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明满脑子乱想,想想穿越任务,想想赵如琢,想想远在异时空的父母,许下自己的新年愿望,果真平安相守才是福气啊。
很快王夫人派来的婢子仆妇便来敲门了。如今李明明也是外命妇,得“按品大妆”,去参加大朝会。年轻人熬一晚上不算什么,李明明吃了两块糕点、小半碗粥,略垫一垫,便去给二老拜年,然后便一起骑马坐轿,出了门。
李明明一品国夫人,有自己的仪仗。这种时候,不能省,都摆开,跟在王夫人后面,一家三口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城进发。
好在长安城的街道宽啊,不然,非得交通堵塞不可。李明明掀开一点轿帘子,到处都是灯笼火把,可以想象,如果从高处看,长安城得是一种什么样的繁华景象——可惜,这已经是大唐王朝最后的繁华了。
李明明是头一回参加命妇大朝会,王夫人则是老手了,早教了李明明注意事项。李明明打定主意:就跟着妈混!宫斗宅斗小说里,这种大聚会都是事情多发场合,别熬命熬出来的那点功绩名声,一个不慎,参加个新年派对败没了!
然而,李明明多虑了,打量的有之,好奇的有之,找茬的,真没有!
开始是按照程序,听女官庄严肃穆地念贺表什么的,后来开宴,李明明这边是亲妈,对面是二姊宝银,再隔了几个位子是大姊宝金……
李明明也跟陌生人寒暄说话,大家都很客气。混到这个级别的命妇,多少都有些政治素养,不会无缘无故招惹麻烦。政敌阵营的夫人们,也犯不着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给人家给自己找不自在——关键,这是在宫里。
赵如琢一觉醒来便看见留言板在闪,看见李明明的话,先是微笑,继而便觉得有些抱歉起来,实在是李明明那字里行间的寂寞透过留言板都渗透了出来。
明知道唐朝过年呢,昨天怎么就睡着了呢?赵如琢暗自责备自己。每逢佳节倍思亲什么的,她肯定是想家了。
赵如琢打开监控,李明明正给王夫人夹菜,又不时跟宝银聊两句,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赵如琢笑笑,放下心来,并暗自嘱咐自己,下回再过节可别忘了。
赵如琢还是很靠谱的,说不忘,就不忘。
上元节,李明明披着裘皮斗篷,头上带着风帽子,先去王允及王夫人处报备了,然后便领着一群婢子仆妇并护卫的男仆出了门。
赵如琢停下手里的活儿,满眼笑意地在监控里看她逛街。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②”,满街的火树银花、红男绿女,满耳的钟鼓丝竹、喧喧嚷嚷,又有倡优杂技、胡儿百戏,当真繁华热闹得一塌糊涂。
现代人看的节目特效再炫目,总缺那么两分人气儿,李明明怎能不被这样的气氛感染。
李明明给赵如琢留言,“休息一会,别撸代码了,看看大唐的街景吧,真好!”
“你在前面十字路口往左拐,有那种旋转木马似的灯轮子!”赵如琢把监控比例尺调小,给李明明指路。
李明明一怔,啊,他在呢,当下嘴角就翘起来了。
经过卖面具的小摊儿,李明明买了个昆仑奴的面具戴上。
李明明:“好看吧?”
赵如琢:“……”
李明明:“你肯定没看过《大明宫词》!里面太平公主和薛绍的孽缘就始于这样一张昆仑奴面具。”
赵如琢还真看过,当时班里男生还为是周迅漂亮还是陈红好看有分歧。倒是李明明,当时才小学生,能看出什么孽缘不孽缘的。
赵如琢不自觉地笑了,嘴上却道,“好,好,你戴上最好看,可别乱掀别人的面具啊。”
李明明笑眯眯的,“行吧。”
李明明正心里甜丝丝的呢,转眼便被塞了一嘴狗粮,前面宝银和魏虎手牵着手正逛着,两口子脸凑得很近,正在说什么,像是阿姊撒娇,姊夫正在哄。
李明明抬起戴面具的脸,我不认识他们俩。
“三娘!”宝银叫道。李明明戴着面具,但她身边的人没戴啊。
宝银拉着李明明的手,“跟我们一起逛吧。”
李明明撇撇嘴,翻个白眼儿,“我有那么没眼色吗?”
宝银一愣,旋即明白,拧一下李明明的胳膊。
魏虎只是温和地笑。
李明明负起手走了。
留言板上李明明似真似假地抱怨:“这种日子出来,就是被塞狗粮的,我真是找虐啊。”
等了片刻,对方回复,“要是我跟你一块穿过去就好了。”
嗯?李明明瞬间就变得怂答答的了。
赵如琢笑起来。
“那什么,监控里帮我看看路况,还有哪儿好玩!”
“最好看的就是那只鸵鸟!”
“大哥你的眼镜得换了啊!唐朝有什么鸵鸟,肯定是仙鹤吧!”李明明发完,突然明白了赵如琢的意有所指,脸从耳根开始烧起来。
然而到底是大魔头嘴里逃过命、沙场上袭过敌的,李明明假装镇定地继续逛。
赵如琢:“生气了?”
李明明:“!!!”
赵如琢发过来一个文件似的东西,以前从来没收到过,李明明点开,赵如琢醇厚的嗓音响起,“东风夜放花千树……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李明明耳朵麻酥酥的,不,全身都麻酥酥的,心里傻傻地想,“语音这种黑科技,违规,违规好吗?!”
①唐朝过年饮酒顺序按年纪从小到大排,年长居末者则连饮三杯,称之为“婪尾”。
②李商隐的诗。
第69章 薛平贵斩立决
年也过了, 节也过了,西凉的使者也到了长安了。
因为魏虎、李明明他们把代战公主也逮了过来,谈判就升级了。西凉小太子当不起“不恤长姊”的名声, 便派了专使上长安, 商讨议和之事,特别叮嘱要赎回公主和驸马。
皇帝用手敲着几案, 朝中党争愈发严重,若是把议和之事交给另一派, 只怕他们会为了堵心王允等, 让西凉占了便宜——这么久, 难得这么一件舒心事,皇帝还是不希望让党争搅和了。
最后皇帝拍板,把与西凉议和的事交给了兵部侍郎苏龙——王允的大女婿。
苏龙一点也不避讳地去岳父家问策。
在岳父的书房, 毫无意外地见到了连襟魏虎,以及半意外半不意外地又见到了妻妹王宝钏。
对这位妻妹,苏龙那是真不熟。当年自己与宝金成婚时,她还没及笄呢。后来不知怎的, 她就看上了破落户薛平贵,把岳父气个倒仰。她苦守寒窑的时候,妻子曾数次去看她, 听闻很是困苦,妻子每次回来都食不下咽好几日。再然后便是收到魏虎的信,她竟然从军了!然后王宝钏之名就如雷贯耳了。
亲眼看她行事,则是在朝堂上, 怎一个有情有义有礼有节了得!
回来以后,苏龙问妻子,“岳父当年亲自为你们姐妹启蒙吗?”
宝金笑道,“儿年幼时,阿耶尚有些空闲,教过几个字。到阿银阿钏启蒙时,阿耶越发位高权重,每日朝堂上回来,或写折子,或与门客们商议事情,哪里顾得上给她们启蒙?”
知道真相的苏龙看看宝金,幸好我娶的是这个!又想,岳父这也算后继有人啊——一起共事这么久,岳父端方着一张脸,坑掉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人人都说,“王相公,实诚人!”
前两日来岳父家吃年酒时,苏龙又加深了这一印象。面前的三娘笑语嫣然,带着点娇憨,拉着两个阿姊的手,三姐妹躲着去说私房话,怎么看都是一个高门娇女,跟朝堂上那个铿锵的女将,简直判若两人。
这么多面目……天生适合混朝堂的材料啊!
被苏龙打了“不明觉厉”标签的李明明接着给自己的黑材料添砖加瓦。
苏龙先说了西凉那边的要求,西凉愿意把凤祈山以东的地方都割给唐,每年向唐进贡,自认藩国,要求就是放回代战公主和薛平贵。
西凉到泉林关一带的地图,李明明不知道看过多少次。这回,西凉下的本钱不少啊。王允看看两个女婿,最后竟然把目光定在李明明身上,“三娘,你说说。”
李明明没什么成熟的意见,但既然一家人开小会,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开疆拓土之功……估计对圣人很有吸引力。怎么才能既要到这块地,又保证砍了薛平贵呢?”
李明明略沉吟,“西凉那边,也不是铁板一块,拿出这些筹码,一方面是小太子顾念手足之情,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迫不得已。若是我们把代战公主扣在长安为质数年,待小太子成年完全掌握朝堂之后,再把代战放回去。只要理由合适,想来小太子不会不答应的。”
李明明眼珠子一转,笑道,“阿耶和两位姊夫认为,凤祈山周围那片地,换代战公主在长安的公主府以及“公主”之类的尊荣,能行吗?”
王允看两个女婿,“你们认为三娘的计策可行否?”
苏龙皱眉,“那薛平贵呢?”
“斩了啊。”李明明一副理所当然地神情。
苏龙苦笑,“这恐怕不容易。”
李明明狗腿地笑道,“这就看姊夫的水磨工夫了。漫天要价、落地还价,西凉朝堂那边再使使劲,我觉得,西凉那边还是不希望薛平贵回去的人更多些。”
魏虎微微笑道,“西凉使者恐怕也是与三娘差不多的想头儿,每天奔走于权贵之门,一些朝中大臣这会子恐怕收礼都收得手软了。”
李明明叹口气,你看,这就是政治。
王允正色道,“三娘所言,虽略艰难了些,但并非不能达到……”
当下一二三四五地跟苏龙说起谈判步骤和注意事项。
李明明咋舌,老牌政客就是老牌政客,严密、辛辣,一环扣着一环,远非自己那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计策可比的,虽粗粗听起来很像,但一个是真的城堡,一个是积木堆的。
王允觉得三女儿有从政的天赋,又后悔原来把她养得太天真了,以致吃了薛平贵的亏,故而把她带过来议政,却不知道——面前这个是假的。
朝堂上又开始争起来,以苏相公为首的一派认为,西凉颇有诚意,咱们得了地,把公主和驸马还给他们,两国化干戈为玉帛,是个好事。
魏虎等武将则认为,薛平贵必须斩,这是给叛徒降将的一个威慑,不然以后军令就没法行了。
皇帝被两派逼得没办法,便问王允:“老相公以为呢?”
王允便如一部《唐与西凉近代战争史》,历数了近几十年来,西凉是怎么样地反复无常:太和七年,与唐签订了亲睦文书,太和九年攻占了哈奇城和胡杨城,第二年达成休战协定,开成三年又侵扰泉林关……
王允一句个人评论都没有,就让皇帝那颗“开疆拓土、好大喜功”的心又偏了回来。
皇帝长叹一口气,对啊,西凉人惯常说话不算话的。
下了朝,皇帝把王允留了下来,君臣密谈了一番,具体说的什么,众人不知,但看皇帝的眉头是没那么紧锁了。
议和这种事,从来是个耗时间的活儿。
李明明在唐朝待得倒是挺乐呵——要不是想家,会更乐呵。
转眼,又是上巳节了。当崔莺莺的时候过的上巳节,犹在眼前,李明明叹一口气。
赵如琢微笑着留言,“春游多好,叹什么气。”
李明明一歪头,“想起一首春游的诗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元芳,你怎么看?”
赵如琢知道李明明想说什么,笑笑,发了一个语音,“他们,又不曾生死相许过。”
“……”李明明的心瞬间化成了水,稀里哗啦的,收不起来了。然后后知后觉地想到,生死相许——所以他上次是冒着什么样的危险救我的?
“去吧,好好玩去吧。”赵如琢醇厚低沉的嗓音,带着点气声。
李明明突然有点想哭,回复:“嗯。”
上巳节曲江边感怀了大半天的李明明回到家中,便听到吐蕃犯边的消息,守将赵槐被擒投敌,节度使刘方震不战而逃,北庭、安西大片领土失守。
皇帝很是震怒,派魏虎带领五万大军即刻奔赴北庭。
偏巧今天西凉使者又递交了国书,皇帝正在气头儿上,哪会答应他们。
王允叹气道,“又降了一个。”
气极了的皇帝被这么一提醒,对啊,我拿赵槐没辙,这不是有个薛平贵吗?
当下便命中书舍人拟旨,“薛平贵投降西凉,又带兵攻唐,罪不可赦,斩立决。”
苏相为首的主和派连忙劝阻。
王允道,“苏相公是想着等将领们都降了,在长安迎接吐蕃人吗?”
吐蕃曾经打进过长安,以至代宗仓皇逃往陕州。听了这话,众人都变了脸色。
苏相怒道,“王相公,你说话要有凭据!”
王允根本不理他,只对皇帝拱手道,“容臣说句不中听的话,边关守将可投降,我等文官也可投降,唯陛下不可。眼下该当如何,还望陛下深思。”
皇帝缓缓地点点头,“老相公说的是。”
一直病猫似的皇帝眼中竟露出森然之色,以至于被苏相把持的门下省竟然也没敢驳回斩薛平贵的敕旨。
第二日,薛平贵开刀问斩。西凉使者得了消息,再怎么奔走,也是枉然了。
李明明乘着车,来到法场。
薛平贵似有所觉,抬起头来。
李明明与他对视,终是薛平贵先低下头来。
李明明上了车,“走吧!”并没等到问斩的时辰。
因为唐朝态度强硬,西凉使者与西凉几次消息往返,唐与西凉终于达成一致,唐朝皇帝封代战公主为西凉郡主,又托言太后喜爱,把其留在长安,赐了若干金银珠宝并一所大宅——从此,代战公主开始了她长达十年的人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