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除夕年夜饭家中四人都不会缺场,所以有此一问。
容夫人闻言笑意微淡,容侯道:“他有事,晚些才能见到。”
“哥哥不和我们一起过年了吗?”幼宁疑惑眨眼。
容侯顿了顿,“今日会回来的。”
说是今日,容侯心中也没什么底,他大致能猜到儿子去做了什么,而亥时后上京各府迅速传来的话也证明他所料非虚。
除夕当日,容云鹤直接同人带兵去了将军府将其整府收押,另,抄家。
第23章 桃蕊
容云鹤率人去抄家前,将军府的氛围本就说不上好,除夕年夜,个个却像吃了哑药般。
他们虽被允了去国宴,但在宴会上基本没人愿理睬,热闹之下,只有吴府那座凄凉无比。
听得容侯世子并大理寺卿率兵将府邸重重包围,吴禄竟感觉放下了一口气,他缓缓起身,“随我去迎客吧。”
他这一生风光无数,有功有过,如今不过时移世易,他经受得起。
府中正室妾室有七八人,加上吴禄所出嫡庶子女,就近二十人,除却一些签了短契的仆从,家生子及卖身契的奴仆皆被押到院中,火光映照下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六七十。
容云鹤朗声诵过圣旨,低眸道:“吴将军,你可有话要说?”
吴禄盯着他,眼中万千思绪,遗憾与敌视交接,最终叹道:“英雄出少年,罪臣无话可说。”
他跪于青石板,背脊笔挺,低声缓述,“今日是我,明日是谁还不可知。我与容侯也有几分同僚之情,如今谢氏独大,你们……可要提防些了。”
容云鹤玩味一笑,“多谢吴将军提醒,晚辈定当谨记。”
身旁御马青年轻轻嗤声,吴禄不愧老将,到了如今地步也不忘挑拨离间,但容世子何等聪颖,这番话怕是白算计了。
两人领命将吴禄阖府收押大理寺牢狱,犹在年节,仍第二日便下了批示,吴府男子流放千里,女子充入教坊,三代不得为官。
吴禄有三女,大女儿已嫁入别府,不受此次灾祸牵连,二女年前同人定亲,自是早已取消,三女待嫁闺中。
临行前,容云鹤踱马而来,“将军愿让家中女眷一起流放寒苦之地,还是让她们留在上京?”
留在上京自是都要充入教坊。
吴禄猛地抬首看他,无不诧异,半晌沉沉一笑,“老夫谢过容世子,家人自当同甘共苦,无论在何处,也不愿分开。”
这回答在容云鹤意料之中,他略颔首,回身离去。
本是定下的安排,在刘侯得知后却生出枝节。
刘侯冷笑道:“容世子心善,本侯却没那么好说话。圣旨说的充入教坊,怎能独放一马,老匹夫害我女儿,我岂能让你女儿好过!”
一句话,吴府两个姑娘于半路被偷偷带回上京充入教坊,当夜便被安排献给了某位大臣。
容云鹤知晓时木已成舟,他眼眸微动,轻叹道:“事已至此,是我之过。”
大理寺卿安慰,“容世子尽了力,刘侯插手我们怎好与其争锋,能让吴禄妻妾跟去已很不错了。各人有命,流放之地贫苦凄寒,你又怎知那两位姑娘愿意跟去?”
容云鹤摇摇头,什么都没回。
大理寺卿看着他的背影心道:容世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心软,对吴禄这等罪臣也要发恻隐之心,实在不值当。
却不知容云鹤推己及人,他想做的事担系风险不可谓不大,虽对父亲保证过绝不祸及家人,更会护好幼妹。可他非圣人,凡事无绝对,设身处地,若他与容侯易角而处,将有这种遭遇的是幼宁,他会如何想、如何做?
容云鹤想,他情愿亲手将妹妹送走也不愿让她遭受屈辱。
可是幼宁呢,她会也这么想吗?她还这么小,还未曾领略世事风光,未曾历经人生五味,他是否并没有这个权利帮她做决定?
为了确保自己之事绝对不会牵连到幼宁,容云鹤思忖,他是该再做一重打算了。
一察三月,在幼宁生辰正式迈入六岁之龄的当日,容云鹤与十三皇子燕归在书房相谈整整一个时辰,随后两人俱满意而出。
周朝不兴给几岁的孩子大肆作生辰,担心折寿,这日幼宁也只是换了身新衣裳,收了几个亲近之人的礼。
最让她高兴的莫过于燕归亲自出宫陪她。
三月桃蕊初绽,幼宁自游廊穿过,沾了满袖桃香,发间别上一抹艳色,兴冲冲往燕归怀中扑来,脸蛋红润喜人,“十三哥哥,今日不进学了吗?”
“我也告了假。”燕归对小姑娘如今重量习以为常,他听从容夫人建议,最近多有注意幼宁饮食,暂时未见成效,但已不再继续横向发展。
“那可以陪幼幼出府玩儿吗?”幼宁有些不好意思道,“音姐姐说西街可好玩儿了,我没有去过。”
燕归本来就做好了陪她一日的准备,立时应下,得了容侯允许,两人便一同去往西街。
方才才和燕归商议好幼宁之事,也得了燕归允诺,容云鹤此刻站在原地,竟有些不是滋味。
幼宁才六岁而已,他居然就有了妹妹已是别人家的感觉……
西街不远,走小路不紧不慢才需一刻钟。许是因为和容云鹤的谈话,燕归待小姑娘的态度也有了些许细微变化。
以前是温柔与纵容,现如今更多了丝对待所有物的宣告之意,将人圈在领地之中,不愿旁人有半点侵染。
系统瞧着,更觉自己所言没错,人类的本性注定了他们不会喜欢同人分享,喜爱的东西尤甚。如今小宿主因为兄长在任务对象那儿过了明户,这关系也发生了些变化,唔……
难道它以后要改成皇后养成系统?
想了想那可怕的场景,系统坚决抵制这个想法,它还是早点完成任务脱身吧。
才至西街片刻,幼宁已是左手糖人,右手桃花糕,蹭得满脸糖粉,皆被燕归耐心擦去。杏儿欲上前的步伐止住,心道只要有十三殿下在场,她能伺候的活儿是越来越少了……
今日似乎是上京特有的小节,西街人头攒动,往来拥挤,燕归没带侍卫,很快便被人流挤在了旁处,手上紧紧牵着小姑娘。
幼宁看到几个在哭着找爹娘的娃娃,眨眨眼,“这儿人好多,要是等会儿和十三哥哥走散了怎么办?”
燕归微抿唇,“那就站在原地等我。”
“唔……”幼宁歪歪头,“要是十三哥哥找不到呢?”
“不会。”燕归眉眼舒缓,默默凝视她,“一定能寻到。”
小姑娘含眸一笑,梨涡微绽,“嗯,幼幼相信十三哥哥。”
虽然游人众多,以两人的衣着气质在街边依旧显眼,不出半个时辰,便让正好陪大公主之女出街游玩的林棠发现。
林棠本想装作没看见,大公主之女秦芊却已经望向那边,她只好笑道:“容姑娘和十三殿下还真是亲近,我都看见过好几次他们在一起了。”
秦芊点头,“容侯女儿得皇祖母喜爱,十三叔也很受皇祖母器重,不稀奇。”
她略一思索,“母亲说过,皇祖母说不定是想将容姑娘留作十三叔正妃。”
话一出,林棠讶异道:“怎会?十三殿下长容姑娘有七岁了吧?况且这是容侯爱女……”
在她心中,十三皇子仍是那个无母无势的皇子,她周旋于上京后宅妇人间,无人会与她谈论其中形势变化,也就无从意识到燕归如今的地位。
秦芊不以为意,“容侯爱女怎么了?十三叔很可能是以后的太子,难道还会配不上她么?母亲让我今后要多在十三叔面前露面,但今日看这情形怕是不妥,还是等下次吧。”
太子?!林棠愣住,内心忽然鼓跳如雷,她从未想到,这位未曾被自己看进过眼里的皇子,居然很可能是日后的九五至尊!
她顿觉喉间微干,抿了抿唇,含笑道:“有何不妥的?正好我与容姑娘也算熟识,今日热闹,不如一同去,结伴游玩岂不更好。”
第24章 皇商
秦芊犹豫时,人已被林棠牵了过去,林棠笑盈盈行到幼宁身前,“幼宁妹妹,真巧。”
“棠姐姐。”幼宁乖乖喊了声,她与林棠也算小熟识,“你们也来西街玩儿呀。”
“嗯,郡主想来看看。”林棠不经意将视线转到燕归身旁,微讶道,“原来十三殿下也在,林棠见过殿下。”
不待燕归应声,她已将头凑到幼宁那儿,手持小泥人,献宝般道:“这个幼宁妹妹喜欢吗?我方才一看到就觉得特别像你,正想何时送到侯府去呢?”
没有任何心机的小姑娘果然很快被她哄去,两人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起来。
秦芊不自在地打了个招呼,“十、十三舅舅。”
燕归淡淡“嗯”一声,面色不显,秦芊就是觉得他似乎有些不悦。
至于这不悦之处,她用脚想也知道定是嫌自己打搅了他和容姑娘相聚。
都怪这林棠,秦芊闷闷不乐想道,她脸皮薄,本就一直觉得要寻个好时机在舅舅面前留印象,如今被这么一搅和,哪儿还能顺母亲的心意那般亲近呢。
不满间,秦芊听林棠笑道:“原来今日是幼宁妹妹生辰,怎么不早些说,我连个贺礼也没备。”
秦芊登时像得了赦令,忙拉过林棠,“容姑娘生辰,当然要备好礼,正好东街有家玉器铺,林棠,我们去看看。”
她话语强势,根本不容林棠拒绝,囫囵间就将人扯走,惹得幼宁奇怪地看了好几眼,有些可惜道:“幼幼还想和棠姐姐一起玩儿的。”
“下次。”燕归重新牵住她,根本没将这小意外放在心上。
长于深宫,什么样的手段燕归没见过。林棠伪装得不错,至少未明面显露出她得目的,但眸底深处的急切仍被燕归察觉。
那种带有欲|望和野心、并将他视为目标的眼神,他十分不喜。
林氏早已没落,全靠林老夫人和太后那一层浅浅的亲系勉强维系尊荣,林棠有此举他并不觉奇怪,但也毫无兴致。
自从太后隐隐显露出要扶持他入主东宫后,这种目光早就数见不鲜。
不过一个多时辰,幼宁已玩累了,被燕归带去一处临江茶楼。
茶楼建有三层,按来客品阶而分,燕归本欲落座第二层,却有一青衣男子迎下,“原是贵客莅临,十三公子,不知是否还记得在下?”
男子年近不惑,两鬓略灰,眸带精光,一副标准商人模样。
燕归颔首,他数日前见过此人,名王乾,王乾为皇商,属某位朝臣远亲。
士农工商,虽以商最为卑贱,但王乾所图甚大,如今资产遍布周朝,拓及南北两端,不说周朝首富,跻身前三之列定没问题。
对于有能之士,燕归向来欣赏。
王乾态度谦恭,即便只是对着一位不过十三四的少年亦进退有度,令酒楼管事仆从皆侧目,不知这少年究竟何许人,让他们东家如此小心。
王乾将一行人请到三楼厢房,香江临窗,白瓷缀案,淡烟袅袅。
幼宁一眼被白瓷瓶中所插桃花吸引,欲伸手去碰,王乾笑道:“姑娘可莫乱碰,这是夹竹桃,颇有毒性。”
他偏头呵斥道:“怎么将这种东西摆在厢房,去换了。”
管事又对小二叫唤,白瓷很快被撤下,换上一盆色彩妍丽的金桔,颗颗饱满,鲜艳欲滴,最是受小孩儿喜欢。
石喜心笑,商贾就是眼利,几个对照下便看出只要讨得容姑娘欢心,他们殿下也就好哄了。
王乾命人送上茶果点心,无不精致美味,比宫中御厨也相差无几。
看出燕归待这小姑娘不凡,王乾识趣地没问要不要让人起乐,先伺候好了幼宁才道:“小店简陋,还要多谢公子肯赏脸,不知公子可有什么喜好?让他们去做便是。”
“不必。”燕归啜了口清茶,“王主簿客气。”
王乾捐了个挂名小官,他似有心入仕途,所以如今很少亲自出来谈生意,大都由各管事代劳。
他了解十三皇子寡言少语,闻这算得上和气的语调笑得眯眼,“应该的,公子今日出宫可是为这桃花节?若是如此,在下也算了解,还可为您解说一番。”
二人由此打开话场,一个心存讨好,一个有所预料,氛围不算冷淡。
燕归虽得太后属意,没有母族支持始终是他的硬伤。王乾闻风而入,有心想以富可敌国的家财助他一臂之力,话语间也将这意思表露无遗。
押宝本就要下得了决心,跟得迅速,王乾自觉从商多年,这点眼力和决断还是有的。
就算败了,他也可以白手起家、东山再来。
暂时没人陪幼宁,她也不觉孤单,一人在小凳上自得自乐,乖巧模样让燕归眉间流露笑意。
他刚才还在思考王乾话语,转眼瞧见小姑娘,顿时想起不久之前与容云鹤的约定。
容世子所言不错,既然已经被推到了这个位置,无从退后,当然就要迎刃而上。
脑中忽然浮现多年前和婕妤独自垂泪的模样,燕归忽然发觉,其实他的母妃与幼宁十分相似。二人皆天真、柔弱,不同之处约莫在于,母妃历经世事而绝望,而幼宁还未受尘埃沾染。
从前他无法保护母妃,日后他不想再无法守候面前的一片净土。
燕归轻轻吐出一句话,王乾先是怔住,随后大喜,暗暗作了一揖,随后朗声笑道:“与公子相谈果然甚欢,乾敬您一杯。”
燕归举杯,“我不胜酒力,只能以茶代酒,王主簿自便。”
“当然,当然。”
幼宁懵懂望来,目光在二人间来回徘徊,微微抖动的小耳朵让王乾见之愈发心喜,拍掌令人取来一盒上好美玉,笑道:“在下与姑娘一见如故,这盒玉石是年前南边得来,值不了什么大价,您拿着把玩把玩已是它们的荣幸了。”
幼宁眨眨眼,显然没太懂这一段话的意思,只知道是要送给自己,软声回道:“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谢谢叔叔。”
这般有礼貌,王乾更加心生怜爱。他小女儿与燕归年纪相差无几,本想着也许还能给女儿找个好夫家,但见了幼宁与燕归相处模样,早就打消了这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