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白了一眼那咋呼的小姑娘：“别吓着苏苏，就你和个炮丈似的。”然后才对苏苏道：“我叫宁翠。”又指着声音温柔穿着绿坎肩的小姑娘，“这是碧思”。
炮丈姑娘自己窜到跟前，“我叫柳儿，我们三人一般大小，皆是十岁。你叫苏苏，今年七岁对不对？珍珠姐姐左叮咛右叮嘱不准欺负你。天见可怜，我柳儿是那样的人吗？”上窜下跳的逗得三人皆忍不住笑了。
柳儿见苏苏笑了，又道：“怪不得老夫人喜欢，人常说大夫人院的琉璃姐姐长的好，我看苏苏大了比琉璃还要还要好看。”然后拍着苏苏的肩膀，“你放心，老太太最是心善，定将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秦嬷嬷说的柳儿可听懂了，天生体弱，又吃不饱穿不暖，需要慢慢调养。得亏是进了宋家，遇见了老太太，否则谁家啊也不会要这样的丫鬟。
这时苏苏的肚子咕的叫了一声，羞的苏苏满脸通红。
行事最爽利的宁翠拉着苏苏坐在饭桌旁，“中午也没吃饭，想必是早就饿了，今日托你的福，琥珀姐姐将她的份例菜给了我们，在不吃可就凉了。”
苏苏定眼一看是两荤两素一汤：滑溜里脊、清炒虾仁、素炒绿豆芽、清炒菜心、酸笋鸡皮汤并一大碗香菇鸡肉粥和一碟婴儿拳头大小的白馒头，让苏苏看得愣了一下，宋家连大丫鬟的份例菜都这么好，那主子吃什么呀。
宁翠以为苏苏是没见过这些饭食，见她虽怔了一下去没有露出贪吃之相在心里也高看了她一眼，笑道：“快吃吧，平日里姐姐们都是在老太太屋里用的，也时常将份例菜赏给小丫鬟们吃的。”
四个人开始吃饭，其他三人却偷空打量苏苏，见她吃饭很有规矩，仅仅是细嚼慢咽，看着就让人打心眼里感觉舒服，心中倒是都感叹一声，不愧是秀才家的女儿。
她们三人皆是家生子，性子在一众小丫鬟中算好的，家里都有些家底。
柳儿更是宋府大管家的孙女，她爹是大老爷的亲随；宁翠的爹是老太太外面庄子上的管事，娘原来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碧思的姑妈管着府中的绣房，上上下下的份例衣裳都是绣房出的。
并不是她们看不起外面来的丫鬟，实在是有些丫鬟在各方面吃像都太难看。
没想到这回这个入了老太太的眼，不仅一来就当上三等丫鬟，还可以跟着琥珀姐姐，得到珍珠姐姐的关照，安排在她们的屋子。
听了苏苏的身世，又见她长的好，性子似乎也不错，如今看来规矩也有，到底稍稍放下心。
她们三个的前程是早就定好了的，但是来个混不吝的也怪让人吃不下饭的。
吃过饭，柳儿三人都收拾了一个荷包给苏苏当见面礼，苏苏一时到不知道怎么回礼，碧思心细，见她不肯收，道：“收下吧，赶明儿老太太赏你好东西，你记挂着我们就是了。”
宁翠也笑：“碧思心眼最多，你一个荷包就要换了老太太给的好东西。”
苏苏这才收下，荷包中都装着东西，应该是戒指耳坠这样的小物件，怪不得说宋家有钱，连三等小丫鬟互赠的东西都值几钱银子了。
碗碟食盒放在门口，自由粗使丫鬟收走，四人坐在凳子上聊天，柳儿道：“苏苏，你真的识字？”
其余两人也是一脸好奇，甚至有些期待。
江南虽然文学盛行，才子众多，但是宋家到底是商人，底蕴不够。
宋家的少爷们进了学，姑娘们也花大把钱请了西席教导琴棋书画，但家中的下人们却没有几个识字的。
苏苏脑海里几番心思后道：“我爹教过我的，你们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们，不过我会的也不多。”
这下连碧思都睁大眼睛：“你真的教我们识字？”
苏苏在三人期待的眼神中点点头：“真的，只要你们能弄来笔墨纸砚。”
柳儿痛快道：“明天我就和珍珠姐姐告假去找我爷爷，肯定能弄来那劳什子笔墨纸砚，你真的教我们？”苏苏无奈的又保证了一遍：“真的，比珍珠还真。”
之后柳儿去小厨房要水，给了粗使婆子几个钱帮忙提了两回倒进浴桶里，终于让苏苏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宁翠仔细的帮苏苏洗了头，好在现在是冬天，没有长虱子，要不然苏苏真得疯了。
四人又洗脸洗脚漱口，叽叽喳喳的说了好一会子话才各自睡下，苏苏睡多了，一时之间也不困，就躺在松软的被窝里胡思乱想。
以前她不是没看过各种丫鬟上位的，内心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但今天这一天所见所闻却证明她实在是想多了。
大丫鬟并不刻薄，小丫鬟室友们也很友好，除了上午她感受到的那些眼神提醒她长点心外，别的就像做梦一样。
直到以后苏苏才知道能分到老太太院子里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原来这宋家老太太年青时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被少爷看中要提了当姨娘，但是老太太一心要嫁出府当正头娘子，拼死出了府。
后来嫁给当时还是个盐贩子的宋家老太爷。老太太识文断字，和老太爷一起经营起了这偌大的家业，又生了两儿一女，也算是丫鬟中的楷模。
谁成想，儿子娶了媳妇后，两个媳妇不仅自己不亲近老太太，还不让孩子亲近祖母，府中更是有传言，说什么没得把主子教成奴才样子一系列不好听的话。
那时老太爷还在，杖毙了几个老姨娘下人，两位老爷也和各自的媳妇闹得天翻地覆，只差没休妻了。
这事还是老太太出面平息了下去，但自此以后，伤了心得老太太在没有亲近过媳妇和孙子孙女，只在自己的院中乐呵，对待身边的丫鬟婆子是越发好了。
第八章 丫鬟(二)
天未亮，苏苏就被宁翠叫醒：“起来了，老太太平日里六点起床，七点摆饭，我们五点就要起床，收拾好就要去上房听翡翠姐姐吩咐，翡翠姐姐是老太太房中专管起卧收拾的，昨天该她休息回家了。还有一位玛瑙姐姐，专管着老太太的衣裳首饰，老太太身边的四位姐姐都很和善。”
此时，四人也穿好了衣裳，一色的鹅黄小袄，墨绿裤子，只上身的长比甲和汗巾子不同，都梳着双丫髻，戴着绢花小簪子手钏耳坠子，一看就是大家丫鬟的打扮。
外面早有粗使丫鬟提了热水挨屋分发，众人洗脸刷牙又抹了香膏，柳儿三人还用了胭脂水粉，见苏苏看她们，以为苏苏也喜欢，柳儿忙要给苏苏点胭脂。
苏苏忙摆手：“我还小呢，可不用这些。”见那水粉似乎还不错，想了想才道：“姐姐们也少用些，听说里面有铅粉呢，对皮肤不好。”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然后笑道：“傻丫头，咱们府上的香粉都是宫里用的，哪里敢加铅粉，这么一小盒子在外面就要三钱银子呢。姐姐们用得更好，放了珍珠粉的，好几两银子一小盒。老太太有时兴起，还会和丫鬟们一起制胭脂玩呢。”
对于宋家的有钱，苏苏再一次呵呵。
收拾妥当，四人就出了屋，一路上花红柳绿的美貌丫鬟都往上房走，有几个看着苏苏的眼神非常不善，不过到底没敢说什么，苏苏也当看不见。
碧思则给苏苏仔细的说了老太太房中的六个二等丫鬟和其余四个三等的，而后道：“不用理会那起子人，她们也不敢做妖。”
到了上房，三等丫鬟不经传唤是不能进内室的，内室里只有大丫鬟、二等丫鬟和几个管事麽麽可以进去，三等丫鬟只能在外间耳房等着，而粗使的更是只能在屋外面候着。
昨日苏苏并没有仔细看过老太太的上房，今日细看，里头竟有七八十平大小，用各种雕花镂空或流云百福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的黄花梨落地罩隔成里间外间、东间西间、厅堂暖阁耳房等。
昨日见赵妈妈的应是西间花厅，别处看不见不知如何，但只见这平日里小丫鬟们听差等候的耳房就很不一般。
门外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与里间相通的门又挂了墨绿绣花的棉帘挡风，中间放着一张红木雕花嵌螺钿八仙桌，配套八只红木嵌螺钿四腿凳子，搭着银红绣花软垫。
墙角有两个铜胎珐琅四足火盆，烧着银丝碳，又立着一对半人高的青花山水纹大瓶，插着鸡毛掸子并孔雀羽。
耳房旁边另通着一间小屋子，是茶房，各种茶叶配相应的水就慢慢一架子，又有各种茶具、茶吊子、红泥小炉等。
里面有一个美貌丫鬟，十四五岁，上身一件月白的绫袄，套一件宝蓝比甲，梳着垂挂髻，插着一支白玉雕花的簪子，难得的清雅。
三等丫鬟给她见礼，苏苏这才认识，是二等丫鬟中的一个，叫冬青，专管着茶水间，宁翠和她很是要好。
差不多快六点，一个脸圆圆的丫鬟掀开棉帘道：“叫外面的送水。”又有一个很是清瘦的丫鬟拎着马桶出来交给一个三等丫鬟，递到外面又有粗使婆子接着。
苏苏就和柳儿站在一起站钟，实在是没什么事可干。
柳儿在苏苏耳边小声道：“脸圆圆的是冬梅姐姐，清瘦的那个叫采文，刚补了二等的缺。”
原来那个就是连旧铺盖都舍不得的采文，听琥珀姐姐的话音，似乎哥哥嫂子不妥当，身世像红楼中的鸳鸯，可惜行事全没有鸳鸯的一丝风采。
之后就是摆饭，这次三等丫鬟们拎着食盒和一个叫冬兰的二等丫鬟进了东花厅，这里充当饭厅，桌椅家具全是黄花梨嵌大理石的。
丫鬟们悄无声息的摆了早饭，三样粥配三样小菜、一碗鸡茸馄饨、一笼小包子、一碟子烧卖、几样糕点并一碗杏仁羊奶，用一整套富贵缠枝莲的白玛瑙餐具盛着，色香味俱全。
老太太心善，小丫鬟们摆好饭就可以下去吃饭了，只等老太太吃饭饭进来收拾碗碟便可。
三等丫鬟的例菜是两菜一饭，有荤有素，从小厨房取饭。而粗使丫头们则要到大厨房用饭，白面馒头米饭管饱，菜确实做什么吃什么，每五天都一顿大肉，可以说宋家丫鬟们的生活真心不错。
苏苏她们的早饭是一碗粥一个肉包子加一碟小菜一碟肉酱，宋家前一天的剩饭菜从没有过夜的习惯，全部散给下人，可以拿回家。
吃过饭，有收拾了饭厅，柳儿和珍珠姐姐告了假就风风火火的回了家。
剩下的三等丫鬟就被一个叫冬竹的二等丫鬟叫进内室擦洗一下家具花瓶，六个二等丫鬟苏苏这下也见全了，又见了另外两个大丫鬟翡翠、玛瑙，四个大丫鬟各有所长，长得皆是不凡，足可见老太太调教人的手段。
苏苏并没有跟着擦洗家具，而是被琥珀叫着跟冬松一起进到里间的一个小隔间，里面有书案、笔墨纸砚和满满一柜子各种账簿册子。
“马上就要到年根下了，老太太这都是一年整理一次私库的，院里一年的开销也要汇总报到公中账册上。”
琥珀边说边翻着账册道，“你识字，那应该也会写吧？”见苏苏点头，松了口气，“冬松那笔字实在见不得人，你要做的就是将今年随安堂的账簿在誊写一遍，好交到账房去。”
冬松也是松了口气，“让我认字倒是行，写字太折磨人了，有了你，琥珀姐姐总不能在骂我了。”
之后琥珀道：“库房和这间屋子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记住了，可不许学那些个眼皮浅话多的。”苏苏使劲点头：“姐姐放心！”
后来苏苏才知道，她能跟着琥珀着实是运气，老太太私库一向是不交给家生子的，琥珀是外面买来的，冬松的姥姥是管着随安堂小厨房的邢嬷嬷。
琥珀年纪大了，没一两年也要放出去嫁人了，之后肯定是冬松顶上，但也要找一个接班人继续培养，不是家生子又识文断字的苏苏就这么出现在眼前，又和了老太太眼缘，就先选进来看看。
如果真是个好的自然皆大欢喜，即便不好，这么大点也看不清这里头的事，打发出去就是，也没什么大碍。好在苏苏不是个真正的孩子，知道自己还在实习期。
苏苏上辈子没学过毛笔字，但阮十三娘是学过的，五岁开始练字，习得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
学了两年，谈不上什么风骨倒也能入目，在国公府苏苏就试过，自己也能写书来，和刺绣一样，似乎是身体本能。
看着苏苏端端正正的坐着，铺纸磨墨像画似的，又见苏苏写的字，喜得琥珀和什么似的，倒觉得便是扬州府府台家的小姐也就这个样子了。
外面传来说话声，是三位夫人带孩子过来请安，琥珀恨声道：“就会要东西做面子活，打量谁不知道他们的心思。”然后告诫苏苏：“除了老太太的话，旁的论她什么人的话也是不准听的，要是让我知道你在外面胡说，小心你的皮。”
冬松忙道：“好姐姐，你就别吓唬苏苏了，苏苏可是个知恩不忘报的。”
两人想起昨天苏苏一本正经的样子又笑作一团，独苏苏用看精神病似的眼神看着她两。
第九章 丫鬟（三）
干坐着一阵无声，很快，老太太就让儿媳妇孙子孙女下去，自己坐在榻上发呆，惹得珍珠、翡翠、玛瑙一阵劝慰，琥珀掀开帘子出去，笑道：“可谢谢老太太捡了苏苏这么个宝贝，能读能写不说，还会算术。”
琥珀说着就将苏苏写了一页的册子给老太太看，“您看看，可比冬松那鸡爪爬得字好看多了，赶明个给乔大管家（柳儿爷爷）送去，他老人家可不会在叫我们在那站岗了。”
宋老太太听到这话才笑道：“你快别寒碜冬松了，叫她和她姥姥告状，往后只给你吃盐。”冬松听到这话出来道：“老太太要是不心疼，往后就叫我姥姥连盐都不给琥珀姐姐吃。”
琥珀装作不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哄的老太太连道：“可是舍不得。”然后看着苏苏抄的账册，连道写的好，叫了苏苏出来，见她单薄瘦弱的身子，“好孩子，合该让你琥珀姐姐好好赏你。”然后又道：“琥珀，前个儿不是说拿几匣子小玩意儿给小丫头们玩吗？给你这妹妹挑些好的，在包一包燕窝。”
苏苏站在老太太身边，双眼满是濡慕之情：“听人说燕窝是好东西，我不吃，老太太多吃些。”
听到这样的孩气话，老太太和周边的大丫鬟既笑且怜。老太太道：“傻孩子，既然知道燕窝是好东西就多吃些，咱们可不缺那点子东西。”
虽说苏苏说这话九成是卖萌，但对这位老太太的感谢之心却是十分真诚的。苏苏一直是个你对我好，那我就要对你更好的人，心里打定主意做丫鬟也要做最好的，等以后让主子给自己脱籍，也就心安理得的卖萌，说了个古代人能接受的笑话，众人哄堂大笑，老太太边笑边道：“你这个丫头也是个促狭的。”正赶上秦嬷嬷进来，见老太太笑的开怀，听玛瑙说刚才的笑话，也笑道：“要不怎么说老太太火眼金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