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红的墓,已经长出了青青的草。
那个温婉的女子,有着慈母般的笑容,苏青知道她是那个爱李润龙的女子。有时,苏青会有一种幻觉,惠红那双眼睛已经看透了他的真身,却能始终宽容仁爱地给予他微笑。有时,苏青会幻想,有一天,换上女身的自己,经过了世事的磨练,也有了惠红一样的眼睛,仿佛洞悉一切,却从不去点破。
如今,这个女子,苏青心里的圣母,过早地去世,怀着不愿诉说的幽怨,不能给他多一点的时间,去好好领悟她身上的魔力。
除了这个女子,李润龙的身边,还配出现什么样的女人?
苏青拜别了惠红的幽魂,赶到那个热闹的喜宴,李润龙见了苏青自然高兴,寒暄了几句,就去招呼其他人了。周濡安排苏青和自己坐在一起。
“喝酒吧,你那边没什么好酒。”周濡给他斟了一杯酒。苏青四顾细看,并不理会周濡。
“不用看了,你暂时看不见新娘子。等明早吧。”周濡自己喝了一杯,道。
苏青瞪了周濡一眼,心想:就你什么都知道!
“你早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苏青拿起那杯酒一饮而尽,问道。
“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女人?在你心里,什么样的女人才配做他的女人?”周濡盯着他问。
“我……不知道!至少……惠红嫂子那样的女子才是最了解他。他就……那么着急要另娶别的女人?”
“你又不是不知道原因,为何还要怪他?你也奇怪,为惠红大嫂抱不平来了?”
“我就是……有些难过,想起惠红尸骨未寒,想到她的墓前刚刚长起青草,那么悲凉……”
“你去过那里了?这时节,你何必说这感伤的话,难道你愿意李大哥夜里无人陪伴?难道惠红愿意李大哥继续凄凉?”
苏青悄悄抹去眼角的泪,问:“英子和翡儿他们都还好吗?”
“都好,你有空去看看,翡儿长大好多了,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周濡说着,自己也有些神伤。
苏青想起那个曾伏在自己怀里肥嘟嘟的孩子,现在,应该呀呀学语了。苏青一听周濡说翡儿的眼睛像惠红就想去看看,本来也无心情喝酒,起身就要走,站起来却看见南珠雍容华贵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南妃!”苏青低头躬身道。
“苏将军!你可好?”南妃点头示意道。
“好。南妃也好?”
南妃没有回答,只是笑笑,笑得极为勉强。苏青看在眼里,心里难受,难道,她竟是过得不愉快么?难道她还是忘不掉他这个不能给他许诺的人么?
“苏将军,您一路辛苦了,这杯酒……我敬你!”南妃端起一杯酒,举到唇边,道。
苏青才端起一杯酒,南妃已经仰头喝下,袖子随势褪到手臂,雪白的手臂上,有一道道的瘀伤。撞进苏青的眼里,就像一鞭子打在身上,苏青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忘情地喊道:“南珠!”
苏青端着酒杯的手在颤抖。
南妃放下酒杯,那瘀痕掩藏在锦缎里面,她对着苏青笑笑,却如哭般让人心碎。
“南珠!”苏青再次喊道,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南妃转身离去,苏青想追过去,想问清楚,想知道原因,可是乌浩吉的身影却如鬼魅般出现,叫了声“爱妃”,搂着南妃走进了烛台光耀,人声鼎沸的喧闹里。苏青只看见南珠转身而去的那一抹凄楚的眼神,被伪装的笑意代替。
苏青逃了出去,抛开一切虚伪的笑声,跌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师父说,不要再为这虚幻的情感费心费力,可是,在一个女子凄楚的注视下,苏青自感无力抗拒。
乌浩吉!
苏青的内心第一次燃起了恨意。此刻,他愿意就此不顾大局,拿起那把剑,架在乌浩吉的脖子上,质问他都南珠做了什么。
南珠!是他心里那个就快消逝殆尽的曾经的自己,怎么能容忍这个男人如此虐待!
“干什么!”周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苏青身边,按住他蠢蠢欲动的身体。
苏青红着眼睛,窜起来,对着周濡道:“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他都对南珠做了什么吗?”
周濡回答他,而是狠狠地把他按住道:“那是她的选择!你别忘了!那是她的选择!你觉得你对她有什么必然的责任吗?没有!你要记住就只有一点:那就是——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各有目的,而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那一份就行了!”
苏青还要挣扎,等着周濡,却慢慢被周濡眼里的东西打败。
那是一种有时候会在师父眼里看见的东西。它不容质疑,也无从辩驳。那是他愿意听从师父的源泉,也是最让他恐惧的神秘。
“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好好喝酒。”周濡拿来一壶酒,放到苏青手上,就坐在一边,看着苏青一口一口地把酒喝掉,直到酒壶跌落在地,碎了一地。
是怎么睡到了床上,苏青不知道,周濡的影子,时而清楚时而模糊。苏青想象着把师父的那头白发放到周濡的头上,却可笑得不行。第二天酒醒了,苏青也不想和李润龙告别,洗了一把脸就准备走,却不料李润龙已经先一步在门口等他了,身后,跟着娇羞的新娘子。苏青一见这女子,才恍然大悟。
“这是你嫂子,碧海。”李润龙说。
碧海施礼道:“苏将军!”
“大嫂!”苏青回礼道,却特意把那两个字咬得其重。
这个长得还算端正的女子,不就是那天清晨从李润龙房里出来的女子么,那天苏青恰好碰见她低头出来,并未多想,现在想来,是自己何其无知,苏青只道那是服侍李润龙起居的普通女子,不想摇身一变就成了李润龙的枕边人。苏青就像喝了一口苦涩无比的药,虽苦却要咽下去。
“你这是准备连新嫂子都不见就想走么?”李润龙问道。
苏青不想引起什么不愉快,再说李润龙都自己跑来了,他只好说:“我这就准备去拜见大哥和新大嫂的……顺便也看看翡儿和英子,大哥和大嫂这就来了,都快让我受不起了。”
李润龙这才哈哈一笑,道:“还才是我的好青弟嘛!”
李润龙的心情看起来很好,拉着苏青一路问长问短的,苏青心里的不悦也一点点压了下去,去看了翡儿,南珠的事,始终不好过问,就只能先回去了。
第23章 苏青怒挑乌浩吉
苏青回去之后,郁郁寡欢,踯躅了两三日,实在放心不下南珠。即使周濡再三告诫,不可逾越雷池,安守本分,可是,苏青一想到南珠强颜欢笑的样子,就觉得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去把南珠从火海里救出来,远走高飞。加上受李润龙成亲的刺激,此时的苏青是不理智的,悲愤的,而这里漫天的黄沙飞舞更是让他心如瓦砾,难以安宁。遥望那看不见的乌北城,南珠的哭声如歌如泣……
乌浩吉喜欢在大中午太阳如炽的当口,叫人陪他练剑。而此时,他的爱妃,美艳的南妃,也要盛装站立一旁,端着一碗茶,等他练完剑,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浇在沾满鲜血的长剑上,冷却那冒烟的戾气。
今日的太阳似乎特别毒辣,乌浩吉挑了十个人排成一排,一个一个上前来和他对打。这些人,早就听闻乌浩吉的恶名,陪他练剑的人,不死的也残,心里已然惧怕,况且国主的余威还在,即使心里害怕万分,也得战战兢兢地应付。
乌浩吉从来不想对这些人手下留情,在这个练剑的地方,他把他们看成是他的敌人,是让他受辱受苦,是让他不得不抛开自己生长的皇宫那个闪动着金色辉煌的地方,那个让他成为万人瞻仰的地方。如今他还有什么?还要靠一个同样对王位虎视眈眈的李润龙来帮助他夺取江山,这里面的恨唯有在此时此刻才能得到最充分的发泄。当洗尽血污,他又是那个英俊,风流倜傥,彬彬有礼的国主,带着王者的风范,穿过凡夫俗子复杂的眼神,他会扶着他的爱妃,留下让他们无法企及的骄傲。
乌浩吉一上来就展开凌厉的剑势,打倒了五个。
“全上!全上来!”乌浩吉对剩下的五个人吼道,站在太阳下的南妃端着茶杯的手颤抖了一下,乌浩吉邪魅地瞥了一眼她,嘴角浮起邪恶的微笑。南妃的心发着抖,她不知道乌浩吉想干什么,但从他的眼里她读到了让人心发冷的东西。
“爱妃,今天,我们一起来玩一个游戏。”乌浩吉把南妃手里的东西拿开,对她温柔有加,却在眼里透着彻骨的寒冷。
“来,”乌浩吉拉着她的手,一直把她拉入他的阵营,哀嚎和血迹的阵营,他要主宰每个人的命运。
“你们!”乌浩吉拿剑指着他们五个人,“看好!这是我的爱妃,但是,今天我想信任你们一回,把她的性命交给你们,你们五个人要合力保护她,不要让我伤她分毫……如若你们保护我的爱妃不力,那么……你们的家人,明日就要悉数陪葬了!”
那五人面面相觑,慌张,恐惧。南妃浑身发抖,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望着乌浩吉,有哀求,有悲愤,而这正是乌浩吉想要看见的,他喜欢他的女人用绝望的眼神哀求他,哀求他,疼她,爱她,宠她,给她世上所有的爱溺。
南妃明白乌浩吉的内心无比嗜血,甘愿被罪恶奴役。在那每一个欢愉过后的夜晚,乌浩吉喜欢搂着她,抚摸着她柔弱的身体,讲述他逃亡的过程,踏着尸身,趟过血路,他的心却并未被吓倒,也未冰冷,相反,他身体里的血沸腾了,冒着热气,以至于他在逃出来后杀了那些帮助他逃跑,想从他身上获得好处的人。乌浩吉为自己的转变欣喜,相比那个优雅却处处受制的国主,他更喜欢现在这个不时露出残暴面目的复仇者。那是仇恨唤起了祖先的血液,那是拼杀的勇气和不惜一切的疯狂。
而他,从不吝于在南妃面前表现,他,是一个值得害怕的人。
南妃却在一次又一次恐惧过后,却想知道乌浩吉还有多少真情。
“来啊!用你们的身体用你们的命保护这个女人,因为,她不能受一点伤,她受哪怕一点伤,也要用你们家人的血来偿还!”乌浩吉对他们吼道。
没有人会去试探乌浩吉说话算不算数,每一次的血都是真的,温热,粘滑。
他们怎会不知,乌浩吉并不会真的伤害他的女人,他只是想玩一个游戏,看看他们这些人有没有全心全意不惜牺牲性命来陪他玩这个游戏。那五人的背后站立的是他们的家人,当他们挥剑向前之时,已经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见自己的亲人。
乌浩吉连着手刃四人,剩下一个也被刺伤倒在地。他哈哈大笑,拖着滴着血的剑,一步步逼近,剩下的那一个知自己必死无疑,却只能抬头看一眼灿烂的阳光……
“杀了我吧!”南妃挡在那个人身前,被汗水湿透的身体挡住了乌浩吉的剑。
“你不扑上来,用你的身体做最后的抵挡?”乌浩吉看着地上的那个人,阴冷道。
地上的人惨笑一声,向乌浩吉的剑锋扑去,南妃却如赴死般护着不值一文的人的性命。
“够了!”一个身影扑了下来,挡住了乌浩吉手里的剑——是苏青。
苏青心里想不过,自己一匹马就偷偷回乌北城了,回来就躲在昭和殿里,想找个机会和南珠说会儿话的,却遇到乌浩吉在这里把别人的性命当游戏,让南珠担惊受怕。
“苏将军!你这是英雄救美么?”乌浩吉嘿嘿直笑,他早已知道苏青藏在暗处看他的表演。
“乌浩吉!你怎可以如此践踏人命!”苏青豁出去了。
“那如何?你来代替他?”乌浩吉用剑指着最后一人说。
“又何妨!”苏青看了一眼南珠,南珠从嘴里吐出一个字:“走!”
苏青摇摇头,伸出掌心接住她的一颗泪,他恍然想起那个受伤的夜晚,梦里的泪水滴落也是这样的感觉。
“啊!”乌浩吉大叫一声,狠狠地挥剑砍来,苏青收起掌心,全身应付。乌浩吉的剑术也极为高超,加上一股狠劲,完全就是要置苏青于死地。苏青小心地应付着,既不想真的伤了他,又要保持自身的安全。虽然有些束手束脚,但也还算能控制局面。然而乌浩吉却是一个疯劲上来就无法收敛的人,他见不能奈苏青何,又把南妃拉到了身边,当成自己的筹码,因为他知道苏青顾忌伤到南妃,这样他就有了可乘之机。
苏青的招式果然弱了许多,看着南珠被乌浩吉拉扯着,不能自主,除了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就剩下等死的决然了。苏青看到南珠这般模样,心痛无比,分了神,乌浩吉瞅准了机会一剑就刺了过来。
苏青急忙用自己手里的剑去挡,乌浩吉招式一变,用剑一挑,把苏青的剑挑飞了,再向苏青逼近,手无寸铁的苏青只能往后急急退去。
“苏青冒犯国主!请国主赎罪!”李润龙和周濡听闻动静,慌忙赶来,正好看见苏青被逼在角落,无处可逃,眼看乌浩吉的剑就要刺中他,李润龙忙大声喊道。
乌浩吉迟疑了一下,苏青瞅准了机会,往旁边躲闪开去。
“呵呵!你们来得到挺快!”乌浩吉站在李润龙跟前道。
李润龙低着头,故意问道:“苏青这是陪国主练剑么?国主剑术高明,逼得苏青手无招架之力,我们都看见了,是不是?”李润龙最后看着周濡问。
周濡答:“是!”
乌浩吉心情稍好一点,况且在人前他还是不方便撕破脸皮的,于是丢了剑,拉过南妃冰凉的手,摩挲着说:“今天真真过瘾!苏将军!你不在前方守阵地,怎么有空回来?你可是擅离职守?”
李润龙向周濡丢了一个眼色,周濡眼珠一转,忙道:“哦,国主,苏将军回来是报告前方军事情况的。”
“那怎么不往你那边去,反而跑到这里来打扰我和南妃来了?”
“这……苏青他视南妃如自己的亲人,想必是想来看望南妃的……”周濡汗颜,都不知道要怎么给苏青推脱,看来自己的一番劝告还是白费了,苏青还是要为了南珠给惹下来麻烦。
周濡暗中给眼色苏青,让他好好为自己找个台阶。
苏青本不想领情,但也知道让李润龙和周濡为了自己跟乌浩吉闹翻此时并非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