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在这宫学里头?”他的语气轻蔑,始终在他的眼里颜宋是这世上恶毒阴险之人。
“宫门前颜宋已说了实情,自然不会欺瞒殿下。”
他顿了顿,将眼神收回,“颜太傅说起来也算我的师傅,和宫里的众人一样,我敬佩他。只是你的出现怕是要毁了颜太傅的名声。”
“殿下此话是何意思?”
“先不说你曾是皇嫂身边的丫头,凡是知晓颜太傅的人,必定认为颜家之后知书达礼,温婉贤淑,你觉得配吗?”
“颜宋从未觉得自己……”
“那你为何要无耻地蹭着颜太傅的名声,攀附上位!一个贱婢想要攀上皇亲,还在此处佯装可怜,不觉得恶心至极吗?”
玉德说着,愈发激动,却又一方面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恶心?她恶心吗?
的确,她借着外祖父是名声才从那地狱边境走向如今的生机,而如果可以,她也情愿自己一辈子活在外祖父的光环下。
如此算是可耻之人吗?可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他们靠着祖辈的基业衣食无忧,面前的九殿下如此,这宫学里的所有人亦是如此。她不过想要一线生机,就是可耻。
颜宋抬头,一双眼瞪大,眼眶或许是因为长久吹来的冷风有些发红,像一只小狼在这荒漠中无依无靠,却依旧撑起自己的皮囊,以傲人的姿态望着远方的沙丘。
玉德抖袖,侧身压低了声音,警告她,“往后在这宫里你必须小心点,离二哥二嫂远一些,否则,在这宫中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不远处的拐角,突然出现的模糊身影,无需辨认,便可认出是沈全胜。
见二人四周的气氛诡异,尤其是平日在她面前嬉皮笑脸的玉德,变得太过严肃,直勾勾的眼神像是要将颜宋一口气吞下。
“阿德……”
玉德没出声,只是再次用那眼神扫过颜宋,再望向全胜,疾步而去。全胜跟在后头,踉跄地跑着。
沈全胜和九皇子竟是认识的?颜宋心里头突然浮现出那个未曾做过决断的事,开始有了眉目。九皇子是玉恒那边的,全胜和九皇子交好,如此说来,沈将军也该是玉恒那边的人。那么公子师父呢?
会是那个八皇子?那个一直不露声色的八皇子,确实不该是一般人,庆功宴那日他的出现和衣着也都全部符合。如此,只要确定一事即可……
“站住。”
那一声站住让她回过神来,身后不远处站着玉恒,皱着眉,他平日里温和公子的样子却总是在她面前消失。
“殿下。”她总是将身子压低,将头埋得很低。
“我有事问你。”玉恒支走了养贤,留下颜宋和他二人站在这长廊中央,落日的余晖洒在二人身上,静逸得松了口气。
“殿下有事便问吧,快门禁了。”玉都城的门禁很早,过了门禁各个小城的大门便会堵上圆木,无论是谁,都必须等到第二日清晨才能出城。
玉恒思虑了片刻,淡淡问道,“你叫什么……”
……“丫头,你叫什么?”……
耳边绕着的声音,心里惦念的人,同样的一句话,不同的是眼神,他的眼神再也不是当年温柔少年。
“颜宋……倘若殿下没别的事,我就告退了。”
转身之际,他依旧心有疑虑,“那阿绮呢,阿绮是谁?”
他突然提及这个名字,颜宋多少有些被吓着,却不敢露出惊讶,“殿下若是好奇,可以自己去找答案。”
他浅笑,看着颜宋,如同看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仔细想要揣摩,却如同圆润的珠石从指尖一下流逝。
“殿下,那颜宋可以问您一件事吗?”她忽闪的眼神终于对上他的目光。
玉恒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倒先问上了,“你说。”
“八殿下如今在玉都吗?”
先是一惊,然后转而想起什么,嘴角微微抽着,那圆润的珠石落地,发出的声响竟是如此揪心,一下,一下,按着他的心跳揪着……
“呵,原来和九弟说的一样。如今看来你是想要攀上八弟,怎么,是觉得自己在我这儿没机会了?”
多少有些信了玉德所说,她不是什么好女人,只是她突然不再关注依附他了,心口又突然涌上了另一番滋味。
是什么呢?大概当一个人动了恻隐之心时,所有的不可能都将变成可能。
“殿下还没回答我,八殿下如今在玉都吗?”
“你且死心吧,八弟已经离开玉都了。”
“谢殿下,颜宋告退。”她再也没留下只言片语,或许他们真的相识一场,或许她真是颜宋,再也不是阿绮。
而同心结呢,那个刚刚一直攥在手里的同心结,是否真能同心而结?
……远方杀戮之声再次响起,将士们冲在前头,怒吼着拿起刀枪,为了家人,为了自己,他们将心中虽有的恐惧与希冀藏在着一声声嘶吼之下……
边城早已不是那宁静素朴小镇,踏着鲜血与尸体逃命,在他们的脚下或许是昨日还在趣谈的熟人,或许是相依为命数载的爱人……这个小镇,失去了许多,换来的杀戮却染红了双眼。
“太子殿下,边城作乱的人已经抓到了。”
朝着帐篷的中央望去,那人身着一深紫大袍,带着一顶毡帽,他的肤色并不白,更是在轮廓有致的脸上配上一双圆眼,照理说,男人张着一双圆眼怎么看也是说不过去,但就是配合着五官,爽朗中舒服。
“带过来。”
那个被困住手脚之人,不过二十出头,却用尖利地眼神蹬着太子。
“说说吧,你,是谁的人?”太子喜欢手里玩弄着什么,一个玉佩,一杯茶,一个棋子或是一个人。
那人并未惊慌,满身的伤痕他依旧坚持站着说话,“这位想必是玉都的太子?”
“别废话,太子殿下问你话呢!”
太子眼神扫过身边的那人,再次扫到他时却变得如同一只饿狼看见食物般,想要扑上去撕咬,“边城以外五百里便是陈国,陈国,我想你不会陌生?”
他轻笑中露着痞气,“什么陈国?太子殿下说的话真是让人难琢磨,我是山贼,山头里的头儿,你懂吗?”
他那语气分明是想要激怒太子,可太子却毫不改神色,“来人,拿证据来!”
呈上一封泛黄文书,拿到那人跟前,“你自己看看,上面所写。”
那人仔细看了看,原本还有些担忧的神情变得嚣张起来,“呵,殿下,这不过是一封家书,如此也算证据,玉都的太子就是如此冤枉人的吗?”
“大胆!”旁人斥道。
“你是说这是一封家书?”太子蹙眉。
“千真万确。”
“这上面不是意图谋反勾结之词?”
那人指着那文书,字字有理,“这上面分明写着,儿于沙场杀敌万千,心系……”
“怎么不念下去?”
那人的神色难看,盯着那封家书,攥紧了手。
“陈国虽与我玉都不到五百里,可这文字却是完全不同,刚才那封是从死去叛乱者身上搜到的,正如你所言,不过一封家书。可你一个山贼是如何学会陈国文字的?”
“我……山贼就不能会陈国文字了吗?这离陈国不远,文字传过来也很正常。”
“博学的山贼,我信。只是那写信的纸是用陈国独有的桃木浆所作,你们那个山头难不成,就在陈国?”
“……”
“放心,你是什么地方的人,我并不在意,陈国的,单国的,齐国的,重要的是你会是谁的人?”
那人看着他,原来这太子怀着的也并非什么好心思,立刻浮上笑,“太子殿下放心,承安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正文 第十五章 边城之乱(二)
承安眼中是那么自信高傲,他以为将太子的野心放于掌心,已占主动。事实上,他不过是大局中的一粒沙子,一粒可以掀起沙暴的沙子。
“殿下,方才您说的那话可是真的?那个承安真要留下他?”
“真的,自然是真的。”玉乾的这句话像是随意敷衍,听不出语气。
“殿下可是……”
“我问你,承安昨日的态度如何?”
承安昨日怕是已有了必死的决心,他宁死也不愿承认陈国意图谋反,可见其忠心,然当太子提及重用他之时,却立刻应允,之间谁都看得出端倪来。
“他?昨日殿下提及重用他,他便立刻就答应了。”
“那你觉得承安此人信得过吗?”
“自然是不可信,陈国即派他来,他必定没想过活着回去,他答应留在此地不过是想要趁机套取我军机密。殿下,承安这人留不得!”
“我何时说过留下他?”
“可殿下昨日……”
玉乾转动着杯中的水,看着一个个漩涡沉于杯底,“一具尸体,最多化作腐肉为野兽所食。而一个活人,会说话有脑子的活人,远比这有意思多了。”
“属下听不明白。”
眼神中嫌弃他自己的手下,解释道,“陈王这老头有病,疑心病,从不用被俘之人。承安只要留在这里三日不死,陈王必会心慌,派人刺杀他。”
“殿下是想以承安作饵,引来陈王的暗卫?这不就更乱了?”
“乱,只怕还不够乱。这陈王暗卫是来杀承安的不错,但此时要有刺客来行刺皇室,到时陈国也无话可说。”
手下如同一下豁然,眉飞,“殿下英明,这边城之乱,陈国以山贼之乱杀我玉都百姓,我军却只能以剿匪为名为边城百姓报仇。如今一旦陈国暗卫来刺杀承安,只要能证明那是陈国派来的刺客,玉都便有正当理由出兵讨伐陈国。”
“好在你不是蠢货……还有一个人,借此机会可以一并除了。”他望向天空中盘旋不定的海东青,嘴角微微一拉,心中已有定数。
……
驾……
马蹄声愈发近了,从林子的深处传来,窸窸窣窣不整齐的声音。
缰绳一紧,马蹄声渐缓,三角络腮胡,手持一把板斧,汉子皱眉望向前,“殿下,前头就到了,其实太子早几日已把边城里的山贼都击退了,如今我们去……”
玉尧望着上空盘旋的海东青,已然明白什么,“山贼?你以为边城里头那些嗜血杀手只是个山头霸主?”
“难不成……但上报朝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