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回过神，还没腾出手揉一把钻心疼的小腿，杜娘下一竹竿也甩了过来。
这回，李兮玥可醒着神儿呢，一个侧身向后一躲，总算逃过一劫。
“你个死丫头，又敢跟老娘耍滑是不是？老娘生你养你还打不得了……”杜娘一竹竿落了个空便更加的愤怒了，又大声咒骂了起来。
李兮玥本来心里就对来到这的日子愤愤不满，自己只是一个瘦弱的比四岁的三丫还显单薄的六岁娃娃，还是饿的两眼冒金星的时候，哪儿来的力气搬沉重的蒲草席子？
李兮玥心里顿时翻腾起一股恼怒的火苗子，正准备一鼓作气好好地把来到这后受的气都好好发泄一通。
谁想菲薄的小嘴唇刚启开，冲到喉咙的话还没出音儿，锦娘已经落脚停在了她身边，一手从她的小手里接过蒲草席子的一端，一手将她拉开，并顺着杜娘的口气对她责道：“二丫，你抱不动就别在娘面前讨好卖乖，这样拖坏了岂不把娘的辛苦都糟蹋了，趁还早赶紧上山再背一捆蒲草回来，再耽误连午饭都赶不回来吃了。”
锦娘虽然也是问责的意思，但出口的话却跟她的人一样，柔静又温和，跟沁了水一样，清灵好听。
李兮玥知道在这个家也就大姐姐有几分真心待她的意思，自然不会当面驳了锦娘的颜面，将那一肚子的怒火生生又压了回去，小脸依然敷着一层薄薄的冷怒，心下对杜娘忍着火正准备转身离开时，锦娘却又拉了她一把，并且变魔术一般从袖口里顺出一整个玉米面饼子塞进了她的衣服里。
李兮玥眼睛看向锦娘一愣。
“往哪边走？小心趟乱了蒲草，又得挨打，从后边绕过去。”锦娘不着痕迹地又是几声柔弱无骨的嗔声扬起。
李兮玥只是这一愣便赶紧收回小心思往后转身，正好瞥见三丫伸长脖子一双贼亮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与锦娘。
她自然知道三丫跟杜娘一个鼻孔出气，每天盯着她就跟猫盯老鼠一般，但凡她有个风吹草动她一准转脸就告状，看来这次她是没发现锦娘给她偷塞饼子了。
李兮玥走出去的时候狠狠地给了她一记狠戾的眼刀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找一个机会好好地收拾她。
眼下，她也只能拿起镰刀和捆蒲草的麻绳麻溜地往坡子山奔去。
今天不光是为了干活，还为了那一十四个野鸡蛋。
李兮玥这前脚还没有出院门呢，后边就传来了杜娘对锦娘完全区别于对待她时的责备态度。
“你又管她做什么？这是你该干的活儿？仔细你的手，放下还是我来吧！”杜娘说着话已经起来从锦娘手里抱走了蒲草席子，话却一刻不停，“二丫就是一个混不争气的克亲命，当年我就不该生下她，更不该养她到现在，小乞丐都说她活不过六岁，上次从树上摔下来，一连昏迷了几天没曾想她还能活蹦乱跳地活过来，看来还是个命硬的……”
“娘……”
锦娘柔柔的一声打断了杜娘的话，虽然透着些对杜娘的不满，但她到底性子软弱了些，也不敢对她娘指责什么，毕竟她也知道她娘因为当年生二丫时正赶上弟弟高烧咽了气，便对二丫的出生有了阴晦的心结，她还知道杜娘后来还找小乞丐去给二丫算过命，小乞丐说二丫就是他们李家的一劫，但是，好在她命不过六岁，除了克兄已成事实对他们家也没什么别的影响了，所以，杜娘对二丫好像也就没了什么亲情了一样。
对于杜娘深信不疑的这些迷信之说在锦娘脑子里一闪而过，却也不敢妄自跟她娘辩论什么，只是柔声委婉地继续说道：“娘，二丫这次摔着头以后你就没觉得她都不怎么敢说话了？以后，你也别总是往狠里打她了，你看二丫瘦小的，三丫都比她显个头儿了……”
“怎么？老娘教养你们还教养出错了？打她还不知道规矩呢，不打她还不得上天？”杜娘顿时又破着嗓子喊了起来，“你也真是的，正事不用心，就知道在这些个闲事上给我添堵，不好好在屋绣你的嫁妆总管那个死丫头做什么？你到底是个有福气的，那嫁妆可马虎不得，当年周家成哥儿不就是相中了你手上的绣功……”
杜娘一边干活一边又开始喋喋不休说起锦娘的亲事。
这周家成哥儿大名叫周瑞成，他父亲名叫周大春，是潞王府的车夫，为潞王爷赶马车是把好手。
周家虽是奴籍，但家里唯一的儿子从小却是个聪明伶俐的，就想让他识几个字送了学堂，没想到这成哥儿竟有过人的才智，一时名声大噪入了潞王爷的耳。
周瑞成有了潞王爷的提携，从此可算是入了正途，什么童试、乡试、一路走来是顺风又顺水，回回中头名。
这次秋闱，凡是认识周大春的人也都在他耳边奉承，那也是必中的。
说起锦娘与周瑞成的亲事，那还得从六年前说起。
那一年，李锦娘她爹李栓柱正好给周瑞成他们家盘火炕，那一天正好带着八岁的李锦娘去城里卖她自已的一些绣品，等到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李锦娘也没等到爹爹回来跟她汇合一起回家，她便自己去找爹爹了。
她一个人来到当时周瑞成他们家所在的斜街胡同，因为不知道爹爹是在哪一家干活儿，只知道是给王爷家当差的，这当时在李锦娘心里那可是很有身份的人物，想来也好打听。
要说无巧不成书呢，这一天巧就巧在她正好与刚下学回来的周瑞成碰上了。
李锦娘看着从眼前经过的翩翩俊雅少年，俊面如玉，身穿青灰布衫，身材修长，一字眉，杏眼偏长，炯炯有神，看着有个十三四岁，比村里的少年的确要清朗的多。
一眼打量而过，锦娘忙上前问路。
周瑞成看着眼前胆小却并不扭捏的小女孩儿，虽年齿尚幼，却已然能窥见几许明艳姿容，眼睛大大的，眼波清澈明亮，覆着两弯卷翘而黑密的长睫毛，鼻子挺秀圆润，红唇贝齿，甚是好看。
简单一两句，周瑞成便引着锦娘往胡同里去了，一路上便也熟络了几分。
有了这一次契机，很快，周家便着去了城外半坡村李家去求亲了。
这一年，周瑞成十二岁，锦娘八岁，按说，周瑞成他们家当时还是奴籍，即便是李锦娘这样平头老百姓家的姑娘也是不愿意结亲的，好好的谁愿意去做那伺候人的奴才，但因为听说他自小得潞王爷赏识入了国学，又想着小乞丐当年的一句“锦娘将来是个有福气的”一句话，便觉得周瑞成将来或许是个有出息的，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果然，周瑞成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
第4章 傻子
本来，周瑞成能考功名对李锦娘来说也是喜事一件，可这件事从别人嘴里议论出来可就有些不中听了，尤其是，周大春更是得了潞王爷的恩典，脱了奴籍，赏了庭院与几百亩的良田，这可是从本朝开国，就从没有哪个奴才有过的殊遇，而这周瑞成又要入秋闱了，这样一对比，李锦娘这样的就显得有些高攀了，这是议论其一。
其二，按说，即便是脱了奴籍，周瑞成这一代也是不能入朝为官的，潞王爷就是再赏识再抬举，回头真有人敢揪了潞王爷的这个小辫子......
正所谓人言可畏，怕是周瑞成这人人艳羡的仕途也要做罢了，即便皇上再惜才，可毕竟朝廷的祖制在此，脱奴籍三代不可为官，恐怕周瑞成这先河也不好开啊！......
这李家也真是两头儿的心里别扭，一来，盼着高中，可又怕到时候周家悔婚，二来，真如有些人的议论，这奴籍成了周瑞成的绊脚石，那……这锦娘的福气也就落了空。
不过锦娘倒是想得开，不管怎么说周瑞成也是个读书人，她虽身为女儿身，却也是最羡慕读书人了，像他们半坡村能有几家孩子是读的起书的？
她倒没有痴心妄想着自己能嫁个状元郎什么的，周瑞成好歹也是读过书中了秀才的，将来做个教书先生倒也是不错的，自己也能跟着认识几个字，这便是极好了......
说是让锦娘准备嫁妆，这倒也是他们李家自己一厢情愿，想着，锦娘马上就是及笄之年，穷人家哪有什么钱财准备嫁妆，好在锦娘绣了一手好活儿，总要绣几样像样的服饰先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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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兮玥听了杜娘对锦娘数落自己的话，心里那股子怒气便更加的平复不下了。
若不是她偷偷问了大姐姐无数次她是不是娘亲生的，而锦娘又肯定了无数次，若不是她仔细研究了原身李二丫的长像，眼睛眉毛像杜娘，鼻子和嘴巴简直和爹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打死她都不会相信自己是从杜娘身上掉下的肉。
既然都是亲生的，凭什么大姐姐就应该干在屋里绣花的活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毒辣辣的太阳更晒不着的，而她就应该挨打挨饿又得拼命地干活儿？
都是自己的孩子，偏疼孩子的父母她见过，但做到杜娘与李栓柱这样偏爱程度的，恐怖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刚才在家本来就装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是越想越气，她虽然被老天爷发配到了这么一个蛮荒的古代，又落进了李二丫这样一个常年备受虐待的身体里，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她李兮玥就应该继续着李二丫的命运生活下去，她一个在现在生活了十八年，再加上李二丫在半坡村混迹的六年，有着二十四年人生经验的顽强生命，还能向所谓的命运低头吗？
答案肯定是：绝不！
当李兮玥随着心气儿的高涨大有义薄云天地高抬起头的时候，眼前一个黑胖黑胖的胖墩儿正经过。
李兮玥本能地第一个反应便是一声“小胖子”正要从她喉咙里忽急而出。
她知道她意识里有李二丫的存在，她认识那个小黑胖子，是他们邻居顾家的大儿子，比李二丫还小一岁，但个头却比她大了整整一套，小胖子憨傻憨傻的，所以他们两个倒是能玩到一起。
上次，李二丫上树掏鸟窝就是跟他在一起。
李兮玥最终还是咽下了那声招呼，她现在毕竟是李兮玥了，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但是，她盯着小胖子多看了几眼，便发现小胖子一直拿眼睛斜着她，似乎是在躲着她。
“小胖子，你干什么去？”李兮玥最后实在忍不过，便毫无顾忌地喊了出来。
“去找俺爹，俺家的猪娘娘要生猪仔了……”黑胖墩儿顿住了脚步，憨憨地开口，眼睛却闪烁个不停，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毫不掩饰。
什么猪娘娘不就是一头会下崽的母猪？
李兮玥多出的记忆里，小胖子家养了两头母猪下了仔来卖，他爹则在城里的饭馆里跑堂。
其实他们半坡村没有几家是种地的，不是手艺人就是在城里打些工养活老小，据说也不知道是从哪一朝开国开始，城里搬进了好多王侯权贵之人，遍将城里一些无足轻重的人迁了出来，才有了这半坡村。
“你躲着我干什么？”李兮玥走过去，跟她脑子里的记忆不太一样，她觉得这小胖子是个挺好的伴，这会儿凑近一看觉得像个傻子。
“我娘不让我以后跟你玩儿了，我娘说小乞丐说你活不过六岁，我娘还说了你会连害了我。”
黑胖墩儿憨声带怯地说着话，李兮玥上前一步，他便退后一步。
李兮玥这下才看清楚了这黑胖子的属性，分明就是个傻子，李二丫怎么会有一个傻子玩伴呢？
真是再一次地无比嫌弃自己！
不对不对……
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又是这个小乞丐？她刚才出门就隐约听到她娘给大姐姐说什么小乞丐说她克亲又活不过六岁什么的，他是个什么东西？又凭什么说她克亲、说她活不过六岁？
她手里的镰刀紧紧地握了握，抬着头拿眼睛斜着眼前的这个傻乎乎的胖子，她怎么也不想去跟一个傻子生气，冷着脸怒视着小胖子，冷声邪气地问道：“小乞丐是谁？”
“当然是神卦了。”原本是得意的话，听起来也是傻里傻气的没有丝毫的气势。
神卦又是个什么东西？算卦骗人的乞丐吧？
李兮玥不指望一个憨傻子什么都能跟她说清楚，只能靠自己理解脑补。
“神卦小乞丐在哪儿？”李兮玥又问。
“在城里。”小胖子凡问必答。
李兮玥一听还要进城，心里便怯了几分，自己脑子里没有进城的记忆，那可能就没有进过城，她连城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可她现在恨不得马上找到那个说她活不过六岁的小乞丐，然后把手里的这把镰刀架在他脖子上好好问问他，他一个乞丐叫花子凭什么断她的生死？
可不知道进城的路，那怎么办？
“你带我进城去找小乞丐对质，看你娘是不是在胡说。”李兮玥故作不愤地颐指气使，只能抱着一点儿小侥幸把这点儿希望寄托于一个傻子身上。
“我娘不让我跟你玩，我要去找我爹，俺家猪娘娘要生猪仔儿了……”小胖子态度坚定地说道。
李兮玥咬牙，还是个一根筋的傻子，大概李二丫也是一个傻子。
“你爹在哪儿？”
李兮玥不跟一个傻子计较什么，如果他爹离的不远，她也不介意等他找回他爹在诱骗他一起进城。
黑胖黑胖的，跟她瘦小的身子站在一起，还是有些安全感的。
“我爹进城了。”小胖子还是有问必答。
李兮玥有些苦笑不得，傻子的确不适合好好聊天。
他大概还不懂有一种缘分叫顺路。
“那你进城去找你爹吧！”李兮玥摆摆手放行，“我自己去找小乞丐了。”
第5章 卜卦
李兮玥一路跟着小黑胖子直到进了金陵城高大恢宏的南大门。
一路走来，其实半坡村离这金陵皇城很近。
进了这金陵城门，李兮玥完全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两眼放光于眼前热闹的街道。
青石板整齐铺路，绚烂的阳光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那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可比李兮玥游览过的影视城更富有历史感。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有茶楼，有酒馆，有当铺，有作坊，还有不少撑着大伞就地坐摊的小商贩……
李兮玥四下看着，步子轻盈迈着，身边是粼粼往来的车马和川流的行人，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也有赶车送货的……
再看这里的人，或风雅，或清新，或世故，但又似乎透着些恬淡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