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骗了宁嫔与流萤说这酒和熏香里掺杂了迷药和催情香……她们信以为真了,如我所愿拿到陛下面前指使楼皇后……皇上,一切都是我做下的,我一力承担,只求陛下看在家父为朝廷效忠几十年的份上,饶了家父与林家一门。宁嫔与流萤是受了我欺瞒才来指认楼皇后,一切跟她们无关……楼皇后,也请你看在我爹方才为你洗清清白的恩情上,饶了他和林家……”
松开苏流萤拉着自己的手,林炎回头眷恋的看了她一眼,看着她眸光里的心痛与震惊,林炎轻轻道:“你要好好的!”
林炎眸光里的死寂刺痛了苏流萤的心,她失声道:“不,你没有撒谎,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
“不关他的事?!那就关你的事了!”
楼皇后回头冷冷看着一脸痛心的苏流萤逼问道,话语里冰冷到没了一丝温度。
苏流萤脸白苍白,一时怔在当场,不知道如何回答楼皇后的话。
此事,本是楼皇后一手操纵,可事情演变到现在,一切的罪行却全往她们身上栽了。而证物是她与宁嫔主动带过来的,也是她们指认的楼皇后,到了如今,却是黑白颠倒,偏偏是有理说不清……
看着一脸死寂的林炎,苏流萤心里愧疚又愤恨。如果不是因她,林炎不会掺杂到这事当中,也就没了现在的欺君大罪了!
所以,既然林炎了为了帮她才出的事,她怎么能看着他陷入险境不管。
想也没想,苏流萤站起身,正要再次开口,身边伸出一只手将她紧紧拉住,她惊慌回头,却是楼樾。
楼樾拦下她自己却站起身,沉道:“皇上,此事疑点重重,还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还请皇上明察……”
“对,明察,明明白白的察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查清到底是谁要陷害本宫,要致本宫于死地!”
楼皇后凤眸含霜的从楼樾身上划过,再落在了跪在她身后的宁嫔身上,冷冷笑道:“本宫是后宫之主,是大庸的皇后。辛苦操办一场上巳宴会,却被人倒了一盆子的脏水。本宫如何甘心!?”
楼皇后说完,侍候在一旁的璎珞突然恍然大悟道:“娘娘,说不定厢房之事本就是一个阴谋,是有人想借机与萧太子搅到一起,从而飞上枝头当凤凰,可以从宫女变成太子爷身边的人。却没想到最后却让五公主遭了殃,所以才会与林太医一起,将这一盆脏水反过来倒到了娘娘的身上——其心狠毒啊!”
说罢,璎珞眸光毫不遮掩的狠狠盯着苏流萤,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此事是苏流萤勾结萧太子不成,反而和宁嫔合伙勾结林炎一起做下的。
听到璎珞的话,慧成帝的眸光彻底暗了下来,冷冷的看着了全身颤抖不已的宁嫔。
被慧成帝的眸光看得全身发寒,宁嫔更是有苦难言,心里也是恨得牙痒痒,可是,如今形势对自己完全不利,稍有不慎等着自己的就是万丈深渊了……
她重重的磕下头哭道:“皇上,妾身才是真正冤枉的……请皇上信妾身这一回……而流萤更不会做这样的事,她心里已有了世子爷,怎么会再去勾引萧太子……”
眼见案情就像雪球般越滚越大,终是如林炎担心的那般,牵扯上了苏流萤,林炎心里一片悲苦,再次出声道:“皇上,此事一切都是我做的,无需再为此事牵扯进无辜之人。请皇上明察!”
说罢,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到老泪纵横的林牧面前‘扑嗵’一声跪下,叩头道:“孽子不孝,没有听父亲的话,终是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希望父亲不要悲伤,也不要怪他人,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
说到最后,滚滚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林炎竟是咬舌自尽于堂前!
对于林炎来说,此事已没了退路,只有自己一死,才能保全林家,保全苏流萤!
看着林炎突然咬舌自尽,全场震惊,苏流萤肝肠俱裂,扑上去抱住了身子往下滑倒的林炎。
“林炎,林炎……”
浓稠的血污从林炎的嘴里蔓延到抱着他身子的苏流萤手上。苏流萤眼泪滚滚而下,拼命拿手去帮他擦嘴边仿佛永远流不完的鲜血,嘶哑着嗓子哭道:“林炎,是我害了你……”
林炎已说不出话来了,弥留的眸光眷恋的看着哭到窒息的苏流萤,沾满鲜血的手指艰难的在苏流萤的手掌里轻轻划着——
我没当你是妾,只想娶你为妻……
艰难写完这句话,林炎的手终是无力垂下……
眼睁睁看着林炎死在自己面前,苏流萤悲痛欲绝,心口活活被撕裂开来,喉咙里涌上腥甜,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看着儿子死在自己的面前,林牧的面容木然又绝望,浑浊的眼泪滚滚而下。
但他却也知道,从林炎涉入到这后宫的斗争中,他的下场已是可以预见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是人世间最悲痛的事,何况,还是林牧亲自将儿子逼上了绝路!
林牧擦干眼睛,对着高台上的慧成帝重重磕下头,无力道:“卑职……教子不善,无才无德,无颜再侍奉君上……请皇上恩准卑职,告老还乡……”
见到林炎自尽于殿前,慧成帝心情沉重,一直纠着不放的楼皇后一时之间也不好再说什么。
慧成帝沉声道:“厢房一事,本就是一场误会。至于后来的指证……既然林太医自行招认并伏法,此事,就此揭过,无需再提!林院首回家归老吧。”
慧成帝此言,却是不愿再追究厢房一事,更罢免了林氏一族的诛连之罪。
林牧磕头谢恩,从晕厥过去的苏流萤怀里接过林炎尚且带着体温的尸体,颤抖着背到背上,步子蹒跚的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哭道:“从入宫当差第一日起,为父就教导你不要参与后宫斗争,如今你知道晚了……为父就知道你会死在她的手里!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
苏流萤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傍晚。
屋内不见穗儿的身影,陪在她床边的却是宁嫔与菲儿。
见她醒来,宁嫔心口一松,让菲儿端来汤药喂她喝下。
看着喂自己喝药的宁嫔,苏流萤脑子一片混沌,嘶哑着嗓子道:“娘娘怎么在这里?”
宁嫔道:“世子爷送你回来后,不放心你。可他又不能在这长信宫久留,就拜托本宫好好照顾你。”
主仆有别,苏流萤那敢让宁嫔照顾自己,不由挣扎着坐起身道:“奴婢不敢当,娘娘回去歇息,让穗儿照顾我就好……”
“砰!”
闻言,菲儿忍不住将手中的药碗用力掼到了桌子上,咬牙恨声道:“别提那个叛徒了,人家如今可是东宫太子爷的宠妃,那里还轮得着来照顾你。下次见面啊,你还得跪在她面前恭敬的唤她一声‘穗婕妤’!”
心口一凉,苏流萤不可思议的看向一脸寒霜的宁嫔,颤声道:“娘娘,菲儿说的都是真的么?穗儿她……”
经过云梦台厢房一事,宁嫔才真正明白楼皇后的可怕,更是恍悟苏流萤之前的提醒是对的,自己如今真的不是楼皇后的对手。
整个人绝望又颓废,宁嫔冷冷一笑,愤恨又无力道:“所以本宫才亲自守在你床边等你醒来,就怕这长信宫里还有如穗儿一般的人,在你晕厥时会不知不觉要了你的命!”
闻言,苏流萤刚刚坐起的身子无力的向后跌下,那怕坐在被褥间,一股寒意也从脚底快速的蔓延至全身……
想起承乾宫当日的变故,再想到林炎的惨死,她双手死死的掐着被褥,心里已是顿悟,原来,带去承乾宫里证物早已被穗儿动了手脚,被她换了……
而林炎因为在长信宫里已同她们确定过证物里带有迷药与催情香,到了承乾宫,当着慧成帝的面重新查验证物后,那怕他已发现证物已被调换,却为了保住她们,不得不撒了谎,从而犯下了欺君的大罪,却没想到恰恰中了楼皇后与和穗儿的圈套,最后自尽于殿前……
也就是说,害死林炎的,不止楼皇后,还有穗儿!
苏流萤痛苦的闭上眼睛,泪水潸潸而下,眼前全是林炎的样子。
他是她在这后宫第一个朋友,也是惟一的朋友。
荣清与她已决裂,穗儿根本就算不得朋友,从一开始就是楼皇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眼线罢了,所以,真正的朋友只有林炎一人。
想着这些年他对自己的帮助照顾,想着他冒雪站在宫道上给自己送年夜晚,想着他临死都在向自己表露最后的心意,苏流萤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林太医是为了救我们而死的。这份恩情,本宫刻骨铭心。而他这份仇恨,本宫同样刻骨铭心——而你,更加要记着!”
宁嫔定定的看着悲痛欲绝的苏流萤,心里虽然绝望却也不想让苏流萤绝望。
是啊,穗儿是她主动招进长信宫的,是她将这个眼线放到了自己的身边。
穗儿本来是帮着楼皇后对付自己,对付宁嫔,可是最后却让无辜的林炎丢了性命。
心里的恨意如暴炸的火焰一发而不可收拾,苏流萤眸光一片血红,神情狠戾,牙齿咬得咯吱做响,冷冷道:“她的婕妤之位是拿林炎的命换来的,我苏流萤发誓,我不仅让她当不成太子的宠妃,更要她拿命来还林炎的命!”
慧成帝严令封锁了当日发生在承乾宫以及厢房的事,再加顾念林牧在太医院几十年的辛劳,终归没有给林炎定罪。所以林炎之死,只说是他暴病而亡,林家按着正常的礼数为他操办了丧事。
倾盆大雨中,苏流萤出宫上林府吊唁,却被林母挡在了门外。
林炎真正的死因,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林炎的母亲兄弟。而之前林炎一直不肯娶妻,不同意家里为他安排的婚事,执意娶苏流萤,为此没少与家里闹过,所以,苏流萤自报家门请求吊唁时,就惹火了林母和他的两个哥哥。
林炎是家里的幺儿,从小资质也在兄弟间最为出众,年纪轻轻就进了太医院,所以最得林氏夫妇的看重期望。
如今最疼爱的小儿子无辜丧命,林母迅速苍老的脸上已流不下来泪来,泪都哭干了。
听到下人来报,林母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在门口,见到苏流萤那一刻,林母先是一惊,下一刻已抬手用尽全力朝她脸上重重扇去。
眼看着手掌朝自己挥来,苏流萤不避不躲,任由手掌重重在脸上落下。
“啪!”
林母重重的一巴掌打得苏流萤跌倒在地,手中的雨伞飞出来,屋檐上如注的雨水不到片刻就将她全身浇得湿透。
指着雨地里的苏流萤,林母已气得说不出话来。闻讯赶过来的林家兄弟上前对苏流萤恶声斥道:“你害了我弟弟的性命,还害得我们林家好好一个医术世家丢了名声,以后再不能入朝为医,你如何还有脸来这里?!滚蛋!”
来林府之前,苏流萤已想过这样的场景,何况,林家人说得不错,林炎的一条命就是她害死的。
若是没有他,他安心的当他的太医,就不会卷入后宫的斗争中,就不会因为她而送命!
她在雨地里跪下,恳求道:“求夫人让我送林炎最后一程……”
林炎的大哥脾气最是火暴,见她不愿意走,气得拔了腰间的长剑指着苏流萤,恨声道:“害人精,我们林家不欢迎你。若不是看你是宫里的人,我早已一剑杀了你为弟弟报仇!快滚!”
林家人不让她进门,苏流萤就在门外的雨地里一直跪着。
雨越下越大,苏流萤全身像从水里面捞出来一样,心里更是冰凉伤痛。
时间久了,终是惊动了林牧。
林牧站在林府的高阁上静静的看着门外雨地里的苏流萤,眸光里露出一丝迟疑。
良久,他走下阁楼,亲自撑伞接苏流萤进府。
短短三日不见林牧,苏流萤差点认不出他来。
痛失爱子,林牧一头黑发一夕间白尽,面容更是极尽憔悴,重重叹息道:“姑娘起身随老夫进府吧。”
大雨磅礴中,透过雨帘和门庭,苏流萤怔怔的看着林炎的灵堂。
那白色的挽花和明明灭灭的香烛火光分外的扎眼。
而因为林牧如今不再是太医院的院首,林家一门落败,上来吊唁的人没有几个。再加上林炎生前没有娶妻,更没有子嗣,灵前只有兄长的一子一女为他披麻戴孝,显得分外的凄凉。
在林炎的灵前跪了好久,苏流萤的眼泪一直没停过,脑子里全是与林炎相识的过往……
一年前她入宫进永巷当差,做的是最苦的活,吃的是最差的吃食,再加上因为她容貌出众,更是受尽了其他宫女的排挤欺负,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
一次她在浣衣时被人推入水池,感染风染发高烧差点烧死,同屋的宫女怕她死在屋里晦气,将她抬到院子外面扔掉。她凭着一口气,一路爬到了后宫的甬道上,遇到了当差经过的林炎。
自此,林炎成了她的恩人,也成了她入宫后惟一的朋友……
泪水无止尽的流下,苏流萤怔怔的抬起手掌,那里的血渍早已清洗干净,可林炎临死前写下的话,却仿佛还在眼前,刺痛着她的心。
林炎看着大大咧咧,可内心却异常的敏感。
云岭之行,他执意要带她逃走离开,却又苦于家里人不接受苏流萤,只得想出下下之策,让苏流萤做他的私妾……
当时,苏流萤毫不遮掩对他的失望,而她的失望,那怕后来她一再跟他说,她已原谅他,可林炎却一直耿耿于怀的记在心里,到死都在向她剖白自己的心意……
从灵堂出来,有丫鬟捧着干净的衣物上前,轻声道:“姑娘请换下身上的湿衣裳吧,我家老爷在茶厅,有话与姑娘说。”
苏流萤点头应下。林牧不见她,她也是要去寻他的。
换下湿透的衣物跟着小丫鬟来到茶厅,见到林牧,苏流萤再次跪下。
林牧声音沉痛沙哑,缓缓道:“姑娘不必自责,炎儿在临死前都让老夫不要再怪你……路是他自己选的,不怪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