晋王妃陪着他便好……
现在这样也很漂亮便是了。
杨广眼里带了点笑意,知道她嫌重,便走到她身后,给她拆了一些。
贺盾忙伸手去捂,“莫拆莫拆,待会儿有人来拜访怎么办?”
杨广握了握她的手,失笑道,“阿月你怎么这么笨。”
贺盾扭头想看他,杨广给她理了理头发,见她在这方面实在没有慧根,索性说开了,“阿月,这些门阀势力平日哪里会管什么流民的事,这次慷慨解囊,又特意过府来,无非就是想探探晋王府的底,或者在你面前混个脸熟,以后好办事,可谁来阿月你都是一视同仁,她们一个个都是人精,摸清了你的底细,你大公无私的名声都传开了,再来也是白费力气,还来做什么。”
贺盾有点懵,她就说为何王韶大人这几日看她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不好说的模样,想来是她不小心把事情办砸了。
贺盾扭头踌躇问,“那阿摩,我该怎么做,你教我。”
贺盾是想做好晋王妃,她是诚心求教,杨广又想笑她又想叹气,他想当老师,那也是想教她点别的,不是这些官场下的弯弯道道。
杨广唔了一声,把她的脑袋转了回去,他可不能再这么看她了,否则他要在大堂里亲她了,“见人人面,见鬼鬼面,阿月你可以做得高明些,对那些送钱多的,你便不动声色的热情一些,钱少了,或者不给钱的,你客气一番便也罢了,我说的话虽是不好听,但阿月你当真这么做,她们见风使舵,这几日送去王韶那里的银钱粮食得再翻几个翻了。”
这是让她看菜下碟。
贺盾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立马就懂了,看来关键在于她没表现出差别待遇来。
贺盾有些咂舌,心说陛下当真和杨坚如出一辙,都是典型的功用主义者。
真不简单,可她哪有那等演技,一个不好,晋王妃就变成一个见钱眼开的势利眼了,做不好还得带害陛下的名声。
贺盾把杨广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半响纠结问,“那阿摩,怎么样才算是不动声色的热情一些?”不动声色这四个字显然才是这一整段话里的精髓之处,贺盾觉得自己抓住了。
杨广听她这么问,心里觉得可乐,便想起她对着那些妇人女子的态度来。
前前后后大概十几天的工夫,无一不是温言软语的,不像一府王妃,套上一层褶子脸,倒像一个百十岁须发花白的老祖宗,杵着拐杖端坐上首,对着下面的晚辈一视同仁,一脸的乐呵呵,目光十分的慈祥仁爱。
这么想着杨广自己倒是乐了一声,见贺盾捏着手里的笔兀自纠结不已,又觉得她可爱之极,便忍笑摆手道,“罢了罢了,真是为夫为难你了,这个太难了,阿月你还如先前那般便是了,不必费心思。”
官场上弯弯道道多,官场下更多,她这样一刀切没了,往后没人往她这里使劲,她也就清净省心许多,杨广也不耐她成日陪着那些莺莺燕燕说话,有那工夫,不若给他红袖添香。
杨广心情愉悦,给她换了个寻常点的发髻,又问,“阿月,你不想多募点粮食银钱么?”按道理她若是想要,对给得多的人家,不自觉也会客气三分,可看起来又实在不像,他府里的僚佐也不是个个家财万贯,有些清贫人户,实在拿不出,在她这里也没什么分别,走动过与没走动过,都没什么分别,那些夫人们没招,就消停了。
贺盾摇头,谈不上想要不想要,她会出这样的错误,完全是被惯性思维束缚了。
在她看来这是捐钱,是权利不是义务,捐不捐、捐多少都是自愿的,一个人捐了多少,也没有胁迫别人非得要捐多少才满意的道理,各人选择做做什么怎么做是自己的事,和别人互不关碍……
可能跟她生活的年代没有募捐这件事有关,她一时间就没想到这些。
现在想一想确实很不妥当,这时候利益、生产资料是驱使社会关系变动的必要因素,社会关系和社会地位对物资这些东西影响又大得超乎人想象,所以穷的可能会更穷,富贵的会越来越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