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真放下茶壶,仔细回想起来,“说来也怪,当日门前确实有过一道深深的剑痕,就像是一人很用力地刺下去。会不会是杀人之后,拖拉着剑所致?或者杀人者在门前与死者争斗,才留下这一道痕迹。”
“应该不会。”凤千浔摇头,“倘若那剑是凶器,地上除了剑痕,应该还会沾染上死者的血迹。但从当日的卷宗中并未发现任何血迹。至于打斗,怎可能只留下这一道特殊的剑痕,而且死者应该不是被一剑封喉,或许是别的凶器?”
“也是——”朱真咬了口点心,嘴上依旧停不下来,继续说道,“那会不会凶手换了把剑,或者说,用布擦干了?”
凤千浔再次摇头道,“凶手是来杀人的,怎么可能会有这心思故意留下这样一条痕迹。故意擦去血迹,在地上留下这样一道看不懂的痕迹,说不过去。除非……”
朱真听得发困,眼皮缓缓降下来,“除非,什么?”
凤千浔眼眸一闪而过的念头,“除非这根本不是凶手留下的,当日草屋中,还有别人去过,但为什么会留下这么深的一道剑痕,还不清楚。朱真,你说会不会是梁……”
凤千浔撇过头,却只发现朱真已经熟睡过去,这个时候,他竟还有心思睡觉?
“朱真?”凤千浔使劲摇了几下,“朱真。”情况似乎不太对劲,朱真像是陷入昏迷,怎么也喊不醒。是酒水和食物中下了药?那下药者不就是——
而此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那个黑影愈发靠近,烛火之下的身影轮廓,她都可以确定是谁……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苦肉计(一)
黑夜之中,烛火律动,脚步声如碎冰一下下逼近。凤千浔的心为之一下下惊动,她趴在桌案上,听着那人推开门。
窒息之间,那吱呀一声,脚步像是故意放轻,究竟会是谁?
眼前白光一闪,她猛然睁眼,一把擒住他的腕部,一手扣住他的喉咙,动作行云流水般。
“凤大人?”那人嘴角邪笑一声,“出什么事了?”
“你想干嘛?”
梁友一脸茫然摇头,“我见府上人都中了毒,才想出房门一探究竟。”
凤千浔嘴角一斜,“梁爷是说,这些人中毒和你没有关系?”
“自然与小人无关。”梁友坦然点头,双手更是配合举起,“要不是今日我肠胃不适,吃不下东西,或许现在,我也遭殃了。凤大人,是谁想要谋害我们?”
凤千浔疑惑望着他,自然没有证据,证明此人就是下毒杀人的凶手。手中的匕首被她一把夺过扔在地上……
“既然如此,梁爷觉得是谁?”
梁友淡然的目光下透露凶光,“您为何不自己出去看看呢?屋檐之上,可是困住了一个人。”
耳边嗡嗡作响,她立刻松手,朝着门外赶去。
屋檐之上,丁当作响,铁链交错之声,是陷阱起了作用。
“凤大人可是立了大功呢!”梁友缓缓从屋内走出,手中把玩的依旧是那把白刃,他竟又捡了起来。
“是你在陷阱中加了迷药?”凤千浔看着他,他的眼神开始陷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像是随时可能冲出什么野兽,吞噬你的灵魂,刺伤你的脊背。果真,越是成熟的人,越是可怕。
语气中丝毫不见任何情绪,只是清淡的一声叹息,“凤大人莫要责怪,小人也只是想快些抓到这个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凤千浔眉间一颤,“梁爷怎么知道他就是杀人凶手?”
梁友双眸一张一合,随后一道寒光落在她身上,“他是不是凶手,还不就看你凤千浔的一句话?”
眉头一紧,“是你杀了那一家三口,对不对?”
梁友眉间舒展,目光已然说明一切,敞开着双臂笑道,“自然,凤大人是巡捕房的老手,像这种案件很快就能查明真相。但梁某希望,这个真相能够是我所想的那样——”
“你想怎样?”
他手中的匕首缓缓指着屋檐,字字有理,“一个盗贼,为了私欲,狠心杀害无辜的人,这很说得过去。凤大人英明神武,设计困住了盗贼,为百姓除害。这个故事,凤大人觉得如何呢?”
“一派胡言!”凤千浔转身抽剑相指,“梁友,你残害城北草屋一家三口,今日我定会将你捉拿归案!”
梁友可没有一身武艺,身后也无任何一人,但他脸上的自信明显比凤千浔强得多。而正是这种自信,让她开始害怕起来,像是掉入无底深渊的不安。
语气仍旧平缓,甚至不见一丝紧张不安,“凤大人无须动怒,梁某这也是和大人您商量,毕竟,还有这么多兄弟都昏迷着,大人可要好好想想才是。”
凤千浔心口一收,看着屋内昏迷的朱真,屋檐上的那人,难不成他想——
梁友仰天一笑,凄惨中带着恐怖,“谁人都知道您重情重义,不知大是大非面前,您是选择重情义隐瞒住真相,还是不顾兄弟,将我——捉拿归案呢?”
“你究竟想怎样!”指尖一颤,剑身舞动,她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
“今夜我会带着梁府的一切离开这里,我只要你答应,将公子无双捉拿归案。其余的兄弟,我会派人送去解药。”
“你休想!”
仰天长啸一声,梁友此时早已失去理智,“我死可以,但我也会拉着今日这些人一起死!多几个陪葬的,我也不会孤独……”那张煞白的面孔终于露出他的真实面目。
她摇头,对他极其失望,“究竟为何——要杀了那一家三口?”
梁友眼眸开始缓缓平静下来,从袖中掏出一本金册,“我兄长和我是一母同胞,几年前,父亲死后,便将所有的基业交给了兄长。我为他在外打拼数年,犯下不少事,但为了梁家的百年基业,我从未说过一句苦。谁知他竟暗算着我,将我所犯的事一一记录在这本金册之上。”
“你恨你哥哥?”眼眸忽而想起什么,“梁壮是你杀的?”
梁友一步步逼近,双眼更是空洞,“我一心为哥哥,哥哥却算计我,想让我死……”
他猛地一转身,用匕首指着她,“可你知道吗?他还是死在了我的刀下,就这么下去,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狂笑不止,梁友煞白的脸透露着贪婪的杀意,“可那个公子无双,竟将这本金册也偷走。我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可那一家三口,根本就不知道这金册是什么?”
狂笑下的双眸发光,作出嘘声状,朝她走来,“凤大人你该知道的,死人,才是最能守住秘密的。”
所以,他必须杀了那一家人,为了这本根本看不懂的金册。
凤千浔面对的,是一个变态。
手中的剑柄又握紧了一些,“你杀人犯罪,终逃不过律法的制裁,我劝你就此放弃。”
“放弃?”眼眸中一丝怜悯的笑意,“凤大人是不想救你的兄弟了?行,今日辰时他们都会一一暴毙,你现在杀了我,也就等于杀了他们。你忍心,杀死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吗?”
凤千浔攥紧双手,一个丧心病狂之人干得出这种事,但让她——将所有罪名扣在无辜人的身上,又算的上什么为了正义而生的捕快。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耳边熟悉的一声响起,玄衣忽而四分五裂,那一身素白之色,在这个夜空更为耀眼。
宛若星光,宛若这皎洁无暇的月,在这个人的身上显现。
“你!”梁友后退一步,“怎可能?你怎可能自行解毒?”
白衣舒展着身子,抱着剑望着下方那人,“方才我在檐上爬了许久,腿都麻了,就是为了你自己认罪。想不到,梁爷您还真不让人失望。”
梁友手中刀刃落地,哐当一声,吓得他全身为之一颤,慌张的双目望着四处游走,嘴里却一直念叨着,“不可能!你分明已经中了毒!不可能会站起来……”
“中毒不假,可你不要忘了我是谁——”白衣之下的少年回过头,凤千浔的眼神如同风吹垂柳般开始为之摇摆。
“我一代神偷,难不成连个解药也偷不着?”手中银瓶一丢,落在凤千浔手中。
依旧是沉声一句,“先去救人。”
凤千浔愣愣点头,脚步却无法加快,始终停留在那人的身上。公子无双——果真就是纪忘。
夜黑风高之下,梁友已无计可施,他瘫坐在地上,邪魅一笑。
“你知道,那日我本没打算杀那个小女孩的。”眼眸一明一暗,“但她——实在太善良了,她说要等你回来,回来给你送饼,你要知道,她回来,一切就完了!”
“我拿着刀——朝着她的喉咙一下刺去!”眼眸透着邪恶的光亮,梁友拿着手里的匕首笑道,“然后将她的放在地上,看着她,挣扎,挣扎,挣扎不动,这种景象,你能想象得到吗?哈哈……”
“混蛋!”他仰天而笑,脖间忽而被一剑封喉,鲜血喷涌而出,落在他猖狂的神色之上,地狱中最恶毒的魔鬼在他的脸上画出最后狰狞的一面。
恶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纪忘!”她推门而出,见着他手里的剑,和那样的鲜血,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纪忘,杀了人,杀了那个杀人凶手——心中乱成一团,只是目光落在那个魔怔的身影之上。
身影扔下了剑,擦去了他嘴角的血渍,朝着凤千浔走来。他想干嘛,难道也想杀了她?
但见那眼光渐渐缓和,所有的仇恨在遇见那双深渊坚定的眼眸后,悄然而逝。
“我杀了人。”纪无双淡淡一笑,几乎冷淡到寒冰之中,“那在你眼中,现在的我还算是个好人吗?”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苦肉计(二)
眼眶渐湿,落下的眼泪滚烫在手心,手中的银瓶攥得死死的,却始终未回答他一句。
“也罢——”纪无双悲凉的双眼落在漆黑的夜中,从深底发出的一句叹息,“我从不是个好人。”
“为什么要杀了他……”几乎从嗓子眼中发出的声音,双眼更是极其惋惜地望着纪无双。
纪无双沉声道,“这混蛋杀了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人,我必须为他们复仇。”
最重要的人,忽而可以解释为何在草屋前有一道如此深的痕迹。那一家人的死,他心中所有的仇恨都埋葬在那一道深深的印记之中。
“那你可曾想过——”眉目一转落下千滴泪,缓和的语气中听出更多不甘,“你杀了他,你就再也洗不清你身上的罪责了?”
“我身上的罪责?”纪无双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那殷红发黑的血,“早在那日山上,我杀死的那个人以后,就再也无法抹去了……凤千浔,我只想问你一句,在你眼中,现在的我还是个好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