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还是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这些都是可计算之事，可有时改变历史的都不是这些可算计之事。人心，才最是变幻莫测，难以捉摸。苏青啊，你，也要看好自己的心啊！”
“师父，如何才能看好自己的心呢？”
“依师父言，不作他想。”
“是，徒儿谨遵教诲。”
“嗯，可是……唉，罢了。如今你也要醒过来了，别再被自己本性中女人的怜悯给蒙蔽了双眼，别忘了，你是一个男人，开疆拓土而来。女人本性中的仁慈和盲目不利于你成为一个优秀的将领。”
“师父，此话怎讲？我道自己从身到心都已是一个男儿，哪会有什么女人之性？”
“那惠红，那南珠，甚至那小小婴儿，你看她们的时候，是不是时时有自己的影子？或者，你有时候就觉得那是另一个你，脱了这个身体，活在这世上，有不同的哭泣，有不一样欢笑？”
“师父……”苏青惭愧得无言以对，因为这确实是自己。
“那惠红的隐忍和不愿言说的怨，那南珠的委屈和无奈，以及那小小婴孩的无助和无知，都会在某些时刻幻化成你自己，你把自己的感情投进去，感同身受，所以你爱，你痛，你忧愁，你迷惘，你欲喊无声……你……会否在某些时候也会怨恨师父，为何让你如此生于人间？”
“师父！”苏青哭喊道，“徒儿何曾埋怨师父？徒儿……徒儿只是想念师父，有时不知如何继续，想让师父指点迷津。”
“迷津都在自己的心，你明了自然明了。按着自己的心去做吧，有很多事为师也是无能为力的。”无须老人抚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幽幽地叹着气，看着满天的雪飘了起来，天地间都白茫茫的。
“师父。你要随我去见见他们么？李大哥很想见师父一面，想……”苏青问道。
“我见他作甚！那些世俗事，我就远离了吧。”无须老人摆摆手。
苏青知道师父不说二话，说不见就不见的，于是稍稍替李润龙可惜。
“那……师父，您这还要往哪里去？要在这里留多久？”
“我无处可去，处处可去，去到哪里就是哪里。何处不曾留，此处我也不会留。我……这就要走了。”
“师父！”苏青一听师父要走，心就碎了。
“师父！先别走！再和我说几句话！”苏青扑倒在地，抱住师父的腿。
“徒儿，怎么愈发长不大了。师父要走了，你也要回去了。”无须老人轻轻地拍着苏青的头，柔声道。
“师父！那我什么时候能再见您？”
“要见的时候自会相见。”无须老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苏青看自己的手，空空如也，环顾四周，师父早不见了踪影。
“师父——！”苏青对这茫茫雪空，大喊道。
“师父！”
“师父！”
苏青喊得心疲力尽，心里却明白师父不会再回来。
拖着疲惫的身躯，苏青回到自己的帐下，已经入夜，雪花更大了，那一夜，苏青病了，说了一夜的胡话。
昭和殿里的乌浩吉有些狂喜过妄，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里，满屋子的红蜡烛，把一个屋子照得红彤彤的亮。挑开南珠头上的红盖头，一张娇艳的脸映入眼帘，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他，动人，却显得有些空洞。
“南珠！你终于都是我的人了！”乌浩吉吐了一口酒气，扔了红盖头，捧着南珠那张美丽的脸，“我很奇怪，难道隆明王就没有发现他自己的身边有这么一个绝色佳丽？不要跟我说，他是个坐怀不乱得君子！哈哈！君子！你说，他有没有垂涎过你的美色？”
“国主，您醉了。”南珠淡淡地拿开乌浩吉的手，把他扶着坐下，唤人给他脱了鞋。
乌浩吉躺在床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嘟囔着什么，南珠坐在床沿，发了一会儿的呆，看看窗外，雪飞舞得安静又美丽。南珠又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雪景，突然打了一个寒噤，自觉夜深了，关了窗，把一支又一支的蜡烛吹灭了，独剩了一支，还要吹灭，侍女护着放到了高台。南珠怔了怔，那侍女也下去了。
南珠脱了那厚重的嫁衣，钻进帐里，乌浩吉有力的双手一把把她搂住，压在了身下……
第20章 周濡夜探病苏青
话说那天大雪，深夜回到帐下的苏青倒地病了，烧得厉害，烧得迷迷糊糊之间，有一双手握着他的手，温暖，安全，充满力量。苏青心里的那个师父跑了出来，师父没有丢下我自己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苏青心里这样想着，有些欣喜，或许师父见自己这样子，就会不顾一切把自己带走，回到南钟山，过逍遥日子去。苏青紧紧地抓着这双手，嘴里喊道：“师父！带我走！”
师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在他额头探探，叹了一口气，想抽出被苏青握着的手，却被苏青死死抓住。
“师父！别走！要走带我一起走！”
“唉！青弟！是我！”周濡摇摇头，在苏青耳边说道。
苏青却还在恍惚中，问道：“你……你是谁？”
“我是周濡。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周濡轻轻拍着苏青的手说。
“濡哥哥！”苏青的眼眶发热。
这一声濡哥哥却听得周濡百感交集。
苏青闭了一会儿眼，再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果然是周濡，而不是什么师父。
“大哥，你怎么来了？”苏青醒了过来，却只叫大哥。
“有人报说你病了，胡话不止，我担心就赶过来看看你。”
“可是……雪那么大！大哥你又何必如此……”苏青心里愧疚，感激，觉得不必再说什么，周濡端来一碗姜汤，叫苏青喝了。苏青端着碗，问：“大哥，那边……”苏青想问的是那边喜事办得如何，周濡似乎早知他要问，示意他先喝。
“那边，一切顺利。只是苦了青弟你，不能和大家一起热闹，要在这大雪天守着城门。早知青弟你心事重，我就不这么安排了，是我的疏忽……”
“大哥何必这么说，我也不是因为南珠成亲心里就想不开，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苏青喝完姜汤，把碗递给周濡。
“那我就不解了，是什么缘由才让你在这大雪夜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去，冻出一身病来！”
“大哥，我看到我师父了……”苏青看着周濡道。
“哦！”周濡有些意外。
“师父和我说了一番话，就走了，我……我想念师父……”
“你想跟着你师父走，你师父却没有带你走，留下你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你伤心了，是吗？”
“我……只是想念师父。”苏青不好意思看着周濡。
“唉！也不知你师父他老人家跟你说什么了，震动这么大，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我……师父是说我还不成熟……”苏青心里苦笑。
周濡笑了，道：“这你就难过了？你……确实是……唉！怎么说呢？有时那么柔弱，让人想要保护你，可是……可是……你是个男人……”
周濡脸上的表情煞是为难，苏青看了也觉得好笑，心想自己可能还是适应不了这个男人的角色，就说：“大哥是笑我太娘们么？”
周濡略为一呆，说：“不是，青弟你……”
“我不介意。”苏青说。
“你……你好点了吗？”周濡沉默了一下，问道。
“好很多了，大哥来看我，我就好多了。”苏青有点撒娇，“大哥陪我说会儿话吧。”
周濡坐下来，道：“我天亮了就回去，现在就陪你聊一聊。”
帐内的炉火暖烘烘的，周濡和苏青天南地北地聊着，心更为亲近了。
“大哥，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下山来，要跟着李大哥和你，于是你对我的身份存疑，我初初有些生气，可后来一想你这样想其实是情有可原的。我，一直都按照师父的意思行事，这也是师父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后师父会告诉我吧。师父也许就是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事，而不要枉费了来这人生走一遭。”
周濡点点头，说：“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有些事总有一天会明明白白的，不是吗？”
“大哥说一下你吧，说说你为什么跟着李大哥。”
“怎么说呢？觉得有价值吧。”周濡笑笑不再说。苏青也笑了一下，问道：“大哥，你有什么秘密吗？至死都不会说的秘密。”
周濡微笑了一下，看着苏青又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看了苏青半天，然后才说：“我跟你说一个秘密的事情，但是你不能跟别人说。”
苏青点点头，侧耳倾听。
“早些年的时候，我第一次跟随父亲出来做生意，那时觉得什么都好玩，都好奇。那一次，我和父亲走过一段山路，我坐在马车里，趴在窗边好奇地看着这些奇山异水，后来我下了马车，让父亲坐马车，我骑着他的马。因为我想好好地看看这地方。我想好好地看看……就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少女……她……站在高高的地方，一身蓝色的衣服，好像是这青山绿水里的一朵不那么注目却总能吸引目光的花，她好像长在那里，吸收着天地灵气，然后会幻化成烟，飘向天际……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别人都好像没有看见她，都低着赶着路，只有我看见了，痴迷了……然后，我听见一身沉闷的钟声，像从天边传来，绕缭着这座山林，震动着我的心，我眨了一下眼睛，那个少女就不见了，就是眨了一下眼睛，她就不见了，我到处找，都没有再找着，父亲以为我魔怔了，后来就再也不带我出去了……”周濡可惜地叹气道。
“这就是你的秘密？”苏青疑惑道。
“当然！我只告诉你了，谁都不知道的。”
“叶眉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能告诉她。”
“我不会的。”苏青笑道，“你……听见了钟声？还看见了穿蓝色衣服的仙女？”
“你要取笑我说我眼花了对不对？”
“不是。”苏青忍着笑，“那是奇遇。真的。那仙女看见你没有？”
“我不知道。她眼睛似乎看着我，可是没有表情，就好像没有看见一样。”
“那是看见了还是没有看见呢？”
“嗯，没有吧。”周濡只得无奈地说。
苏青笑得弯下了腰。
“啊！我就知道把秘密告诉别人是一件很傻的事，看！都等不及笑我了。”周濡故意很会后悔地说。
“我知道，大哥是逗我开心来的。”苏青却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不是逗你玩得，是真的。回去我还梦她梦了几个月，想她想了好几个月呢！”
“是，我好羡慕呢，那一天，我也能遇见个……遇见个如此这般的仙女，我定不会让大哥这般让她跑了，我定会把她给捉了，带回来……给大哥看看，看看是不是你以前碰到的他、让你魂牵梦绕的那个。”
“好，那你见着那一个穿蓝色衣裳的仙女，就定不要给她跑了，那是……那是属于我的。”
两人说得高兴，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如此念念不忘的人，为何不试着去找一找？”苏青问。
“我恐怕也就只有这惊鸿一瞥的修为了。”周濡掩饰不了的失落之情。苏青宽慰道：“或许，将来大哥和她还有机会再次相遇也不一定。”
“会吗？”周濡看着苏青道。
苏青的心突然有些悸动，也看着周濡，轻声道：“会。”
炉火里传来一声噼啪响，周濡转身看看帐外，说：“天已经亮了，我准备回去了，今天还有事和李大哥商量。你先好好躺两日，等风雪停了，我再差人来接你回去。”
“大哥，我没事了，你不用为我担心。你先回去吧，那边事情多，需要你去处理，李大哥他最离不开你了。”
周濡披上大衣，回头看看苏青，才一头钻进了雪地里。苏青见周濡一走出去，就悄悄起床，简单披了件衣服，掀开门帘看着周濡离去，想着周濡说的遇到那个少女的事情，苏青久久不能平静。
苏青回到润虎堂，喜庆的气氛已经减退，隆明王那里军事调动频繁，这边也在紧张地做好迎战的准备。李润龙的周濡利用乌浩吉的财力，招募了大批人马，实力也慢慢强大起来。
这天苏青训练新兵回来，刚好遇到乌浩吉领着南珠来润虎堂走动。苏青见了他们，赶紧站在一旁行礼，乌浩吉经过苏青面前，停了一下，说：“苏将军，大婚那夜是说你守的城，苏将军辛苦了！”
“国主言重了，守护乌北城是我等应尽的责任。”苏青抬头道。南珠，哦，南妃，一身华贵的衣饰，脸上妆容端丽，既美又高贵。她正望着他，眼神关切，一副心焦的模样，却不能在人前表达。
“苏……将军！听说你那天病了……您辛苦了！”南妃道。
乌浩吉拉住她的手，道：“我们走吧。”
苏青看着他们走过，南妃偷偷回头看苏青，苏青对她笑了笑，让她放心，想必她是听谁说了自己病倒的事。
苏青的意思南妃明白了，也轻轻回笑了一下，回过头去，依着乌浩吉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