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这会他对面的同事暂时没有病人过来,程悠拘谨地问了一句,“打扰下,院长找屿江是不是因为9号病人的缘故?”
顾屿江同事老冯还是头一回看到顾屿江主动介绍女朋友,而且看程悠这心事重重的样子,明显担心得可以,两人显然是已经关系不浅了,他出于好意倒是提前知会了程悠一声,反正她迟早都是要知道院里对顾屿江的这个处罚决定的,“嗯,院里最近正好要参评,为了避免事态扩大,院办那边做出决定,让小顾停职一段时间,院办会立马组织团队调查的。”
“停职?”程悠错愕不已,“之前我听他同事不是说屿江的术中和术后的治疗都有监控可查,没有任何纰漏的吗?”
“病人不仅是这边龙头企业的董事长,还是这边的政.协委员,这也就算了,我也是听其他同事说的,他下面的上市公司正好在兼并收购的敏感时期,他身体状况的负.面.新闻一出,牵扯到的利益方太多了,而且病人家属在各个媒体都有相识的人,处理起来就比较棘手了。院办当然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放心好了,对小顾的停职调查只是暂时的,不会影响到他的从医生涯的。”同事好心安慰起来。
“这样,他们的公司名字叫什么?”
“好像是叫强方集团吧。”
“恩,谢谢。”程悠道谢后拿出手机搜索起来,果然网上跳出无数关于这个集团的报道,大都是因为不明原因导致暴跌几天,昨天下午刚临时出台停牌的决定。
程悠隐约觉得有什么蛛丝马迹夹杂其中,可是又说不出来,她心里干着急只得耐着性子逐条看过去。
顾屿江到了院长郑元方的办公室后,两人其实聊得不多。
郑元方开门见山地和他提及了下暂时停职调查的决定,正好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顾屿江之前递交的转正高的申请资料自然就被刷下来了,郑元方总体还是开解大过于责怪。顾屿江对这样的决定并没有觉得意外,他唯一在意的是9号患者身体状况迅速恶化的原因。
既然是他治疗过的病人,他不会让病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去世。
“停职调查我不反对,不过我自己要一起参与调查。”顾屿江提了唯一的要求。
“你也知道按照惯例,为了避嫌,主治医生自身不能参与调查。你放心吧,我会安排几个得力的同事负责调查,争取早日还你一个清白。”郑元方没有同意顾屿江的要求。
“我自己亲手诊治过的病人,我参与调查的话更加容易找到原因。”
“你要是插手的话,那帮家属少不得又要说你是为了销毁证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人心相背和悠悠众口的闲言碎语。这几天就只能委屈下你了,不过你也用不着有心理负担,同事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会因此对你有看法的。”郑元方依旧滴水不漏地应道。
职位之分,顾屿江顶多也只是个副高。
他改变不了郑元方的决定。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依旧查不出病人恶化的真相,而且最糟糕的是,他甚至被剥夺了继续和行将就木的病人近距离接触的权利,这也就意味着他靠自己双手找出真相更加遥不可及了。
程悠在顾屿江的位置上等了不到十几分钟,顾屿江就回来了。她怕伤到顾屿江的自尊,倒是佯装不知顾屿江被停职的处罚事实。
“院长大概是体谅我前段时间加班加得太频繁了,给我调休了几天假。”顾屿江轻松开口,他果然没有如实告知自己被停职的事情。
“这样,你休息几天也好的。”程悠点点头。
顾屿江眼前反正也没事,程悠跟在他身后一起回去,快走到电梯门口边,程悠突然开口问道,“你不再去看下患者的情况吗?”以顾屿江的性格,肯定是很想亲手查出患者身体恶化的真相。
“以我现在的情况,不是很方便去近距离接触患者。”顾屿江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患者现在在哪个病房?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帮你去看下他?”程悠一脸认真的问道。隔行如隔山,她只恨自己学识受限帮不上顾屿江,但是如果他交代她事情,她肯定会竭尽全力帮他办好的。
顾屿江定定看着她,几秒过后,他就同意了程悠的提议。
“患者突然肺部大渗出转白肺,这种情况很罕见。我一时间想不到导致他恶化的真正病因,我现在有点怀疑他手术前的真实身体状况,会不会有什么隐性的疾病或者遗传病没有检查出来,这几天的例行检查报告我会问同事调过来看下。你现在帮我进去看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异常。”
“好的,还有我之前听同事说患者持股的公司正好是在兼并收购的关键时期,你自己上网查下,看会不会和患者有什么关联。”程悠应道。
“嗯。”顾屿江点点头,两人的思路不谋而合。
顾屿江去换衣间那边拿了件白大褂和口罩后,带程悠到9号病人现在住的单人病房前面,趁着护士查好离开的空档期,他自己走到侧边的楼梯拐角那边,穿上白大褂的程悠则是推门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病房里也没有患者家属守着。程悠小心翼翼推门进去,看了眼身上插满无数管子的老人家,她逐渐走近,才看到病人脸上死灰的脸色。程悠毕竟外行,她一边要顾及外面会不会突然来人,一边争分夺秒的去查看病人身上的外在特征,没多久就紧张地出了手汗。
程悠按照顾屿江的要求,伸手按压了下患者身上的肌肤,明显浮肿。除此之外,没有其余异常。程悠准备离开时,突然留意到原本插在患者鼻腔的管子挪位了点,她弯身下去,帮患者脸上的鼻管挪正回去,凑得这么近,程悠忽然发现病人一直微张的口腔内侧明显多处溃烂。她本来还想仔细看下,外面传来脚步声,程悠心跳一百八的拿起病床旁边的本子装模作样的写记录起来。
果然,她刚拿起笔,病房门口已经推门进来,是患者年轻点的女儿和女婿。
好在她这时候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患者女儿进来随口问了一句,“我爸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吧?”
“嗯。”程悠勉力镇定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等到明天还是这样的话就拔管算了。”
“哦。”程悠继续应了一个字,把本子放回原处,之后就往外走去。
她走到外面,看了下病人家属没有跟出来,她直接大步往侧边的楼梯口走去,刚走到那里,程悠就迫不及待地汇报起来,“患者身上浮肿,口腔溃疡,其余的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口腔溃疡?”顾屿江昨天去看的时候还没发现患者的这个症状,恍如一语惊醒梦中人。
之前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全都凑到一块了。
程悠不知道顾屿江怎么又走神起来,她以为顾屿江还在为患者的状况伤脑筋,忽然主动挽起他的手心,十指相扣。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现在有她在,他不再是单枪匹马。
余生她都会陪他一起面对所有的事情,无论好坏。
“屿江?”她轻喊了他一声。
程悠话音刚落,顾屿江一把就将她揽入怀里了。
白肺,口腔溃疡,氧合上不去。
原来患者是被投毒了。
怪不得。
这么多天一直重压在他心上的罪念骤然轻去。
第48章
“患者是被下了百草枯的农药才会不治, 凶手应该是和患者很亲近的人才会有机会下毒,剂量只有微量, 也许放在体质正常的普通人身上, 未必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他刚做了综合性的大手术, 抵抗力本来就很弱, 百草枯的毒性入侵才会导致他氧合上不去以及出现罕见的白肺现象。”想通了最关键的特征后, 顾屿江条理清晰的分析起来。
“百草枯?你怎么看出他被下了百草枯的农药?”程悠不知道顾屿江是怎么想到这么个匪夷所思的推断的, 一脸好奇地问道。
“因为你刚才说到了病人身上最关键的一个特征,口腔溃疡。我本来就已经怀疑患者身上不合常理的地方,只有百草枯的毒性才会剧烈到能够让患者的口腔里出现多处溃疡, 而这个特性也完全符合患者这几天来病情恶化的全部特征。”
“那我们赶紧报警吧!”程悠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只要能证明顾屿江的清白就够了,她说时准备拿手机去打电话。
“等下。”顾屿江出口拦阻起来。
“怎么了?”程悠明显不解。
“我们还没找到投毒的凶手,凶手既然敢在医院里下毒, 而且还下百草枯这种剂量一旦不甚就会引起周遭人群注意的毒.药, 证明她之前已经做了全方位的准备,观察力和应变能力不同小觑。我们现在报警, 警方过来一趟肯定会引起作案者的戒备,很有可能会加快作案者毁掉证据的速度。所以保险起见, 我想自己引作案者现身。”顾屿江略一思索, 提出他自己的看法。
“怎么让作案者现身?”程悠想不到好的主意。
“你刚才说过患者所在的公司正好是在兼并收购案的敏感时期, 刚才我在网上查过, 患者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分别是她们公司的第一和第二大股东, 从网上能够查询到的信息来看,他们公司在临时停牌前的增发方案以及暴跌都有点不合情理,而患者本人投资偏保守不主张收购目前在谈的空壳公司,我认为他的建议影响到了部分人的利益,所以才会借着他术后住院生活不能自理时偷偷投毒。”
“他的大女儿和二女儿?”
“目前还不确定,不过她们两人也脱不了干系。我打算借他自己之口来找出凶手。”
“可是他已经不可能醒过来了,只要拔掉他身上的管子,很快就可以宣布他死亡了。而且我刚才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他的小女儿和他女婿在交谈,说是明天再没醒来迹象就要把管子拔掉了。”程悠提醒了一句。
“放心吧,我有方法。”顾屿江略一思索就想好了主意。他们还站在拐角不起眼的楼道里,直到过来探望老人家的小女儿和女婿离开后,顾屿江为了验证他自己的推断,这才进去病房里检查起患者的口腔情况,果然如程悠所说,里面有明显溃疡现象。
作案者应该也知道在医院里作案容易引起医生护士的察觉,投的量肯定是极少,而且目测距离投毒时间起码几天了,血尿里的农药浓度更加测不出来了。
顾屿江站在患者的床头边,眉梢微皱。
要是前两天他再细心点,再思考的齐全点,也许患者还能有一丝的生还机会。
可惜现在,也只能让患者被拔管前帮他查个水落石出,也算是在患者真正意义去世前给他抢回的唯一尊严。
顾屿江想到这里,打电话给他同事。
没多久,当值的护士和本来暂时接手的同事都过来了,程悠趁着他同事过来前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递给顾屿江穿上。那帮同事过来看到顾屿江还在这里,大家伙都是挺惊讶的,“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张罗着就行了。”
同事生怕病人家里那几个偏激点的家属看到顾屿江又要闹起来了,出于好意提醒起来。
“没事,我已经找到了治疗的方案了。立刻给患者安排做肺泡灌洗和骨髓穿刺,加急出结果。”顾屿江一脸淡定地交代起来。
“都这样了还怎么治?”同事脸上全都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老人家这会全身的重要脏器都已经受到了不可逆转的重创,再是个妙手回春,老人家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好转了。
“既然是我主治过的病人,我作为他的主治医生,当然是最有发言权。等结果出来我会告诉你们治疗方案的。”顾屿江除了交代做骨髓穿刺后就语焉不详,不再提及治疗的具体方案。
“小顾,我们知道你压力大,不过他的案例是个意外,你没必要因此有心理负担……”还有同事以为顾屿江是压力太大才会病急乱投医,出声安慰起来。
“我现在清醒的很,我会为自己的安排负责的,先这样吧。”顾屿江依旧不受影响。
等到傍晚加急结果就出来了。
果然如顾与江预料,肺泡灌洗和骨髓穿刺里都检测出了微量的百草枯,顾屿江不想走漏风声,他自己特意去化验室那边干等着取检查报告。
刚拿到检查报告,顾屿江和程悠就回到了老人家的病床前,老人家的家属估计也听到了风声,大女儿以及二女儿和女婿都及时赶到病房里,他们还没来得及看到顾屿江手上的检查报告。
“顾医生,听说您又安排我爸做了相应检查,我爸是不是还有好转的迹象?”脸上不掩激动之情的是病人的大女儿,就这两天来,她整个人明显憔悴不少。
“不可能!今天早上医生就告诉我爸身上的脏器都已经受到不可逆转的损害了,只要管子一拔掉,爸就真正意义上去世了。你是不是为了掩盖你自己手术失败,才想出这么多花头忽悠我们!你要是真有本身,也别折腾这么多了,你直接让我爸能苏醒过来就行了!”小女儿声色俱厉的呵斥起来。
也不知道顾屿江想到了什么,他反而闲闲地往病人的小女儿身边走了过去,相比她前几天身上的浓烈香水味,今天她身上却是淡宜的香水味,顾屿江前几天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时还有些不解,对比百草枯刺鼻的药味,即便剂量用得再少再是个稀释,在医院里还是有很大概率引起医护人员的注意。他心头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只是凡事要讲究证据。
小女儿的丈夫察觉到顾屿江朝他妻子靠近,已经一脸凶相地盯着顾屿江。
一大帮人,包括顾屿江的同事都是一脸茫然地看着顾屿江的反应,毕竟老人家不治的状态已经是事实了,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屿江缓缓走回到病人的床头边,忽然侧身下去,在病人的耳边开口,“你之前说要见下不孝女儿,现在都过来了,你不用再装睡了,你想说什么话就现在说吧。”顾屿江说时准备动手去拔老人身上的管子。
“爸?你原来是装的,吓死我们了!”喜极而泣的是大女儿。
“爸?你、你身体真的没事?”惊吓到磕磕巴巴的是病人的小女儿。
啪嗒一下,原本光亮的病房里突然陷入黑暗,外面的走廊上也是一片黑暗,隔壁的病房乃至走廊上立马有惊呼声响起,隔着喧闹声,顾屿江垫在老人家后背上的手心一用力,直接把快近僵硬的老人扶坐起来,然而在漆黑的房间里,围观的众人只能察觉到本来行将就木的病人突然坐起,紧接着床头方向就响起了老人家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