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我们中计了!快退!”索喀惊呼,然后立即拔出佩刀挥斩射来的箭雨,冲在前头的小卒躲闪不及,纷纷中箭掉下峡谷转眼就被白浪吞埋。赵墨护着自己的翊卫骑抽剑砍断飞箭,董忆与陈旦二人边挥剑边往后退,好不容易退到旁侧却听到身后的阵阵惨叫。他们回头望去,只见凌将军的兵马正挥刀砍杀西夏军队并将撤退的兵卒死死堵住。一时间刀光剑影,敌我难分。后边兵马一个劲地往前涌,前面小卒又死命朝后退,他们挤作一团就像砧板上的肥肉被飞箭暗刃切了个够。凌将军的部下人数众多,赵墨与索喀两队兵马都不及他一半,几个回合下来两队损失惨重,连翊卫骑也被气势汹汹的叛兵冲散了。
身后利刃如雨,前方飞箭如瀑,赵墨咬牙杀出重围却见叛兵又多了一重,走投无路之际,他干脆铤而走险,纵身跃起凌空跳过峡口落到敌兵阵内。敌兵没料到有人会如此大胆,下手不由慢了半拍,就趁这半拍功夫赵墨奋力斩杀掉几个弓箭手好让自家兵马有所喘息,然而凌将军的叛兵不愿意给他们喘气机会,大匹兵马就如石碾将残兵们逼到峡口推入无生河中。
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如同秋麦纷纷栽入巨浪,淡淡的血腥融着那股潮湿死死地贴在脸上。董忆与陈旦被叛军冲散了,翊卫骑连人带马掉下崖,敌众多寡根本没有胜算机会。这横竖都是死,索喀也索性咬牙跃到对岸厮杀出一条活路。见此招可行,残兵剩将们纷纷效仿跃过峡口,然而掉河的掉河中箭的中箭,最后能活着跳过阎王口的不过几十人。
卿卿并不知道哥哥身处险境,看着追在身后的兵马她自顾不瑕。原本准备和和硕公主逃回西夏,但是到了城门才发觉道路已封,门关得死死,她们只好调头往回跑,想方设法冲出这座迷城。一路上,围堵的叛兵叛将蜂拥而上,个个凶神恶煞欲将她们拿下。和硕公主的青鬃马性子烈又忠主,见到有人靠近就打起响鼻嘶鸣踢蹬直往空处窜。城中火把如繁星,到处都能听到兵卒叫嚷,卿卿她们就如过街老鼠穿梭在杂兵乱贼中。
公主左侍冲在前头,一面击退敌兵一边找寻出路。南门值守相对薄弱,他们就准备朝那里跑。凌将军得知公主逃跑的事后连忙下命把严城门,她们好不容易逃到了南门却见守卫重重。左侍负伤,鲜血已染红马背,再过一会儿怕是撑不住了,坐在其身后的绿悠心急如焚可又无可奈何,而和硕公主见到那么多守卫心凉去大截,自觉无望。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两影黑影横空出世,一左一右冲入敌阵为公主开路。这二人她们从没见过,还没搞清是敌是友城门守卫已被二人的好身手打掉大半。卿卿她们也顾不上许多了,一见有趁可乘便策马扬鞭冲出城门,情急之下不分南北直往前跑。叫嚣越来越远,和硕和卿卿终于松了口气,可跑了没多久左侍便伤重不济坠马身亡。和硕悲痛欲绝,连忙跳下马背跑到尸首边蹲在那儿放声哭嚎,从金枝玉叶到丧家之犬不过是眨眼功夫,她还没把委屈全哭出来身后又传出细碎铁蹄声。
“他们追来了!”绿悠叫道,脸色又刷地一白。卿卿也顾不上劝慰公主,连忙死拽着她的手把她拖走。上马之后,绿悠所驾的白马被后面射来的飞箭惊到了,它立起长嘶没头没脑地栽入林子后就不见了踪影,卿卿根本来不及叫住她。和硕回头见追兵扑来狠狠地踢下马肚,马儿嘶鸣着朝前狂奔,一下子将后面几人甩出很远,正当她们以为将要脱身时前面突然冒出断崖,底下水声隆隆响如雷鸣。
“啊!”和硕忙不迭地拉紧缰绳,马儿嘶鸣打圈停驻不前。眼看追兵将近,卿卿就忍不住说道:“我们想办法跃过去!”
“这么宽的河道怎么跃啊?”和硕声音发颤,似乎是被底下水流白浪吓到了。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卿卿一咬牙愤然道:“至少比掉到他们手里强!”
话落,她使劲吃奶的力气踢中马肚,马儿吃痛长嘶一下子发了狠劲冲向断崖峡口飞身跃起。这一跃吓掉她们半条性命,也给了她们一次生机。见对崖近在咫尺,卿卿便死命托起和硕像是要把她扔过去,和硕本来就会武功,她知道卿卿的意思后立马松开缰绳使出轻功跳到对崖上,可是当她转身想要拉住卿卿时一支飞箭疾射而来直直袭向她的面门,和硕一时慌神不自觉地收回手,卿卿勾不着崖边连同马儿一起落入恶流,“啪”的一声巨响,一人一马便埋入了白浪中……
和硕公主回神后卿卿已经无影无踪,叛兵追到崖边底下坐骑见这滔滔河浪吓得直打鼻,他们就在那里打圈想要过来,和硕见此惊恐万状不知所措,满脑子只想着逃命,趁敌兵没追来之前她便转身遁入山林想找条出路。
林中树叶沙沙,脚下野草茫茫。和硕就像无头苍蝇不知该往哪里跑,先前逃命已耗尽了她的力气,抬脚也觉得费劲。她咬牙往东面跑去,一边逃命一边回头张望。夜黑星稀,影影绰绰,和硕没看见脚底一滑就咕碌碌地滚下山坡。
赵墨听到不远处有动静,立即把手按到剑柄上,其余人听见之后忙打起精神侧头看去,只见有个东西正从山坡上滚下,看着就像个人。索喀已经狼狈不堪,怒火攻心,他以为是不小心掉下的小兵卒便抽出大弯刀上前泄愤。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揪起那人头发,把刀架上他的脖子。原本以为他会求饶却未曾想听到的女人嘤嘤抽泣。
董忆眼力好,一眼就认出被索喀揪住的人是西夏公主,趁索喀没下刀之前,他两三步跑过去一把拉住这个大老粗的手腕,低声轻喝:“刀下留人!”
索喀听不进去,用力甩开他骂骂咧咧道:“这群狗崽子,能杀多少是多少!死了也值!”
“别杀!她是和硕公主!”话音刚落,众人大惊。索喀也愣住了,他连忙松手拔开那人面前乱发,一张吓哭的脸顿时露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西安王的心头宝——和硕公主。
“末将不知是公主,罪该万死!”索喀手一抖立即放下弯刀跪地捧心,其余人也纷纷施礼以表恭敬。然而赵墨见到她之后脑子里就像有东西炸开嗡嗡直响,他神差鬼使般地走向前,一把抓住和硕胳膊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卿卿呢?卿卿在哪儿?”他神色僵硬,声音沙哑低沉似在随风轻颤。和硕惊魂未定,杵在原处哭哭啼啼许久都不作声。
“卿卿呢?我妹妹在哪儿?!说话啊!”赵墨失态大吼,手劲一重差点捏断和硕的臂骨。和硕疼得蜷起身子,一下子失了声音。董忆见状不对,连忙上前劝赵墨松手。缓了许久,和硕这才哭诉道:“她掉河里被卷走了。”
“嗡”的一声,赵墨脑中一片空白,他怔在原处双目无神,整个人就像没了魂。众人直勾勾地看着都不敢作响,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前段时间的传闻,而此时此刻似乎正应了那件事。过了半晌,赵墨突然抽搐了下,好似灵魄归位时吸上了一口气。他不顾众人诧异之色发疯般地跃上山坡朝峡边狂奔,董忆不放心连忙追过去,他以为能制住赵墨,谁料赵墨一鼓作气跑到峡边纵身跃下十丈高的悬崖一头栽入涛涛巨浪中,犹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董忆没来得及拉住他,他赶到崖边手扶岩石蹲身往下看。滔滔河水,茫茫无际,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这夜风刺人心骨,终于他在水里看到一人窜了出来,隔得太远听不见他在叫什么,这一阵又一阵凄厉咆哮就像夜狼哭嚎,听得人心颤叫得人心疼。若没猜错,他始终在唤一个人的名字——卿卿。
第103章 鬼刹
“卿卿,卿卿……”
朦胧之中, 卿卿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 这声音犹如水波荡漾忽近忽远。她不知身在何处, 脑中一片混沌, 费力眼开双眼只看到一张模糊面容。
“卿卿,你醒了吗?”那声音仍在耳边不依不饶。卿卿头沉如铁, 努力回想只记得与和硕逃到崖边然后骑马跃过那道峡口。和硕没有伸手救她,闭眼前的那刻她只看到墨似的天幕。突然脑袋一阵钻心的痛, 额穴涨得快要开裂, 卿卿忍不住又闭上眼睛好缓缓这般不适。
“她还没醒。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八成摔坏了。”
“大夫, 你怎么看。”
“老夫尽力。”
絮语轻轻,周遭分明有好几个人。不过卿卿听到了绿悠的说话声心里顿时踏实了, 然而细细分辨, 另一个男声也耳熟得很。这是哪儿?他又是谁?她疑惑不安, 无奈眼皮重得抬不动,没过多久又昏沉过去。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这只手光洁如缎,温软厚实, 她睁开迷离双眼就见哥哥坐在那儿扬眉浅笑。
“哥哥,你没事……太好了……”卿卿费力挤出一笑,话到嘴边全都成了浊音, 她想握紧哥哥的手可惜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劲。绵柔的一吻印在她的唇上转而变得霸道粗野,卿卿喘不上气,心口痛如刀绞, 渐渐地她发觉这不是哥哥的气味,背脊顿时一阵寒意。
“嗯……嗯……”卿卿使劲力气推搡那人,而他就像座山压得她无法动弹,此情此景让她想起最不愿意想起的事,惶恐瞬间侵入心骨,她发疯似地叫了出来,两腿踢蹬拼命挣扎,然而睁大双眼的刹那眼前并没有别人。
“卿卿,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绿悠的声音,听来焦急似火。卿卿汗湿衣衫,犹如脱水之鱼大口喘息,刚才太过真切,唇上似乎还留有那人余温,亦梦亦幻真假难辨,刺骨的恐惧绕在心头许久不散。
“卿卿,你怎么了?你没事吧?”绿悠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看到她的焦容,卿卿这才想起她们出了城门之后便走散了。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究竟是哪儿?卿卿转动双目环顾一番,这里不像军营也不像西夏。
“卿卿,能听到我说话吗?记不记得我们逃出来了?你哥正在外面等你呢……快点!快点起来。”绿悠说得煞有介事,似乎真有人在外面等她。不过卿卿从中嗅出一丝异样,若哥哥真在的话他早已坐在床沿,更何况这间屋子干净雅气,乡间野外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还没醒吗?”
“看来是的。”
这次,卿卿清楚地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她侧首看到门处剪影顿时就认出他来。见到萧清、知道绿悠的底细,卿卿一点也不惊讶,或许与绿悠重逢时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她仍然相信昔日情谊,给绿悠一次机会也算给自己机会,只是如今看来她赌输了。
过了许久,卿卿费尽力气撑起身,绿悠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她见到卿卿坐在那处面露惊诧,急急忙忙走到她身边轻携起她的小手柔声问道:“卿卿你醒了吗?”
卿卿轻晃着沉甸甸的脑袋一直没有开口,绿悠无奈轻叹伸手摸下她的额头。突然,卿卿像中了邪猛地抓住绿悠的发髻撕扯起来。绿悠痛得直嚎,门外立即冲来两个侍卫模样的人物,卿卿见到他们如同见到鬼,一边尖叫一边抱头鼠窜。
“啊!救命!阎王爷来收我了!救命!”她像是疯了,举止异于常人,绿悠被她揪掉一大把头发心疼得直落泪。两侍卫上前欲制住卿卿,谁知她的力气大如蛮牛,叽哩呱啦不知道在叫什么,两侍卫面面相觑似乎拿她没办法。趁此机会卿卿冲到门处,未曾想被萧清堵了个正着,他两手撑住门不让她出去,卿卿抬头正好撞到他的眼眸,几分怨情几分怜。不知为何,心似被这般的眸化了去,一时间思如潮涌,连装都要装不下了。
“啊!阎王爷!阎王爷来了!”
卿卿惊声尖叫,随后跳上床榻将自己裹入被中,她装疯卖傻,故作害怕在那里瑟瑟发抖,口中犹如念咒含糊不清地吐出几句。
“快把大夫叫来。”萧清扫了眼地上狼藉对绿悠吩咐,绿悠吸吸鼻子吞下委屈出门去请。没过多久,大夫便小跑而来,卿卿故意抓撩大叫不肯让他靠近半步,萧清干脆命待卫将她按住,待她耗了力气才让大夫上前把脉。
卿卿的医术可要比他精湛,她从医书上见过失心疯的病症,这种疯病脉象与常人无异而神志却是焕散不济,只要装得入微别人定察觉不了,落入萧家人的手中装疯或许是唯一出路。果不其然,那位老医把脉许久也得不出所以然,只好对萧清说:“可能是她从崖上摔下伤了神智,这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这番说辞萧清自然不信,他走到榻边伸手翻开卿卿眼皮,卿卿的眼珠儿就在那儿无序乱动,双目无神眼不对焦,看着的确如医士所说。
“算了,先派人把她看着吧。”萧清松开手,吩咐左右侍卫。卿卿暗舒口气,心想对待一个疯子他们也没法子,她必须逃出去,必须要告诉哥哥自己还活着,可哥哥如今在哪儿?他现在是否安好?
“找到了!我们找到马了!”
有人兴奋大喊,董忆闻声回头,就见不远处的河岸边躺着一匹死去的青鬃马,找了三天冒着大风险才到了这儿,可连卿卿的一片衣角都没寻到别说尸首。他深吸口气,掏出羊皮囊子灌满水,接着就走入旁边密林中。如今的翊卫骑几剩下十八人,其余七个则是索喀手下,他们被困在这片林子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每天还要防敌兵侦查偷袭,然而众兵之将已没了威风,形如枯稿地坐在地上不吃不喝。董忆不知道该怎么劝,正是要提升士气的时候赵墨却像死去一般。
和硕公主不敢朝赵墨靠近甚至不敢出声,若是没记错那天他的确是想杀了她,其实她也不想让卿卿死,要怪只能怪卿卿命不好,可这话赵墨根本不听,他就像入了魔障在滔滔河浪里找一个不知道被冲到哪儿去的人。
不过三天,赵墨似乎老了许多,曾经合身的铠甲空落落地搭拉在身上,他失魂落魄地如堆烂泥瘫在那儿,神神叨叨地摸遍全身上下,他找不出一件卿卿留下的东西,一件也没有。赵墨骂自己太蠢,为何不在走前带上她的耳坠傍身,哪怕剪段青丝放在胸口也好!要怪只怪自己盲目自大,太相信那个姓凌的,结果不但害了翊卫骑的弟兄们,还害得卿卿丢了性命,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死的人是自己啊!
卿卿,你在哪儿?都是哥哥不好,我不该走这条路!如果你能回来,我愿意拿我的命来换!赵墨垂着头暗自呢喃,心痛得似化开一般,他无时无刻都在想她,想着他们还没有完成的事。或许他们应该留在秦州,买块田地做个农夫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可是他忘不了那些仇恨,更忘不了作贱小妹的禽兽,可如今妹妹死了,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哥哥……”
隐隐约约,赵墨似乎听到了她的轻唤,他蓦然抬头就像被根看不见的细绳牵了起来。众人诧异地看着他而他混然不知。赵墨便追着风中轻吟神差鬼使地往林中深处走去,微风拂面他忍不住闭上双眼,忽然,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落在他的肩头,温婉的气息就荡在耳边,她撒着娇一边又一边地唤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