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的赵信很快振作起来。他满心打算着,等京师完全安定了,就把萧宓一家也接过来,却没想到萧宓能提前来。满心的惊喜过后,却开始紧张了,他怕自己真正见到萧宓会表现不好。
一开始对萧宓的方式,他只是凭本能毫无章法地献殷勤,可离开太原前却发现,萧宓明显对他兄长赵侑更亲近。这让他无法不去猜测,她更欣赏阿兄那样的类型。
这样的心事,除了阿兄,他根本不好意思对其他人提起。如今阿兄成了他的对手,他自然不可能再找阿兄参谋,就只能一个人慢慢琢磨。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种种表现,比起阿兄来说,实在太逊色了!他这天天笑嘻嘻,行事风风火火的样子,一看就不成熟,而且他在萧表妹面前话还特别多!痛定思痛以后,他决定要向自家兄长学习,取长补短。
安平做事还是很有章法的,首先找的就是萧家在京师的住宅产业,因此很快就在一处萧家的别院里找到了萧宓,回来跟赵信报告了。
赵信得到消息,第二天便去找了萧宓。
根据他这大半年对赵侑的观察,这一日,他穿了颜色深沉的束腰长袍,披上黑裘披风,头发束了玉冠,放弃了惯常用的大刀在腰间挂了把精致轻巧的长剑和叮叮当当的玉佩。他揽镜自照了半晌,调整着脸上的神情,和走路的速度仪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沉稳一些。
“大王,不用照了,已经够俊俏了!”安平大着胆子在旁打趣道。
赵信恼羞成怒,抓起一旁放香囊的竹篮砸过去:“越发嘴碎了!”
“冤枉啊,小人就是想提醒您,再不出门,说不定萧表姑娘就出门了!”安平早就摸清了赵信的脾气,知道他不是真生气,倒是一点也不怕。
听得这话,赵信赶紧道:“还不备马!”
“早备好了!”安平愉快地道。
倒还真叫安平说中了,萧宓今日确实要出门。
休息了几天,从那连续几日的劳累中缓过神来,她便决定去看看京中的产业。虽说如今已经顺利将萧家历代藏宝挖掘出来,却不能坐吃山空,祖上传下来的产业,那就是现成的下金蛋的母鸡,岂能不用心养着。
如今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年关,新一年的出息应在年底上缴,是以她要去城里尚在萧家名下经营着的店铺看看。今年这一年,不是在逃亡,就是被战争和政局动荡中断了通信,对于这些外地的产业,都疏于掌控了,她担心会出乱子。
“萧表妹!”在大门口刚准备上车,萧宓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回头一看,一位身穿黑色皮裘披风和深色束腰长袍的少年骑着马,腰间配着长剑和玉佩,小麦色的皮肤,那双有辨识度的眼窝比常人深邃的眼睛,正含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
“六表哥”三字正要出口,萧宓看到了少年身后跟着的小厮安平,暗道好悬,又差点认错人。
“七表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就认真观察起赵信来。
赵信的脸,在她专注的目光下慢慢浮上一层红云,萧宓却没注意到这些。
长期以来对长相的忽视,已经让她对人脸的识别能力下降到及格线以下了,对此她还没有自知之明。
看了半晌,她只觉得赵侑和赵信完全一模一样,没找到任何差别,赵侑如今已经变声完毕,连声音听起来都是一样的。以前她还想着,两人衣着风格不一致,赵侑的打扮更斯文,可以从衣着来分辨,如今,连衣着也无法区分了。
双胞胎们的恶趣味真是让人困扰。想到穿越前那些爱穿同款衣服剪同款发型的双胞胎姐妹花,再看赵侑赵信这两兄弟,她忍不住默默吐槽了一句。
“我出来办事,听说萧表妹来京师了,顺道来看看!”赵信有些腼腆地道。
“萧表妹是何时来京的?”
赵信的问话让萧宓回过神来,刚才没认错赵信,给了她信心,她觉得以后从两人的随从来分辨也可以,遂不再为此困扰。
两人说了几句话,人都走到她家门口了,萧宓也不好不请他进去坐坐,如今不像穿越前那样,家里好些个仆人,倒不用太过忌讳此事。
“萧表妹原是打算做甚么?”赵信问道,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耽误萧宓原先的计划。
“我打算去西市看看。”萧宓如实回道,京师的商业大多集中在东西二市集,东市那边的大半产业都送给了京师原本的豪族刘家,所以她决定先看西市的大头。
“正好,我也要到西市买些东西,不如便与萧表妹一道吧!”赵信立刻顺杆子往上爬。
萧宓一眼看穿这个拙劣的借口,倒也没反对,她初来京师谁也不认得她的车驾,只当多些护卫力量了。再说,若有店铺的人心有不轨或发生别的什么事,以后还可能需要借赵家的势。
京师倒不愧是一国首都,赵霍率军进京时,守城将领自动开了城门投降,未受到战乱损伤,其繁华程度是太原、河东、长平这些地方远不能比的。光这西市,就有河东两市的四五倍大了。
萧家在西市,有首饰铺子,酒楼,客栈,商行加起来共十三家店铺,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光是占地宽阔的店面就价值不菲了,更何况这些铺子都经营有方,每年能给萧家提供不少收入。
萧宓对无关紧要的事情看过就忘,对自家的产业倒是记得一清二楚,看了两家首饰铺子一家商行,见生意都还不错,倒也没表明身份,继续顺着街道看下一家。
紧邻着街面的,是一家名为“五味八珍”的酒楼,萧宓记得去年看账本,其进项在京师的几十家商铺庄子作坊中名列前茅。看日头也快到中午了,倒正好进去吃个饭。
两人带着侍从一同上楼找了个包厢坐下,却没注意到,他们上楼时,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华服男子瞄着萧宓的背影,眼中升起了垂涎之意。虽然戴着帷帽看不见相貌,单看那身段,行走间的仪态风姿,凭他的经验判断也是个上等的美人哪!
一坐下来,赵信就殷勤地给萧宓介绍道:
“这五味八珍楼,乃是京师一绝,其中许多菜品都十分美味,我听说很多大家娘子都会叫人来外带菜品点心到家中享用,可见也是很合女儿家口味的。萧表妹看上什么菜尽管点,多尝一尝,看哪些合口味,以后好叫人来买!”
赵信可不知道这产业和萧家的关系,只当萧宓是在随意逛街,先前去首饰铺子,他要把她看过的首饰买给她,被她拒绝了,心想,这顿饭可一定要抓住机会。很显然,此时他已经完全把要少说话装深沉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对于吃饭这件事,萧宓从来没有跟男士抢买单的习惯,是以也没反对,随便点了几道菜。
点完菜,萧宓就把帷帽拿下来了,为此进来送餐前点心的店小二直接把赵信的茶杯撞到了地上。
赵信见那小二看着萧宓的脸,魂不守舍的样子,顿时沉下脸:“粗手粗脚,还不下去,换女侍来!”
他家萧表妹,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看的么!
五味八珍楼这样的高级酒楼,偶尔也会有家教不那么严的人家带着女眷来光顾,是以也是准备了少许女侍应的,用女侍应,会额外收费,但来这里吃饭的,也没几个会计较这点钱。
“小事一桩,七表哥就不要责怪他了。”萧宓轻声劝说道,这可是自家员工。
小二诚惶诚恐地退出去了,过了一会,来上菜的果然换成女侍应了。
然而,上完菜,那女侍应却说了一句让萧宓完全没想到的话。
“菜已经上齐了,请二位慢用!这顿饭的单已经免了,我们少东家说,他请这位娘子享用!”
真是胆大包天,当着他的面就向他家萧表妹献殷勤!赵信心里气哼哼的,暗想等他查出这五味八珍楼的少东家是谁,定要套个麻袋将他揍成猪头。
他没想到的是,萧宓此时竟好脾气地笑着问:“还不知你们少东家是哪位呢?”
女侍应见萧宓似乎感兴趣,心中有些鄙夷,恐怕是哪里来的暴发户吧,真是眼皮子浅,一顿饭就心甘情愿地贴上来了,以后又是一个被少东家玩弄抛弃的了……不过也难说,毕竟比以往那些相貌好太多了,说不定是收回去做小呢。
“我们少东家,是当今吏部左侍郎家嫡出的二郎君,人称刘二郎君!”女侍应得意地道。
呵,刘家!打发了侍应出去,萧宓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她原本还纳闷,谁能在她面前自称五味八珍楼的少东家,还猜测是不是八珍楼掌柜想篡权,却没想到是刘家。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刘家在前朝时势力确实不小,大周建立后,被赵家慢慢把身居要位的刘家人替换到了闲职上,排挤出了权力圈子。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选择将京师这些被王子安的人掌控的产业免费租给刘家来经营五年。
可她没有想到,在赵家已经夺取京师,而她一开始就以亲戚的名义投靠了周国公府的前提下,刘家竟然还敢额外侵吞她萧家在京师的产业。
具体的计划萧忠等人呈给她后,她是看过四五遍反复推敲的,以她的记忆力来说,她觉得重要的东西,虽然不能过目不忘,但看三次以上,却是绝不会忘记和混淆的。所以,她很清楚,这家五味八珍楼绝不在免费租给刘家的范围内。
“萧表妹,怎么了?”赵信见她变了脸色,连忙关心地问道。
“七表哥你说巧不巧,有人拿我萧家的产业,在我面前自称少东家呢!”萧宓有些嘲讽地道。
如果不是提前来了京师,又临时起意进了这酒楼吃饭,恐怕要等到今年的出息落进刘家手里她才能发现不对劲。别院的人,几个老仆婢女,对萧家的产业了解不多,恐怕也不清楚此事始末,她到了这么几天,竟也没人将刘家的恶行为告诉她。
第62章 纷争
赵信愣了会,这才理解到萧宓话中的意思。
“这五味八珍楼是萧表妹家的?”
“嗯,今年因战火四起疏于掌控,却不知何时姓都改了。”萧宓顿了顿,又道,“也不知还有多少产业跟着改了姓呢!”
刘家能霸占一家五味八珍楼,没道理会放过其他产业,只是看时间长短,来得及对多少产业下手了。想到这里,萧宓也没心情吃饭了,她得立刻让人从文城来调查清楚此事。
她如今所有的人手基本都调集到文城去了,当初来京师负责处理产业的人也在文城。只有他,对京师各产业的具体情况是最清楚的,她若贸然动作,反而打草惊蛇,到时候就算告到御前,刘家人把这一年的出息提前拿走,再狡辩一番,萧家说不定还无可奈何。
萧家的后台是如今的皇家,她不知刘家为何在赵家都得了皇位后还如此嚣张,虽说她对前世刘家的结局是知道的,但如今比前世有变化的事情太多了,在没摸清对方的底牌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哪知凡事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情很快便如脱缰的野马般发展了。
萧宓的愤慨,赵信感同身受,顿时附和道:“真是些无法无天的东西!萧表妹你别怕,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叫他们乖乖交出霸占的产业,还要给萧家赔礼道歉!”
今天他可算是找到机会在萧表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了,赵信暗下决心,一定要帮萧宓完美解决此事。
见赵信摩拳擦掌的样子,萧宓心情稍微好些了,调笑道:“我才不怕,他们刘家有吏部侍郎,却不知我表哥还是郑王呢!”
刘家当然不仅仅只有一个侍郎,姻亲门生故吏守望相助,一个豪强势力往往是盘根错节的。
萧宓笑得桃花眼弯弯,似醉非醉的眼波里带着些戏谑,有种别样的媚意。
赵信只看了一眼便架不住心跳如擂鼓,红着耳根移开了视线:“我总是为你撑腰的,以后有别的事也来找我就是了!”
“有七表哥这话,让人安心多了。”萧宓先给他戴了个高帽子,然后又道,“只是此时大周初立,正是人心浮动之时,赵家初到京师,犯不着为了萧家的区区小事得罪前朝权臣。我不想给七表哥惹麻烦,所以,还是萧家自行解决吧!”
给人添麻烦总是不讨喜的,但萧宓这话说得进退有度,善解人意,叫人生不出一丝反感来。当然,赵信根本不像萧宓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只觉得难得有机会献殷勤,他不能轻易放过。
“萧表妹放心,此事于我就是举手之劳,你只管交给我便是!”
“那我先让萧家人调查清楚,然后上门去交涉,要解决不了,再抬七表哥的名声便是!”萧宓见赵信还要反对,只得假装抱怨道,“要都被七表哥挥挥手就解决了,我哪里有机会锻炼萧家手下人的能力呀!”
如此才算说服了赵信暂时不插手。
“今天走累了,先喝点汤!”赵信关切地道,说着就亲自去拿汤勺给萧宓盛了一碗汤,他不惯做这样精细的事,还洒了好些在桌上。
萧宓想着赵信陪她走了半天,虽然发现了些倒胃口的事,也不好叫他跟着自己饿肚子,正打算顺着赵信的意思喝几口汤,却发现桌上的汤汁边缘有些不对劲。
“先别吃!”萧宓突然严肃了神色道,然后解开手上的扁平状空心银镯搭扣,从中拿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探在汤里。
看着银针的颜色慢慢蓝,萧宓闻了闻汤的气味,沉着脸骂道:“人渣败类!”
这银针还是以前她在河东时为防备王子安或裴家派人来给她们一家的饮食中下毒,特意制的,能检验出当今世上近百种有害药物。如今根据银针的颜色和汤的色泽气味判断,这汤里竟然有迷药。
这叫萧宓怎能不气,此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在萧家数十年经营出良好名声的店里,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萧表妹,可是验出了什么?”赵信见萧宓的反应,也发觉了不对劲。
“迷药。”
“畜生!老子宰了他!”
赵信顿时领会出了这其中的意味,若他们毫无所觉地吃了这顿饭菜,恐怕萧表妹就遭了那所谓少东家刘二郎君的毒手。他暴怒而起,甚至没注意到在萧宓面前爆了粗口。
“七表哥!”萧宓赶紧叫住了他。
她虽然生气,理智还是在线的,无凭无据打上门去,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说他们自己在汤里放了迷药,要讹诈店家,此时在对方地盘上,他们要在府衙的人来之前消灭证据太容易了。
赵信虽说是皇家人,如今大周初立,正是需要拉拢人心的时候,他若凭着所谓“臆测”就去收拾一个势力深厚的官家子弟,也是讨不了什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