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吾妹——月影小狐
时间:2018-04-05 16:32:21

  萧清进门,随便找了处地坐下然后给自己斟了杯茶。萧涵见之便开口问道:“你不是去睡了,怎么这么快又醒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出来走走,娘是不是来信了?信上说了些什么?”萧清边问边捂紧茶盏,时不时地偷瞥他的神色。
  萧涵正色道:“还是和以前一样都是些嘘寒问暖的话,她还问什么时候回去给爹操办生祭,我想过几天就回去,办完之后顺便把娘和弟妹接来,娘一个人住在那处自然寂寞,而你刚刚成亲没多久,总不是让弟妹独守空房。”
  “任由哥哥安排,到时我照做就是。”萧清蜷在小榻上抿口香茶,身子一直发颤,他看起来萎靡不振,似乎连茶盏都握不稳,也许是因为服过药,至少气色不像前些日子青里透灰,如今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哥,你的嘴怎么了?”萧清突然问起,似乎是无意间看到他嘴唇红肿。萧涵不自觉地拿手去遮,垂眸掩住心虚。
  “用饭时不小心烫了,没什么大事。”
  “这肿得怪难看的,还是请人来看看为妙。”
  “我说没事就没事!”萧涵像是燃火爆竹一下子炸了,眼眸怒瞪大如铜铃。萧清怔怔地看着他不明所以,片刻,萧涵觉察到自己失态,又缓软了语气说:“不过是小伤,过几天就好。你还是回房歇息,免得到时又晕了,那女人开的方子还不知是好是坏,凡事小心为妙。”
  萧清听后也没多舌,起身趿上鞋拖着腿,如游魂一般出了书斋。见门关上,萧涵暗舒口气,转头又对着衣镜照了番。一缕微光落在镜边,恰似当年车中恍惚光景。
  “爹,你让他们进来做什么?”
  “涵儿,不得无理!”
  ……
  他看见座上乞儿睁开双眼望着他,清亮的眸子秋波盈盈,通透得如同琉璃。
  “你叫什么名儿?”
  “卿卿。”
  ……
  卿卿。念到这个名字,萧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硬是要甩头忘掉它偏死缠不放,就似一株藤缠上他心头扎根发芽。爹根本就不应该把这两个祸害捡回来!当初就应该杀掉那个贱人!他咬牙切齿,扶在架上的手指都捏得发白,莫明的怒意几乎要将他燃成空壳,烧得他骨头咯吱作响,睁眼闭眼全是那贱人模样,想起恨得牙痒。
  “涵儿,夫子今天教得你可记熟了?”
  “记熟了。”
  “那好,我便考考你。”
  ……
  “大少爷,待会儿还得习字,您别到处晃悠。”
  “知道了。”
  “那您还不快些回来,老爷知道定会骂的。”
  ……
  “涵儿,别尽和你弟弟学,他是野惯了的,咱们不去管他,以后萧家可得靠你。来,娘给你煮了银耳粥快来尝尝。”
  “娘……我也想玩,只玩一会儿。”
  “这可不行,快些吃了,吃完便去看书,若不用心,小心爹爹晚上打你。”
  ……
  “涵儿,你可是萧家嫡孙,必须得好好花功夫,不能丢了萧家脸面,也别惹祖父生气。”
  “孩儿明白了,此次秋闱我定会夺魁,请爹爹安心。”
  “明白就好,你可别像二弟成天疯疯癫癫,尽和鬼丫头们厮混。”
  ……
  回想那年,他如愿以偿得了解元,十三岁便名满都城,不知羡煞多少旁人,说到萧家大公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此时的萧清依旧是不学无术,整天和潇湘院的野丫鬟混在一块儿的浪荡小子。
  “还我,快把泥人还我!”
  “不给,叫声好听的,我才还你。”
  “你尽欺负人,我不和你玩了!”
  “好,好,还你!你别生气。走,我们放纸鸢去。”
  听到两人嬉笑,他不由驻足,碧草白云间两个玉般小娃笑得欢畅,可那人回眸看到他后就如惊弓之鸟仓惶逃离。
  “卿卿!你跑什么呀?”萧清紧追在她屁股后,但她跑得飞快,转眼连影都没了。
  那一刻,他不知不觉地将手里《法论》捏成一团。
  “哥,你怎么来了?快来和我放纸鸢吧!”二弟见他欢天喜地,手中纸鸢乱舞乱挥。
  “以后别和下人玩。”
  “为何?”萧清睁大无邪双眸,一脸天真。
  “因为她脏。”他这样回道,可心里却想的是另外一回事,他不喜欢此等贱民粗鲁无礼,见他如见蛇蝎避之不及。不过二弟并没明白,想了会儿就一把夺过他手中书册扔到地上。
  “别看了,我们一起玩纸鸢吧。”
  二弟肩上没重担,也没人逼着读书习字,整天无忧无虑磨他玩耍。
  当夜回到房内,他莫明想起那个小丫鬟;嘟嘟脸、双丫髻、杏眸圆圆,笑来又如银钩弯弯,额间还有一点桃花印。卿卿,他记得她,她就是爹捡回来的小乞儿,不过就算洗干净了也改不了她的卑贱,乞儿永远是乞儿,就如萧家的一条狗,只是这条狗从来没在他面前摇尾讨好。
  怒中带恨,恨中带痛。无意间看到镜中狰狞到扭曲的脸,萧涵不由怔了下,思绪随着周遭静谧慢慢沉寂。
  “爹,爹!您看蕙儿写的字!”
  奶声奶气的稚声一路飘来,蓦然回头就见小女萧蕙跌跌撞撞地跑来,萧涵放柔眼色,弯腰伸手将她抱起。
  “好,给爹瞧瞧。”他笑着说道,万年冰冷转眼无踪。蕙儿把手上鬼画符摊他面前,粉嫩小脸得意得很。
  “这是蕙儿的名字,爹爹看写的对不?”
  乌黑一团乱,分不清横竖撇捺。萧涵皱眉一笑,颇为无奈地点头道:“写的对。”
  “呵呵,叫她别来她不听。蕙儿,快到娘这处来,别烦爹爹。”
  紧接着又有一人走入书斋,蕙儿听到笑声,忙不迭地从爹爹身上爬下,随后又一路小跑到门处扑到娘亲怀里。秦阳郡主正怀着第二胎,见到小女风风火火冲来赶忙避让,生怕她撞到好不容易怀上的男儿。
  “夫人怎么来了?”萧涵见之上前轻问,举手投足间仍像新婚时那般相敬如宾。秦阳郡主将蕙儿交给身后嬷嬷,随后从食篮中取出一盅甜羹双手奉上,萧涵看着过了半晌才从她手中接过。
  “多谢夫人。”他边说边把盅碗放置案上,接着轻携起郡主素手引她入座。蕙儿见后自然不肯罢休,吵着闹着要挤到爹娘中间。谈笑之间,秦阳郡主似乎没看到他嘴上有伤,而萧涵也没提及,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看来齐乐融融。
  晚膳过后,萧涵又独自回到书斋锁了门伏首案前,摆在案上的甜羹早已凉透,他一直都没去碰。成婚这么多年,郡主并不知他不喜甜食,就像他不懂郡主喜欢的衣裳一样。萧涵不自觉地伸手去摸唇角,嘴上的伤似乎好些了,至少没疼得说不了话,然而一想起她,淡去的怒愤又蠢蠢欲动。
  不明白为何讨厌一个人能到如此之深的地步,他就是见不得她笑,也见不得她和二弟混在一块儿,这样的贱奴一心只会攀龙附凤,看二弟痴呆疯癫,她投其所好;在他面前,她又装作楚楚可怜,故意躲在一旁引他注意,让他分心。她就是十足的娼/妇,见到富贵人家便使浪,上个街都会惹到谢家,趁夜又在庭院里和萧清搂抱着亲嘴,这些他全都看到了!萧清是个没脑子的,自然不知道那贱/人的心思,不过他可是一清二楚,清楚她是个忘恩负义,不识抬举的骚/货!
  想到此处,萧涵手中狼毫微顿,那时候为了不想让萧清误入歧途,他故意施计让爹爹知道他们偷溜出府的事,还想办法叫祖父留二弟在都城苦习,若没这暗中相助,萧清哪会考得中状元,光耀萧家门楣呢?!
  做为长兄,萧涵自认对得起胞弟,如果不是他,这萧清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和街上二流子没有两样。胞弟入了太尉府,萧家就能风平浪静了,只不过他没料到会被撞到那件事。那女婢的名字他早就忘了,只记得她喜欢穿红绣鞋,每次去潇湘院,她都殷勤得很,得了几件赏赐便乐得上天,比起那人来懂得讨人欢心,也更加的不值钱。可惜错就错在她怀得不是时候,若不是他要成婚,也许会留她在世,不过如此轻挑的女子,肚里的货指不定是别人的野种,留着也是祸害。
  细想那些事,萧涵没觉得自己有错,身为萧家嫡孙,他不可能被一奴婢毁去大好前程,除了哄骗堕/胎别无它法,不过自那以后,那贱/人更是对他避之不及,好似他是凶神恶煞半点都沾不得。其实从小到大他对她不薄,赏她的东西比别人贵重,也是花了心思的,有时他只不过想和她聊聊,或许还能再亲近些,可她永远都不明白,永远只对着蠢弟笑。
  萧涵闭上眼眸深吸口气,硬将不快吞回腹中。这是在嫉妒吗?他心里摇头,萧家大公子怎么会在乎一个乞儿呢?他的娘子是郡主,岳父是王爷,一个区区乞儿算得了什么?!只要他愿意,就能让她俯首称臣;让她像狗一样的叼棋子;让她在他面前端茶研磨、脱衣侍奉,不过他没想到,那贱人会去找爹爹,更没想到爹爹竟然会收她为妾。
  “别为了个女人,毁我萧家百年大计!”
  当夜,爹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他无地自容,但又不甘心,明明是那贱/人在府里兴风作浪,为何到头来都成了他的罪过?他不想惹爹娘生气,只能将那恬不知耻的贱/货抛诸脑后,可是她却无时无刻在勾引他。笑的时候在勾引,生气时也在勾引;说话时在勾引,垂眸时还是在勾引……一颦一笑、眼波流转之间全是诱惑,她就是千年狐妖,千方百计要令他失去分寸,欲壑难填。
  萧涵不知不觉地在纸上落下“卿”字,撇似她的黛眉,点是她的含羞唇,思绪随脑中倩影时近时远,从头至尾他都没想过要迫害她,是她不知检点,欲擒故纵,那天也是她故意失足摔倒好引他上前,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反正那时已传出她哥哥的死讯,她对萧家而言也没了用处,早晚都会成侍姬送人做玩物,便宜别人为何不先成全他呢?
  眉间一点红,青丝郁葱葱;
  羊脂凝香珠,鱼水两相融。
  萧引牡丹开,莲动红涌来;
  口含声声娇,再纵入瑶台。
  无意间写下五言一首,萧涵失了神,仿佛软香在怀令他心猿意马,就当要触到眼前美人时,口中一阵灼痛,回神摸下嘴角又见手上几点鲜红,他怒不可遏,突然抓起面前宣纸撕了个粉碎。纸屑犹如雪片洋洋洒洒,不经意地又拼凑出她的模样。
 
 
第79章 有悲有喜章(小修&小加)
  夜已过半,观云轩内仍点着灯, 今晚宫婢们也不太平, 一直在替卿卿抚背递水, 不知为何, 她一回房就开始打嗝呕吐,折腾到半夜仍没停消。卿卿推开宫婢递来的水, 有气无地摆手让她们退下,见她比先前好些, 宫婢们就施礼告退, 好让她稍稍歇息, 但没过多久,卿卿又突然说要沐浴, 宫婢们也只好顺她的意, 备上猪苓香粉仔细伺候。一双玉手往她身上抹去, 卿卿莫明地打了个冷颤,一下子像受了惊。
  “你们全都去歇息, 不用陪着我。”她抱紧前胸颤声说道,宫婢们面面相觑, 随后施礼退下。人走之后,狭挤的香室空旷不少,卿卿也不必遮掩悲痛。以前她并不记得那天的事, 只记得醒来之后已经躺在沁园,初荷说她摔倒在玲珑山下昏睡了好几天。对此她深信不疑,依稀能想起自己失足摔倒, 接着不省人事,不过当中一段的记忆像是被抹去了,惟留些许令人心悸惶恐的残影。自那以后,她时常会做噩梦,梦到爹爹捂着她的嘴,拿起尖刀不停捅她,还说要让她偿命,可这时哥哥却不在了。
  回想当初生不如死,身子里的皮肉筋骨都似被咀嚼啃噬着,卿卿是从丫环口中无意间听来“她摔晕那天的衣裳被撕破了,内裙上也沾着血”的事,而这些衣裙后来全都找不到了。刹那之间五雷轰顶,卿卿不敢往那处深想,只当自己是摔昏了、腿断了,而不是被那禽兽给辱了清白,可是好不容易忘记的事,今天却被萧涵扒皮露骨,一时间“鲜血淋漓”。
  卿卿不明白为何萧涵会这么待她,小时候如此,长大后还是如此。记得她六岁那年在树下捡了只未长毛的小麻雀,看它冷得瑟瑟发抖,她心疼得厉害,想把它送回家里好和兄弟姐妹们团聚,这时就见萧涵走了过来,她知道他是大公子,平时也是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所以从不敢和他多说话。
  “你在干嘛?”
  那天,他破天荒地上来搭话。卿卿舌头都快打结,面红耳赤结巴半天后把手里的小雀捧到他面前。
  “它……它……掉下来了,我……我想把它……送回去……”
  记得那时候的萧涵看了下她手里小雀,又看看她身后的大树,然后摊开手笑了笑说:“我来帮你。”
  这是卿卿第一次见他笑,那时候还觉得他笑起来好看,眼睛闪闪的,牙也白得发亮。本来是件高兴事,卿卿就等着他把小麻雀送回家,这时就听到有人说话,踮脚看去是嬷嬷来了,她以为萧大公子不会在意,可是他却像是极害怕,装作嫌弃地一把打掉她的手,小雀也掉到地上。嬷嬷看见冲了过来,不分皂白地揪住她耳朵狠打一顿,骂她“小骚蹄子整日胡混!还惹大少爷!”卿卿委屈得很,希望萧大公子能帮忙说几句好话,好让嬷嬷别打她,但他仍是冷冰冰地站在原处,受了嬷嬷几声诌媚后便转身走了。
  那天卿卿没吃上饭,小雀也被嬷嬷的肥脚丫踩死了,她只觉得萧家大公子很吓人,从今往后见他就躲,这一躲就躲了好几年,长大之后明了事理,也就不像儿时那般胆怯,不过他就是咬着她不放,无论她做什么总能挑出些刺,不是茶太烫,就是茶叶放太少,请安快了、慢了都要被瞪个白眼,她不会像彤儿那般奉承拍马,所以挨了欺负就自个儿受着,更没想过要讨他欢心,虽说逢年过节有收到他的赏礼,但胭脂水粉、金钗玉簪都是平日用不到的玩意,也不好意思拿出来戴,戴了又怕被他骂,可这些事情与他之后所作所为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卿卿咬住哭,低声哽咽,恨不得将那禽兽的皮肉一块一块咬下来,她拿起布巾死命地搓擦自己的身子,似乎想要揭下这层皮。白嫩的双臂上搓出一片红点,胸口也擦破了,可不管如何,她仍然洗不去心头的烙印,洗不掉那禽兽所留的印记。水慢慢变凉,卿卿魂不附体地浸在冷水中双眼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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