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死了,连尸首也没找到。陈旦得知此事悲痛万分,把那些刽子手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再怎么骂也提不起赵墨以及其部下们的士气,好像卿卿一死,震威四方的赵将军也不复存在。平时能看出这两兄妹感情深厚,然而迟钝的陈旦并没往那处去想,他只以为赵墨少了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才一蹶不振。见赵墨像死去一般,陈旦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不像董忆这么会说话,只好默默陪在赵墨身侧做个好兄弟。
回到秦州,赵墨不操练不说话,整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直到现在他仍没接受卿卿已死的事,他就当她是走了或是随青洛入了深山,总之她早晚会回来的,可是等了一天、两天、三天……他深爱的小妹杳无音信,晚上做梦也没有梦到她,他多希望她能托梦与他说几句话,告诉他哪里可好,有没有挨冻;有没有受小鬼欺负,然而她的魂魄并未归来,难道是她在责怪他这个做哥哥的所以不愿意回来吗?赵墨万念俱灰,卿卿走了他连想活的念头都消失了,深陷的眼眶每每含泪,人瘦如柴形同枯稿。
“卿卿……你在哪儿?”
“哥……”
卿卿梦中呢喃,突然一阵寒意袭来,她忍不住打起冷颤。见睁开眼时屋内空无一人,窗外也已天黑,身上脸上火辣辣的疼,晕过去前她只记得萧涵又狠打了她一顿还说要让她做娼妓,最后是萧清说了好话让她免于此劫。卿卿心里感激,念着旧情她无法去恨这么一个好人,可是他们毕竟势同水火,她不可能为了萧清而害了自己害了哥哥,既然他能对她好,那她也能利用他逃出去。想来有些不光彩,但这也是唯一能逃走的法子了。
正当卿卿想得入神,门外又有脚步声,她紧抱着绣枕缩到角落心快跳出嗓子眼,其实她还是很怕那个男人,怕他对她再做出同样的事,他不但毁了她的一切还想继续折磨她,她实在想不通为何他会对她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将她弄得不成人样才满意。
“咯吱”一声门开了,伴着毛骨悚然的寒意。帘后人影晃动模糊不清,然而听到这脚步声心里的大石便落了地,卿卿尽量把自己装得可怜,拨开额前碎发好让他看清脸上的伤。萧清掀起纱缦刹那也的确是愣了一下。他就立在榻前,手中的烛光晕染出那双俊雅清秀的脸,他穿着竹青色锦袍,腰上系了根白玉带,这就跟那晚与她幽会时穿得一样。
萧清凝视了她许久,方才将手中药盘摆到床边小案上。见他把手伸来卿卿抖得更加厉害,眼泪如同断线珍珠直往下掉。他伸手她往后缩;他再伸手她再往后缩,来来回回萧清异常无奈地柔声而道:“别怕,我不会打你。”
他就像在哄个三、四岁的小娃,手里还亮出李家脯子的酸杏。卿卿低头看着那油亮半红的蜜饯慢慢放下戒备。萧清轻轻地拉起她的手,然后掀开她身上长袖。白嫩的手臂上全是瘀痕,红得泛了紫。他拧起眉头貌似很心疼,接着他就拿起药酒洒在她的伤臂上。
“嗯!”卿卿吃痛地哼唧一声,马上把手缩回去。萧清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放柔声音笑着道:“别怕,这个疼一下就好了,来吃个杏脯,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
他取了枚酸杏递到卿卿嘴边,卿卿看着柔光中的星眸一点一点张开嘴。见她听话萧清笑了,他似乎又回到从前,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萧二公子。他细心温柔地替她涂上药酒,不轻不重地揉散瘀痕,还时不时地抬眸看看她莞尔而笑。
“当初是我错怪你了,想来有些后悔,或许这是老天爷的意思,让我远远地看着你却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他像是自言自语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卿卿呆呆地看着他一脸茫然,萧清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是我没用,那时我害怕了,我本应该挺身而出可是我腿都在抖。你不肯跟我那是自然,我软得像泥,根本保护不了你。你说得对,所以我不配。”
卿卿依旧没听明白萧清指的是什么,她看着那双细长如玉的手不由自主地想起儿时,他的确从来没把她当下人看,处处都为她着想,还冒充哥哥写信让她开心。想起他的好,她的心便软了下来,他眼中隐隐的痛苦看得她心里难过,差一点忘了自己在做什么。药酒碰到伤处钻心的痛,卿卿顿时清醒了,她怕自己会装不下去,连忙推开萧清大哭大闹就像疯病发作。门外守卫听到动静立即破门而入,一个按手一个按脚将卿卿摁住。卿卿挣扎到无力,不知不觉就昏死过去,萧清忙命他们把手放开,上前探下她的脉息。
“没你们事了,全都下去吧。”
两侍卫拱手领命,接着就退回门处,萧清小心地替她盖上丝被,然后端起药盘出了门。听到脚步声渐远,卿卿不由松了口气,然而萧清刚才的言行却在不经意间烙在了她的心底。
院中已是万簌俱寂,萧清穿过月牙门洞走到望月轩,就在进门之时暗处突然出现一个身影。他侧首看去只见萧涵走了过来。
“套出话没?”萧涵问道,他永远摆着张不近人情的脸以及目空一切的冷傲,在他面前也是如此。
“没有,她真的傻了。你下手太重,差点没把人打死。”萧清露出玩世不恭的风流样,俊眉微挑像是戏谑。
“你心疼了?”
“呵呵,怎么会。”说着,萧清从怀里拿出一枚鱼形玉环绶递了上去。“你又不小心把这个弄掉了,刚才正好捡到。”
话落,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像常态的阴冷。萧涵微微一怔,惊诧稍纵即逝。
“谢谢。”说着他伸手接过,目光随意地落到萧清伤手上。“你的手没事了吧?今天早点歇息,趁他们萎靡不振,我们不能失了良机。”
“放心吧大哥,你也早些歇息去。”语罢,他转身入门。萧涵冷冷地望着,手中玉环变得无比烫手。莫非他知道了?
第106章 萧二公子的秘密心事
“笃笃”更鼓响了二下,望月轩内仍亮着灯, 迷离光晕染上碧云纱, 朦胧勾出一人剪影。绿悠端着烫羹小心而入,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馥郁香气, 不过片刻人就轻飘起来。
“哎呀!要不得!”绿悠惊呼,连忙放下手中食盘将案上紫檀莲香炉弄灭, 然后打开门窗挥去房内香气。夜风悄然而入,吹散了案前迷香。萧清懒懒睁开双眼, 转着眼珠儿四处望了遍。绿悠回头恰巧见他看来, 四目相交, 那双桃花眸子犹微醺似笑非笑。
“你怎么把我的宝贝扔了?”他呵呵笑着,边说边撑起身子倚上靠枕, 随手把过一盏青梅酒。
“好不容易戒了, 干嘛又去沾?”绿悠嘴上不悦, 心里却疼他疼得厉害。萧清闭起双眼晃动微微晕沉的脑袋,想了会儿便说:“睡不着也没事做。”
“睡不着我陪你聊聊。”说着, 绿悠关好门窗接着就走到榻边,还没坐下萧清就弹起身抱紧她往后一倒。两人一块儿倒上小榻, 绿悠忍不住娇嗔,萧清乐得咯咯直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绿悠嘟起嘴朝他胸口不痛不痒地捶上两拳。
“想笑就笑了呗。”萧清整好姿势,一手枕在脑后望着横梁出神, 绿悠趴在他胸前听到一块若有似无的叹息。他在为谁而叹?她心里明白可偏不愿往那处想。
“我愿二爷开开心心的笑……真的开心。”绿悠对着他的心口低声而道。萧清轻抚起她的青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
“真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你说我该赏你些什么好?”
“绿悠不要二爷赏赐, 绿悠只求二爷开心。”
“开心?”萧清自嘲似地嗤笑两声。“我都忘了这‘开心’二字怎么写,当你看明白这大宅子里的事后你知道该怎么开心吗?”
绿悠沉默不语,她不清楚萧宅深处的龌龊事,若不是心有所牵,她也不愿意与萧家有半点关联。有时女人比男人傻,喜欢上了便是一心一意,明知道会粉身碎骨也不愿脱身而出,女人就是那么傻。
萧清闭上了眼,像是累得睡着了。过了许久,他开口喃喃道:“那天我看到了……看到他做的那些事……可我只是坐在那里两条腿动也不能动,事后也没有告诉别人,也没为她讨个公道。后来我突然明白了,这人分贵贱,不管命贱还是命好,终究逃不过一个‘命’字。生在萧家就得为萧家卖命,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做一些不喜欢的事。外人看来是命好,可我却觉得是命贱。不光是我,还是我哥、我爹……为了这个姓氏虚伪不堪。”
他犹如梦呓,绿悠也听得一知半解,在她看来能生在萧家自然是命好的,他们穿得是锦衣华服,吃得是山珍海味,殊不知人伦下的功名利禄,权富利仇有多重。萧清无奈叹息,仰头饮尽青梅酒,他不敢闭上眼睛,因为那双泪眸总会在不经意间跳出来。
那日是他亲眼所见,玲珑山浮影阁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地方。原本他不应该跑到那儿去,只不过实在想知道她的兄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她舍身做人小妾来换他荣华富贵。他神差鬼使般走到浮影阁前推开门晃了圈,就是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猫泣般的呜咽。他应该调头出门的,若光阴逆流他会毫不犹豫地退出去,而不是上楼看个究竟。
走上木阶,那张乌漆床正咯吱作响,他先是看到一头垂地青丝随着床摇轻晃,此时走还来得及,可他心里好奇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在这里行苟且之事,接着又小心上了两级木阶。
回想到这处,萧清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一幕似春/宫图定格在了眼前。她就像半挂在榻,一手抓着榻沿一手摆在那人肩头似推似扶,乱发葱葱散落在地,旁边半垂着一抹翠绿胸裹。他看到了她的眼眸,空洞无神死般的漆黑,好似没了魂魄惟留那副无瑕赤/胴。
弱弱呻/吟带着哭腔,半张的娇唇似在发颤,那人架起她的腿狠命发力,只把她当作一块可泄欲的肉团儿。他死都不会想到,趴在她身上纵情驰骋的那人竟然是他无所不能、有德有才的好哥哥。见到这幕,他就像脱了力两腿一软坐在木阶上,听着那啪啪作响的淫/靡之音与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他不敢再探头,而脑中的那双空洞眼眸却流出了泪,这泪是鲜红的,就如血一般红。
萧清又忍不住打起冷颤,死命想要挥去脑中残景,可它始终牢牢地黏着。他胡乱地找起迷魂香,寻遍不到就拿来梅酒仰头灌下。见他突然失态,绿悠慌了神,急忙夺下他手中酒壶哄他上榻睡去。萧清一把将她推开,在那里大叫:“卿卿呢?快!快把她找来!”
他似入了魔障神志不清,绿悠想定是那毒香惹得祸,她不想从他口中听到“卿卿”二字,可见到他比疯子还疯,只好跑到卿卿住处想办法把她带过去。然而到了那处,院中守卫死拦着不让人进,绿悠十分不解便怒目责问:“为何不能进去?!”
“姑娘莫怒,这是萧大人的意思,现在谁也不能进。”守卫冥顽不灵,绿悠急得如热锅蚂蚁团团转,正当她准备冲进时,关着卿卿的地方突然开了门,萧涵从门内走出来一边整着袖边一边往旁院走去。见此,绿悠不由怔住了,这半夜三更萧大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她不敢深究,想了会儿便笑着对守卫说:“好吧,那你们就当我没来过,辛苦了。”话落还顺手塞了些银子上去。
绿悠不敢将此事告诉萧清,就怕中间会有什么误会,一路上她都在思量该怎么说,没想到回房后萧清已经闷头大睡,连鞋都没有脱。绿悠觉得好笑,这么大的人了却像小娃儿一样,她一边摇头一边上前替他脱去鞋袜衣衫,摆好锦枕仔仔细细地伺候他睡好。看着他的睡颜,绿悠鼻子发酸,忍不住抚摸起他的眉眼、鼻梁、薄唇,最终落到他的心口上。
“你的心能不能分我一些?”她在他耳边轻问,而他睡得深沉。
是夜,秦州城内与白日一样喧嚣忙碌,燕军突袭毁了南门,而赵墨却像死猪一样躺在榻上,抱着半空的酒坛。董忆已经连夜赶回军中,陈旦正守着城门殊死抵抗,不为别的只为保住他们得来不易的军威名望。这般千辛万苦也抵不过赵墨几夜消沉,守城将军实在看不过去,急书一封上奏安夏王请命革去赵墨统率之职。
董忆向守城将军禀报之后便赶到赵墨这处,外面正打得如火如荼,他倒是醉得安稳。众人皆知赵墨滴酒不沾,见他烂醉如泥,他心里也不是滋味。董忆不像陈旦这般木讷,他早就看出赵墨与其妹“亲近‘得过了头,那些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说实话一开始他也无法接受,毕竟从小到大读的圣贤书脱不了“伦理”二字,不过从另一面来看赵墨确是难得一见的良材,能做其力不能及之事,所以他甘愿追随其左右,盼望有朝一日他能灭掉燕氏好为他讨回公道。相比之下他与卿卿的风流事又算得了什么。可是此时此刻见赵墨没个人样,董忆失望透顶,这千辛万苦拼来的一切不能毁于一旦,他想扶佐的君王不应该是这般模样。怒火一窜,他就拿起案上茶壶把茶水浇到赵墨头上,赵墨淋了个透心凉,一边大骂一边挣扎起身。
“赵将军,燕兵已攻入南门,等您发令。”董忆一板一眼地拱手领命,赵墨仍是醉得云里雾里,歪歪地坐了没一会儿便又倒头睡去。董忆又拿起茶壶不紧不慢地浇在他头上,这下赵墨彻底清醒了,他手拄床榻硬撑起身,弓着背斜靠床柱,额前乱发湿漉漉地贴在青灰色的脸上,水正沿着他削瘦的脸庞一点一点往下滴。董忆看不惯这般憔悴样,一把扯下架上布巾扔给他擦脸。
“什么时辰了?”赵墨沉声问道,沙哑的低声似磨过石缝的碎砾,轻轻地且含糊不清。
“你自个儿去看,燕兵已经打到门口了,你的将军令也快保不住了。”董忆不冷不热地讥讽道,赵墨听了也没多大反应,擦干净脸后他往窗处望了眼不禁黯然神伤。
“过了三七了吧?”
“四七都快过了,如果卿卿泉下有知,定不是愿见你这般模样。”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听到“卿卿”死灰般的眼眸终于有了些光亮,只不过转眼又暗了下去。
董忆想了会儿又继续道:“尸首还没找到,说不定她还活着,如今王爷又追封其为公主,哪怕为了这个名号,你也得像个男人站起来!难道你想见你家妹妹生前冤屈,死了也要被辱一番才甘心吗?!”
话落未落,一只冰冷铁爪猛地扼住他的喉咙,董忆只觉得喉头一紧咳得脸发红,一时间气都喘不上。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赵墨瞪着血红双眼一字一顿威胁道,董忆顿时脊背发凉,清楚这不是玩笑话。赵墨见他闭紧了嘴慢慢地松开手,重新瘫回那张快要发馊的床榻。
过了许久,董忆又不死心地开口道:“萧家就要攻进来了,你自个儿看着办。”话落,他提剑而出,开门刹那赵墨清楚地听到外面兵戎相博之声。若不是这些人卿卿不会枉死,若不是萧家他们也不会走到今日!恨意瞬间燃起,心中恶鬼蠢蠢欲动,血剑蜂鸣只为饱饮一顿人血。赵墨拖起身躯穿好墨铠戴上狼头盔,犹如游魂荡出屋外。今夜是小妹三七,他要为她献上血祭,以慰其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