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拿着账本,“幸不辱命,请小娘子验看。”
李明明接过来,并不看,先施一礼,“多谢郎君主持周全。”
管事的笑呵呵的,“某分内之事也。”
李明明让阿鱼把那盆当租金的牡丹搬过来,又让梅香取出早就备好的一小袋银开元通宝,“请郎君代为感谢贵茶楼诸位执事。”
“小娘子太多礼了,如此某便代他们收下。”管事的笑道。
李明明猜这位管事的估计是贵人府里有头脸的家仆出身,眼界高着呢,不把这点银子看在眼里,但你看不看得上是一回事,我给不给是另外一回事。
晚上回到家,李明明洗了澡,梅香用布巾给她擦头发。李明明一边享受着晚风,一边盘点那堆金银。
嘿,李千金的私房窟窿算是堵上了,还富余很多。是不是可以可着劲儿花了?
先拿出一部分来,明天给大家发奖金。
唐朝以物易物,今天还收了一堆布帛,明天也拿出来,看有没有合用的,大家裁了做衣服穿。
李明明把这些都吩咐阿方。
阿方世家婢子出身,看李明明这暴发户嘴脸也不说她,梅香、阿鱼更是都含笑听着。
终于可以过两天清闲日子了,真好。
李明明乌鸦嘴,这样清闲的日子果真只过了两天,便有人上门了。
①说到科举看颜值这事,据说钟馗是唐玄宗时候人,因为丑,被夺了状元,钟馗一怒之下,自杀了。不过查资料,唐朝有不好看的状元公。本文纯娱乐,大家别较真儿。
第35章 入宫
清早,开坊门不久,便有人来敲门。
二门的女仆来报,说是馥茗居的佣仆替主人送信来。
李明明一直等着呢,听得如此说,便让带进来。
阿方动动嘴唇,终究没说什么。
进来的不是茶楼伙计,而是茶楼主人贴身的随从。
“请小娘子一观。”随从并不多话,只把书信双手奉上。
梅香拿过信,递给李明明。
李明明看完,让人取火来,当着那随从烧了,“你回去禀告你家主人,多谢他,他说的事,我记住了。”
随从一叉手,转身走了。
李明明让梅香开箱子,找端庄的衣服,又重新梳头。
巳时许,便有宦官到了。
李明明在正堂接旨。这时候跟明清那会儿不一样,不用焚香沐浴、大礼叩拜,李明明只行福礼即可。
也没什么圣旨,那宦官只是微微笑道,“圣人听说小娘子画了一幅《牡丹谱》,想瞧瞧。请带上这图,随某去。”
李明明恭敬地回答,“是。”然后送上塞了金珠子的荷包,“辛苦宫使跑这一趟了。”
这宦官笑得更真诚了一些,“小娘子无需害怕,圣人和蔼得很。”
李明明再次谢过。
宦官后面跟着的两个小黄门抬上画儿,李明明跟着,坐上宫里的车。
太监上马,和蔼地说,“我们这便去吧。”
李明明端庄地颔首为礼,“全听宫使吩咐。”
李明明坐在车里,说不紧张是假的,要见皇帝了,保不齐还会见到千古唯一女皇帝武则天,但紧张程度并不是特别严重。可能跟她是个穿越人士有关,而且还是“快穿”——并不是后半辈子都在这儿,便如一个观光客,待不多久就走,实在很难生出如当朝土著那样的敬畏感。
李明明住在城东,离着大明宫并不很远,很快便到了宫门口。
李明明下车,宦官下马,两个小黄门把画儿也搬下来。
那宦官与守门的金吾卫熟得很,说了几句家常,金吾卫才验看鱼符。验完鱼符,金吾卫们又把画展开验看了——李明明不禁想起图穷匕首见的故事。
金吾卫们看了图也有点惊讶,都不由得打量李明明,李明明维持一个微笑的表情。
金吾卫们放了行,李明明跟着那宦官走进宫门。
李明明不是从正门进来的,没见到正殿,自然也没见到唐朝栋梁们办公的地方,进来走不远就是扶苏花木,亭台楼阁,又绕一绕,进了一座挂着“麟趾”牌匾的大殿。
那宦官带着李明明进了偏殿。一进门,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儿,李明明按照规矩,并不乱打量,只低着头盯着暗红色的地毯——这就是老白说的红线毯吧?
那宦官走上前,“启禀圣人,李小娘子到了。”
“嗯。”
李明明以仕女的标准趋步上前,在那宦官身旁站定,福身,声音清晰柔和,“民女李千金拜见圣人。”
“免礼。”
李明明用余光扫一眼皇帝,是位两鬓斑白的中年人,略显孱弱,但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气质很好。
在皇帝身边还有个熟人——那位茶楼主人。
李治看一眼李明明,好个明媚的小娘子!和蔼地笑道,“听思儿说小娘子画了一幅十丈长的牡丹图?”
“是,圣人。”
旁边一个老宦官笑眯眯地道,“十丈的长卷恐怕在这里看不开,大家莫若移步正殿?”
李治点头,“也好。”
当下众人挪到正殿。
那老宦官与之前去传召李明明的宦官一起把画儿缓缓展开,又有几个宦官宫女在中间帮忙抻着。
李治负着手从一头缓缓走到另一头儿,“好,实在是好!”看向李明明,“小娘子好笔法。”
李明明赶忙福身,“多谢圣人夸奖。”
“这么写真的牡丹!”大殿门口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美妇。
李明明心里一颤,随着众人一起给武则天行礼。
“免。”
“娘子你看,这画儿上画的简直比园子里开的还好!”李治笑道。
“圣人说的是。”武则天把画从头到尾浏览一遍,“有几种,我竟然也未曾见过。”
武则天微笑着看向李明明,“小娘子画得好,见识也好。”
李明明轻轻一福,“不敢当天后的称赞。此画中有些品种只是洛阳乡间野趣,因缘际会,才得见天颜,让天皇、天后见笑了。”
武则天轻轻一笑,看向茶楼主人,“阿思怎的今日得闲来看圣人?”
茶楼主人笑道,“思顺想念圣人和天后,想着这样的天气二圣恐怕没精神,特荐了这李小娘子还有她的画儿来,以博二圣一笑。”
李治笑道,“思儿最有孝心。”
武则天笑道,“当赏!”
李治道,“是当赏。”
“赵王无后,日后总要有后代儿孙供碗饭吃,莫若就让阿思入继吧。”①武则天笑道。
这是什么神转折,李明明忍不住看一眼茶楼主人李思顺。
李治一怔,看看武则天,再看一眼李思顺,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也好。”
李思顺赶紧领旨谢恩。
武则天道,“这还有一个当赏的呢,”看向李明明,“这麟趾殿太简素了,李小娘子可愿割爱,让我们这里蓬荜生个辉?”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李明明赶忙道。
武则天笑了,李治也浅浅地笑了。
“圣人看赏李小娘子什么呢?”武则天笑道。
“皇后最是稳妥,便是你来赏吧。”
李明明紧张地攥紧拳头。
武则天看看李明明,又笑着看李思顺一眼,“阿思看呢?”
李思顺抿抿嘴,微笑道,“莫若让李小娘子自己说说看。”
武则天若有所思地笑道,“也好。”
李明明深吸一口气,拜倒,“儿——儿洛阳商家女也。与裴拾遗家的公子裴少俊墙头马上,一见倾心,然终因门第有别,不能成就婚姻,请天皇天后成全。”李明明磕下头去,饶是从可以满世界秀恩的时代穿来的,此时也是脸颊飞红。
李治和武则天都是一愣,李治先笑了,武则天也笑了。李治甚至有些同情地看李思顺。
李思顺维持着微笑脸。
“也罢,既如此,朕与天后便为小娘子做这个媒。”李治笑道。
李明明再次谢恩。
李明明是与李思顺一同从皇宫出来的。
“恭喜小娘子得偿所愿。”
李明明认真地看着李思顺,虽然对方帮自己目的不纯,但也并不是卑鄙的人,刚才武则天那一问的意思李明明还是明白的。
李明明自知不是搞政治的人,看不懂李思顺和高宗夫妇的关系,但高宗离着过世的日子不远了,总的来说,以后这些李姓子孙要不好过了,“儿多谢郎君,望郎君福顺安康。”
李思顺一怔,笑一笑,突然有点后悔刚才没有趁势留住她。也罢了,何苦把这样小池清浅的小娘子卷入波谲云诡的旋涡。
李思顺上马,李明明上车。
两人互望一眼,李明明知道,以后应是相见无期了。
①大家别较真哈,跟历史上真正的蒋王李恽的孙子李思顺年龄对不上,过继时间也对不上,他被过继给赵王为嗣大约还得在二十多年以后(本文背景是仪凤三年),当架空看吧。
第36章 李千金故事结束
李明明回去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做起“收尾”工作。
先写信给李千金的父母, 道歉、解释、利诱,总之,想办法让他们重新接受李千金。
李千金她爹家是所谓“田舍汉”出身的暴发户, 她妈是落魄世家女, 他爹平时把她妈当菩萨供着,而她妈对她爹冷淡得很。俩人就李千金这一个闺女。李千金跟她爹不亲近——心里有点看不起她爹;跟她妈也不亲近——她妈跟谁都不亲近。
家里当家管事的是她妈的陪嫁丫鬟兼姨娘。这姨娘对自家娘子忠心耿耿, 对李千金也很疼爱,即便是自己生了俩儿子, 也没生出什么夺嫡的心——在这个时代争宠可以, “夺嫡”就比较难了, “以妾为妻”是要判刑的。
李千金她爹还有个连妾都算不上的侍婢,也生了俩儿子——竟然也老实得很。
在李明明看来,这一家子奇奇怪怪的, 在当时看来,竟然还算家风清正。
李明明揣测着,自己攻克的难点,不在她爹, 而在她妈身上。
她爹毕竟没那么多瞎讲究,再诱之以利,应该是没问题, 她妈——或许只能以情动之?
李明明拿出崔莺莺写作文的本事,数易其稿,才算搞定这封信,让赵大快马送去洛阳。
然后便是身边人去留的事。
自己穿回去了, 自己的这套班子怎么办?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梅香和阿鱼,李千金会把其余人再次卖掉吗?
这次穿越时间长,李明明跟这些“团队成员”处出了感情,关键是,他们的身家荣辱都系在自己身上,不像崔大娘崔三娘,也不像杜十娘的闺蜜们。李明明觉得自己对他们负有责任。
那就在临走的时候,给他们身契,还有银两,让他们当良民去吧。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李明明成天盼着赶紧走,如今看见胜利的曙光了,反倒生出些不舍来,还有人之将别的善念和忍耐。
比如今天阿鱼打扫完画室忘了关窗户,以致画好的诗集封面图和插图都被雨水打湿不能用了,李明明不但没说她啥,还帮她跟管家阿方说情。
“阿鱼——鱼嘛,总是离不了水的,你就别说她了。”李明明“尬劝”阿方。
李明明继续尬劝,“你一定不知道阿鱼这名字的来历吧?据说阿鱼她娘生她的头一晚做梦梦到一条大鲤鱼,于是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保不齐这娃子是条鱼精转世呢!”这是李明明穿来不久与唯有的两个“亲信”联络感情时,阿鱼自己说的。李明明当时还暗笑她差点跟孔子儿子的名字撞车了。
阿方不赞同地看着李明明,“小娘子这样纵惯着她们,以后可如何是好?”
一句话说得李明明又惆怅了。
这时候,二门的仆妇来说,裴郎君来了。
李明明叹一句,“那就请吧。”
裴少俊举着伞风度翩翩地走来,若看外表,真是个古典帅哥,谁知道他内里是个懦弱自私不负责任的渣男。
裴少俊把伞放在檐下,李明明微笑着招呼他坐下,又招呼上荷叶茶。
“金娘,你那日办画展怎么不提前跟我说?”裴少俊含笑嗔怪道。
“怕办砸了郎君笑话我啊。”李明明随口糊弄。
裴少俊信以为真,笑道,“真是小女儿话!我怎么会笑话你?”
裴少俊又道,“圣人为我们做媒,家父已是应了,正在请官媒,办聘礼。家父对你的画儿也赞赏得很呢。”回想起今日父亲回家跟自己说这事时压不住的激动神情,裴少俊觉得有点好笑。
却不知,二十载始终浮在八·九品的宦海经历,足以消磨没了一个世家子弟的清高。这时候看到这么一个小树枝,怎会不激动地抓住?
李明明很应景地表示了高兴,又提醒,最好是再过几天,等自己父母来了再让官媒上门。
裴少俊点头,又问起那日画展的事,“我也做了一首牡丹诗,请金娘品评?”
李明明了然。听了裴少俊的诗,少不得各种夸,违心地表示,“比那日见的诗都好,若是郎君去了,那牡丹怕就是郎君的了。”又叹息,“可惜这样的好诗不能收进诗集让大家传颂,不然那起子见不得人好的,该说郎君占了裙带关系了。”
裴少俊想想,也是,不由有点扫兴。
李明明拿出一百分的耐心哄他,“儿再加细心画一幅画,郎君亲自题了诗,拿去与同侪鉴赏,不比与那些布衣士子的诗作挤在一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