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业坊位于四环的东北角，离着北门、东门都不远。坊内有四条胡同，住的大多是有点儿钱却从事贱业的人，像牙婆、媒婆等！
“赵牙婆在京城牙人中也算小有名气，在大户人家中口碑尤其好。一是因为她那的丫鬟婆子肯定是家世清白，没有偷的拐的；二就是她那儿的丫鬟都经过基本调教，买回去不用怎么教就能干活儿；三就是赵牙婆从不往脏地方卖人。”齐婆子顿了顿坚，见苏苏感兴趣，又道:“京城里有句老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赵牙婆倒是少见的有良心的人。”
两个小丫鬟此时胆子也大了些，缠着齐婆子问那句京城老话什么意思，马车就在这笑闹中停下。
外面齐婆子的当家憨厚的声音响起:“姑娘，到了！”
两个婆子先下了车，又有两个小丫鬟伺候苏苏戴好围帽，这才扶苏苏下了车。
苏苏一眼便看到那黑漆木门，当年来去匆匆，她却独记住了这两扇木门，和七年前的场景重叠起来，苏苏瞬间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刘婆子上前叫门，开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穿着青布棉袄的小厮，打量了一下齐婆子和苏苏诸人，又看了一眼那辆富贵的红漆马车，问道:“大娘，你找谁！”
刘婆子有些不满意的看着那眼珠子乱转的小思，笑容却不变，道:“主家可在？我们家姑娘姓苏，特来拜访赵太太。这是拜帖，还请小哥通禀一声。”
那小厮还是头一回见到拜贴这东西，能在门房当差，多少也有些眼光，这敲门婆子身上穿的都是绫罗绸缎，更不用说身后的姑娘了。
心知来者不凡，当下也不敢耽搁，“请贵客稍等，我这就去通传。”说完，又叫了一个小厮守着门，自己飞快向院子里跑去。
不一会儿，两扇黑漆大门大开，赵妈妈带着丫鬟婆子迎了出来，让那传信的小厮暗中松了口气，好在没怠慢了客人。
赵妈妈一看苏苏就红了眼眶，虽然看不见苏苏的气色，但看她通身的气派，便知过得不错！
苏苏见了赵妈妈也很是感慨，上前刚要行礼，便被赵妈妈一把扶住:“好姑娘，和妈妈客气什么，早就听说宋老夫人回京了，一直想上门拜访，就怕唐突了！”
苏苏搀着赵妈妈的胳膊，“早就想来看望妈妈，但府上忙得不可开交，今日才有空来，妈妈不要怪罪。”
赵妈妈笑道:“不怪、不怪，走，快进屋，你秋云姐姐正坐月子，不好出来迎你，你别介意。”
苏苏道:“秋云姐姐又生啦？我带来了一些阿胶燕窝，倒显得我有先见之明了。生个外甥还是外甥女儿？”
赵妈妈满脸喜色，“又是个大胖小子。”
进了二进院子，被一道花墙隔成两个小院，“左边是我和你叔住，右边是你秋云姐姐和姐夫住。”
说着赵妈妈先让人带跟苏苏来的丫鬟婆子车夫下去喝茶，这才带苏苏来了右边院子。
“你叔和姐夫去地里收租子，今儿个怕是不得见了，你秋云姐姐早就想见见你。她不知你身份，姑娘别说漏了。”
这是干系太大，除了赵妈妈自己知道，她对相公女儿一个字也没有透过。
苏苏低声道:“妈妈的大恩大德，苏苏没齿难忘。”
赵妈妈忙摆手，“姑娘快别提了，以后把日子过好，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右边小院是三间正房，六间厢房，与左边院子有月洞门相通，院子里小丫鬟正洗衣服洒扫，见了赵妈妈行礼，“见过太太。”赵妈妈摆手，带着苏苏进了正屋。
因是坐月子，屋里封得严严实实的，前面是花厅，绕过隔板便是卧室，有炕有床，整套的红木家具。
床上正半靠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妇人，只简单的挽了个髻，插了根玉簪，长相算不上美丽，却也是清秀佳人，见到赵妈妈和苏苏进来，便是一笑，“可是来啦，这是苏苏妹妹吧，常听娘说今儿个才见着！”听说话倒是个爽朗的。
苏苏摘了围帽，福了一礼，“见过秋云姐姐。”
除了赵妈妈，秋云和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俱是吸了口气，屏住了呼吸，仿佛是怕惊扰了眼前的美人儿。
好半响，秋云才回过神来，她不能下床，便拉了苏苏的手，让她坐在床边。
“今儿个可真真见识了什么叫仙女下凡！娘每每说起妹妹，都是性子好，重情义。可从没说过妹妹长这么好，怪不得伯府老夫人喜欢，换了我，也喜欢的不得了呢！”
赵妈妈笑道:“今儿个你倒话多了，你妹妹进来连口茶都没喝呢，这可是待客之道？”
秋云道:“娘，这可不能怪我。见了我这妹妹，口里心里都是她了，怠慢了妹妹，别见怪。”说着忙让人上茶！
苏苏笑道:“哪里那么多礼了。外甥们呢？姐姐好福气。”
秋云道:“远哥也就是你大外甥，闹着和他外公去地里，早走了，明哥也就是小的，正睡着。”又叫人将明哥抱过来。小家伙正睡的香，小脸白皙水嫩，胖嘟嘟的。
“生下来有八斤重，可真真是折腾人，谁知倒是个老实的，饿了尿了哼两声。比远哥儿小时候省心多了。”赵妈妈看着外孙笑的眼都眯起来了。
苏苏解下随身的玉佩，“原不知姐姐生了二外甥，这个先给明哥儿，等回头我再给远哥儿补上一份，明哥儿的满月礼，我怕是不能来了。”
秋云忙要拒绝，那玉佩一见就知不是凡品。
苏苏笑道:“好姐姐！我这是给外甥的，又不是给你的。”赵妈妈也知苏苏在宋府，这些个东西不值当什么，见苏苏一片诚心，就让秋云收下了。
苏苏又和秋云说了会儿话，赵妈妈才带苏苏回了左边院子，待丫鬟们上完茶点后，让人都退下，赵妈妈才道:“姑娘可和珏少爷联系过？”
苏苏摇摇头，“如今我在府里，虽得老夫人喜欢，但一言一行皆要格外注意，哪里敢联系哥哥！我想着等以后出了府到哈密去找哥哥。”
赵妈妈无奈的看着苏苏，“我的好姑娘，快打消了这个想法……”（）
第四章 开解杨柳
赵妈妈劝苏苏打消去西北的念头，道:“先不说你出府时，肯定是老夫人给你找了门好亲事，便是姑爷同意你去哈密，又哪里是说去就去的？即便你不成亲，凭你这副样貌，这千里迢迢的，宋老夫人和我又怎么会放心？到时，万一宋老夫人查出你的身世有些不妥当，又叫她如何待你。看你这穿戴，便知宋老夫人定是极宠你的。”
苏苏一听这话也是一怔，赵妈妈说的都是自己极力避免又避无可避的。
赵妈妈见苏苏不说话，气氛有些低迷，叹声道:“姑娘，车到山前必有路，离你出府还有四五年，总会有办法的。”
苏苏也知道是自己太强求了，调整了一下心态，笑道:“告诉妈妈一件喜事，老夫人给我脱了籍，如今我是良籍了。老夫人还赏了了通州的二百亩亩地呢。”
听了这话，赵妈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老夫人真是慈善人呐，苏姨娘九泉之下也该放心了。”
苏苏眼中含泪，她虽对苏姨娘没什么感情，但也因为了她的遗泽，才有了赵妈妈替她改换身份一事。
自己占了她女儿的身子，每年的纸钱供奉也是苏荷三口子一份，原主的父母一份。如今回了京，却连去姨娘坟前上香都不敢，只怕暴露了身份，她岂会不难过？
赵妈妈中午留了饭，苏苏吃过饭，向赵妈妈、秋云姐姐告辞，这才乘了马车回了顺安伯府。
因为还要去杨柳家，马车便直接停在了顺安伯府的后街。
听到信儿的杨柳迎了出来，拉着苏苏的手一直没松开，两人有半个月没见过面了，打从认识起，除了前些年杨柳陪老夫人进京外，就再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臭丫头，现在才来看我。”
苏苏白了她一眼，扭头跟对跟来的车夫和丫鬟婆子道:“劳烦你们，回头我请婶子和妹妹们吃酒。你们先回府吧，晚点我就回去。”
杨柳暗中捏了苏苏一把，“住一晚怎么了，你就没怎么歇过假，我就不信老夫人没说叫你多待两天。”“老夫人说是说了，我不是嫌你烦吗？”打发了跟来的丫鬟婆子，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向院子里走去。
乔家是自老太爷起就服侍主子的家生子，乔大管家当年跟着老太爷、老夫人也是风里来火里去的。
杨柳爹乔大管事是大老爷的亲随，以后又是另一个乔大管家。
杨柳弟弟则是世子的贴身小厮，以后也要接祖父、父亲的班。
杨柳娘管着大老爷外院的厨房，杨柳二叔管着宋家在京城的大小买卖，二婶则是管着少爷们用饭的小厨房。
这一大家子相当于《红楼梦》中赖嬷嬷一家的地位。只不过宋家主子不像贾家那边糊涂，乔家也不像赖家那边拿胶拿大。外面虽也有田地、庄子、宅子，但那都是主子赏的，得来的光明正大！
后街这处宅子是个三进的院子，因没分家，两家便住在一起，又隔成东路、西路、中路，杨柳家便在东路。若论价交易，这处宅子至少也要值三四千两银子，可见主子的看重！
如今，乔家人除了杨柳外，皆在府中当差，倒清静的很。
进了内院，杨柳直接把苏苏领到自己屋里，叫小丫鬟上了茶点，就叫人都下去，这才道:“你再不来看我，我就要进府去看你们了，离开府上半个月，倒感觉像离开半年之久，先前回家像个客人似的，如今反客为主，倒不习惯了。”
苏苏听了这话又白了她一眼，“这话让乔叔乔婶儿听见该多伤心！你回了家，丫鬟婆子伺候着还不适应了？”
杨柳嘻嘻一笑，“这话除了你，我可再没和别人说过。”
杨柳见苏苏脱了莲青色素面灰鼠里的斗篷，里面穿着蜜合色色小袄，葱黄的棉裙，头上不过带了两三支钗环，不禁气道:“府上新制的冬衣，连我这出了府的都有人巴巴的送来，你这最得宠的没有是怎么着？老夫人都说了，叫你不必如此避讳，难道还有人敢说三道四的？要是真如此，你干脆出府得了，反正你也脱了籍！”
苏苏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道:“这都快嫁了人，怎么还是这副炮长脾气。我这身打扮怎么了，非得穿得花枝招展的才叫得宠？我看你才是被老夫人惯的看不清事实了。我再怎么得宠，那也不过是个丫鬟，不能恃宠而骄。再说这灰鼠的斗篷、官用绸缎的衣裳，便是中等人家的嫡女都不一定有几身，又哪里不体面了！我先前去了一趟赵妈妈家，穿的太过那就不是拜访，而是显摆了！平日里，我们四个中你是最好打扮，未来姐夫家听闻也是积富之家，金山银山也是有的。但老夫人早就告诫过你，未出阁的闺女和媳妇是不一样的！姐夫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地主家，你身上穿的戴的，他家有钱都没地方买，一件两件便罢了，证明老夫人和家里疼你，再多便过了。”
杨柳直羞得说不出话来，苏苏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我话重了些，你别在意。这么多年的情分，我只当你是亲姐姐才说的！”
杨柳红了眼眶却还是白了她一眼，“我不过说你一句，你到有一车子话还我。”然后才正色道:“我哪里是在意你话重了，我是想，真庆幸有你这么个掏心掏肺。我倒不是被富贵迷了眼，而是根本不了解府外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娘也和我说了些黄家的事，我是没底的很，干脆也不想了，心里到底自卑些！听闻黄家也是百年传家，几代单传，家里虽没几个读书读得好的，却也是通州有名的地主，你说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巴巴的娶个丫鬟出身的？我娘说他家的老太爷与我爷爷有救，平日里都是有走动的，听闻府上进了京，这才起了结亲的心思。”
苏苏笑了笑，“姐姐有什么可自卑的？论人品、长相、学识，姐姐哪里差了。随安堂大半的家都是姐姐当的，更是连皇宫都去过，还怕管不好一个乡下地主的家？要说差也无非是丫鬟出身，可这丫鬟也分三六九等，勋贵世家府里出来的丫鬟可是抢手的很。不说别人，只咱们知道的，哪个姐姐老夫人没给安排好？有道是‘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单说人脉，十个通州地主也比不上乔爷爷一个人啊，你啊，不是自卑，而是心里有疙瘩，以为人家是要通过乔家扒上这府里是不是？”
杨柳露出一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第五章 八卦
苏苏见杨柳一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笑道:“平日里你们总说我想的多，到了自己这儿，怎么就不少想一想，乔爷爷是什么人。如果那黄家上下真是那么势利，乔爷爷又岂会和他们相交这么些年，还把最得力的孙女儿许给他们家，乔爷爷最宠你，黄家姐夫不过了他那一关，又岂能抱得美人归？你不信别人。难道还不信乔爷爷！真真是当局者迷。”
被苏苏这么一说，杨柳是豁然开朗，抱着苏苏就滚作一团，“好妹妹，亏得你来了，要不我真要钻牛角尖了？”
杨柳抱着苏苏滚做一团，苏苏无语的看着没一点正形的杨柳，心里却是安慰许多。十八岁的姑娘，在现代才高中毕业，在这都不是算晚嫁了。
苏苏年龄虽比她们小，但芯子前后加起来也是快奔四的人了，在心里，只拿她们当妹妹看待的，如今，一个个都有了好归宿，苏苏为他们高兴。
苏苏想起归宿，便又说道:“碧思姐姐嫁了人，你也要嫁人了，前些日子宁婶子给老夫人请安，提起也正给宁翠姐姐相看人家。老夫人说，过了年便让宁翠也回家备嫁。”
杨柳一听道:“可说定了哪里的人家，宁翠比我还要大几个月，宁身体是该着急了！”苏苏摇头，“倒没说定，只说先相看着相看，老夫人也要把关的，到是三姑娘定下来了。”
杨柳笑道:“这个我知道，我娘回来说过，原是要让世子从同届进士中挑选的，世子挑来挑去，可谓是鸡蛋里挑骨头，吹毛求疵，几位少爷也去凑热闹。后来还是大老爷看好一个人，说是大老爷同僚家的嫡长子，人品相貌都不错。听闻先前也是定过亲的，不过未婚妻没过门便病去了，婚事这才耽搁下来，这门亲事既定了下来，想必老夫人也是招见过那人的，你见没见着？”
女人永远这么八卦，这是天性，和年龄无关！
苏苏听了杨柳的话摇头，“我向来是不爱凑这热闹的，不过听宁翠姐姐说，长得虽不如咱们家的少爷，但气质也是温润如玉，很配三姑娘。说起来，他们家的夫人和姑娘咱们都见过，是老夫人第一回 在府里摆宴时上门的孙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