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女无忧——今夕何如
时间:2018-04-06 15:46:14

  谁知文成周抽了一鞭后便将手中荆条丢弃一旁,走到他身前慨然道:“当年你若是害我玹儿,我定然誓死要将你捉拿归案,不死不弃!鞭尸扬灰都不能解我之恨!但念你尽心尽力将她抚养长大,大风寨招安后又故意远走,逼她来寻我认亲。你都能为她如此着想,我又怎会不顾及她的心情。我只抽你一鞕,这一鞭,是为了十三年我们父女骨肉分离之恨。这一鞭之后,你我之间过往恩怨尽消!”
  张大风虽然被他抽得鲜血淋漓,闻言却猛然抬头,喜极道:“文相公,你此言当真?”
  文成周轻哼一声:“我已不是丞相,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又岂会出尔反尔?”
  张大风喜极而泣,朝着他又是重重三个响头磕过,抬起头来,甚至不及起身,就转向文玹含泪大笑道:“阿玹,你爹原谅我了!!”
  文玹上前扶他起来,不由泪眼模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朝他笑着不住点头,泪水却潸然难止,滂沱满面。她今生何幸?能拥有这样双份的父母亲情,不管是养父还是亲生父母,都能如此待她!
  本来他们双方虽同在京城,却形同陌路。张大风向文成周低头下跪,负荆请罪,是为了她。而文成周失去亲女十三年的怨恨,刻骨铭心,却只抽了张大风一鞭便作了结,也是因为她,不想太过为难张大风让她难受难堪的缘故。
  她擦去眼泪,对张大风道:“义父,你披上衣衫,跟我去上药包扎。”
  张大风点点头,跟着文玹往后面走。
  文成周感慨万分地望着他们入内的背影,张大风这人,进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与文玹相认后,以及被延兴帝赦免后,都没有上门来赔罪,却在他辞相的这一日来了!他又怎会不知为何呢?
  这张大风虽曾占山为匪,却是条铁骨铮铮,有情有义的汉子啊!
  文玹带着张大风进了前堂,阿莲入内取来了赭红的扁圆瓷盒。这还是文玹端午受家法时孟裴让含莹送来的伤药,她也没机会再用,便给张大风用上了。他背上鞭痕长,没法包扎,上完药便披上外衣。
  张大风动了动肩膀,喜道:“阿玹,你这药真不错,涂上之后就不怎么疼了。”
  文玹把伤药给他,叮嘱他回去让小酒每天给他涂,接着问道:“义父,你留在这里用晚饭吧?”
  张大风摇头:“不用!我这就走了!我就是来向你爹娘请罪的,鞭子也抽了,头也磕了,我没心事了!哈哈哈!”
  他虽被赦免,有了平民身份,也对文成周夫妇有负罪愧疚之心,却一直不来向文成周赔罪,不是因他不愿低头,而是怕被人误会他看中了文成周的丞相地位,想要背靠大树好乘凉才来向文成周赔罪低头。
  他这一生做过错事无数,却从不曾卑躬屈膝投靠权贵,岂肯被人如此误解?若误解之人是阿玹的亲生父母,他更不能忍!他等了这么久,才终于等到今日,能有机会向文成周坦言认错负荆请罪,又得他亲口承诺尽释前嫌,只觉心中轻松无比!
  他朗声笑着,大步迈出前堂,正逢文成周从外面进来,他朝文成周一拱手:“文相公,告辞!”
  文成周也不挽留,命来升送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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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裴回到王府,入内询问父王是否在府中,却得知他进了宫,心知他是去见皇伯父,多半是为了解释与文相公会面之事。
  他便先回了澹怀堂。薛氏忧心忡忡地坐在里面,孟炀出门时沉着脸,她知道定然不会是小事,一见孟裴便起身,急切地问道:“二郎,你父王刚回来一会儿就又急匆匆出去,只说要进宫,却没说是为何。你可知道是为何事?”
  孟裴摇摇头,安慰她道:“我也不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父王进宫面圣结果未知,此时还是不要让她知晓,以免她白白担心。
  薛氏却心神不定,隔了会儿又小声问:“会不会与你大哥有关?”
  孟裴轻笑摇头:“母亲不要瞎猜了,趁着日落前还能赏花,不如我陪你去花园走走,今日阳光不错,风也不大。”
  薛氏见他也不知,又或是不肯告诉自己,也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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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西山,日光倾斜,将高大的宫阁殿宇的影子拉得更长,倘若走在殿宇之间,便会完全没入深蓝色的阴影中。
  孟炀走了一段,见前面有两个小黄门,手中持着长柄行灯,将檐下与庭院中的灯一一点燃。
  小黄门见阴影中走出一人,远远地只看衣袍与身形便知是端亲王,便立即放下手中行灯,跪伏在地,口中高颂王爷万安。
  孟炀大步而行,被明灭闪烁不定的烛火照亮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没听到让他们起来,两个小黄门只能继续俯低身子,眼角余光看那双绣着松鹤祥云图案的黑色靴子从跟前过去了,又等了一会儿,偷偷瞧了眼人走远了,才起身继续点灯。
  孟炀径直出了宣祐门,又从东华门出了宫城,迎面有侍卫牵马过来。他平日虽有特权能在宫中骑马,今日这种敏感时候,却在宫城外就下了马,步行入宫。
  他一路奔马回到王府,一进门就见孟裴等在前堂里。
  孟裴只是上前行礼,什么都没问。
  孟炀望着他,忽而嘴角一弯:“准备提亲吧!”
  孟裴微微一惊,抬起头来:“我?和谁?”
 
 
第156章 
  送走了张大风, 文玹回到前堂,不见文成周,一问他回了书房, 便找了过去, 向着文成周深深一拜:“爹。”
  她没有说为何, 但文成周清楚她是为了今日他能与张大风和解而向他表示感激。他伸手扶起她:“阿玹,你不必再谢我, 我并不是单单为了你而勉强与他和解, 张大风的为人我看在眼里。他也不是一味蛮干的莽汉,当年他会抢劫我, 怕是与古二脱不了干系。”
  文玹诧异:“爹你那日不是说你从不曾见过古二么?”
  “我确实从未见过。”文成周回到桌后坐下, 淡淡道, “孟二郎不是查到殷相在延兴四年的二月因丁忧去职么?”
  文玹点点头,他虽然明确表示不会同意她与孟裴的婚事,但卢筱劝说她无果后,他倒也未说类似决不允许她再见孟裴这样的话,只是问她是否想清楚自己所作所为带来的后果。
  文玹说自己想清楚了。这之后他再未提过这件事。也因此,她每次与孟裴交流过各自的进展后,回来都会告诉他。
  文成周接着道:“十三年前, 殷相在应天府去职, 他的祖籍在永兴军路, 他回祖籍时若是走得陆路,会经过余县。古二就是在那一年三月得到消息‘有为富不仁无恶不作的贪官巨富’路过余县的不是吗?”
  文玹只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这一生被古二影响得太多, 竟然连幼时被劫都可能与他有关?!所以古二那时很可能收到情报知道殷正祥回乡会经过余县,才撺掇张大风去抢劫,却阴差阳错抢了文成周?
  文成周道:“只不过这还只是我的猜测,并无实证,本来想晚些告诉你,但我如今已不在相位,调查不便,这猜测也可能一直无法求证,只能是猜测罢了。”
  文玹思忖了会儿,将今日她与孟裴对元德产生怀疑,并准备试探他一番的打算告诉了他。
  文成周只见过元德一面,就是与端王在桃源庄会面的那一回,他提醒道:“他武功高强,孟二郎若欲加以试探,切记小心他反噬!”
  文玹点点头:“我们会的。”
  文成周不由蹙眉看着她:“你也要参与此事?”
  文玹坦然望着他:“爹,这桩案子并不仅仅涉及端王府,甚至还可能涉及另一位贤王,你之所以被逼辞相,不也正是因为这桩案子么?只有先找出内鬼,才能摆脱隐患,并进一步找到证据,只有查清案子前后,才能还爹爹清白,打消圣上对爹爹的怀疑,也才能让文家真正太平啊!”
  文成周却带着深深忧虑摇头道:“你说得虽然不错,但我作为你父亲,却不愿你去冒险,我宁愿一直被疑忌着,也不愿你因此出一点点事啊!你要答应我,若无万无一失的举措不要轻易与孟二郎试探他,更不要自己亲自动手。”
  文玹点点头:“爹,我答应你,端王府有的是侍卫亲兵,我没有必要亲自动手。”
  ·
  第二日清晨,文玹晨练之后送文珏文瑜去学里,一路上叮嘱他们,若是在学里有同堂的小郎君小娘子好心询问关心,不必多说家中事,微笑称谢便是。
  若是有人出言轻慢,则不要轻易受人挑拨,当它耳旁清风,置之不理即可。但若对方得寸进尺,甚至动手欺辱,也不必一味忍让,该如何就如何!
  这些学里的孩子多为官宦子弟,对于父亲辞相一事也许会有耳闻,而只要有几个人知道,很快就会传开。若是平日因嫉妒或其他原因怀恨在心之人,说不定就要加以捉弄欺负,那也绝不能默默忍让。
  文珏性子争强好胜,又跟着她晨练了一段时日,身子强健不少,还向她学过几招防身的手法,她只怕她与其他小娘子争起来把事情闹大。
  文瑜却温和谦善,她担心他被人欺负了却不愿与人起争端而默默忍耐。这就挑她知道的一些常见校园欺凌以及应对方式教给他们,让他们能有所提防,却又不至于反应过激。
  文珏文瑜聚精会神地听她说着,用心记着,紧张而惴惴不安。
  文玹对他们笑了笑道:“我说这些可不是让你们害怕的,我相信这世间还是善良的人多,我提醒你们的目的是让你们学会防范应对。父亲辞相虽然不能说是好事,但借此你们也能发现真正的友人是谁。他们不会因为你家中变故就对你冷眼相向,反而会对你伸出温暖之手,一时的低谷很快就能度过,忠诚的友人却能相伴你终生。”
  “你们还要记着,家里人始终是你们的后盾,有自己不能解决之事不要自己硬抗,在学里立即告诉先生,告诉兰姑、丽娘、来升,散学后告诉我,告诉爹娘,我们都会帮你们。”
  文珏与文瑜点点头,脸上神情也从不安变成了坚定振奋。
  文玹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对坐在一旁的兰姑与丽娘道:“你们这几日多留心着些,二娘三郎在学里的衣食要比往日更仔细才行。”
  兰姑与丽娘都神色郑重,点头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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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女学门口,文玹先下了车,准备送文珏进去,却见到了单向彦,不由吃了一惊。这里虽然离国子监不远,但她记得单府过来,不会经过女学门口啊?
  单向彦走近她们的马车,手中托着一只纸盒,笑嘻嘻道:“我去裘家糕铺买早点,买得太多了,路过这里时想起你们要来这里,正好给你们当早点。桂花茯苓糕,你们吃不吃?”
  文玹并不饿,便回头看向刚下车的文珏,问道:“单公子买多了早点,你们要吃吗?”
  文珏摇头:“我用过早点了。”又朝单向彦福了福,“多谢单大哥。”
  文瑜听见了,却掀帘伸手从单向彦托着的纸盒中取了一块塞进嘴里,大嚼之后还没咽下就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图别好处。”
  文珏没好气地白了眼文瑜:“贪吃鬼,早饭吃了那么多,还能吃!”
  单向彦大笑,把纸盒整个递给文瑜。文瑜喜笑颜开地接了过去。
  文玹亦笑,提醒文瑜吃东西别说话,小心噎着或呛着,又叫他别吃撑了,宁可留着带去学里做午点。
  文玹叮嘱文瑜时,单向彦又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对文珏道:“你上回不是说要学骑马吗?我妹妹做手套的时候皮子有的多,多做了一双,你看看能戴不?已经霜降了,天也越来越冷,你若是秋冬日里学骑马,就非要戴手套不可了。”
  文珏讶异地看了眼单向彦,见他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她,似乎并无他意,但想想还是不好,便摇头婉拒道:“我有手套了。”
  单向彦略显遗憾地道:“那就算了。”将手套收入怀中。
  文瑜用力咽下口中糕点:“二姊,你不是没有皮手套么?”他们去年冬天才来的京城,文珏怕冷又是初来乍到,整个冬日几乎都是在室内捧着手炉度过的,何曾有需要戴皮手套的时候?
  文珏瞪他一眼:“你又知道了,闭嘴吃你的糕!”再回头看向单向彦时便有些尴尬。
  单向彦十分失落地道:“也是,多余的你自然看不上。”
  见他如此,文珏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单大哥,我只是觉得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不好收你的东西,你千万别在意啊!”
  单向彦一听,顿时展颜:“没关系,没关系,只是一点小东西罢了。”说着再次取出手套,递向文珏。
  他一片赤诚,文珏无法再拒,再要拒绝反倒显得不自然了,便赶紧收下手套向他福了福:“谢谢单大哥。”
  单向彦见她肯收,便心满意足,笑嘻嘻望着她:“别的没啥事了。我先走了。”
  文珏点点头,把手套交给丽娘让她收好。单向彦向文玹文瑜道别,又去孟裴的车旁和他说了几句话,这才回自己车上。
  文玹望着单向彦的背影,不觉莞尔,在这种情况下才看得出什么人才是真正的友人啊!
  她再送文瑜去国子监,看着他与单向彦一起进了大门,回头就见孟裴站在车旁,笑望着她。她亦回以微笑,走到他身前:“路上我嘱咐二娘三郎一些事情,才让于伯慢些驾车,好多说会儿话。”再加上单向彦过来说了会儿话,留给他的时间就少了。
  孟裴点了点头,笑道:“无妨。这是应该的。”
  文玹只觉他笑得特别欢快,似乎另有喜悦之事,不觉好奇地问道:“有什么喜事吗?”
  孟裴稍稍敛去笑意,摇头道:“没什么事,我只是觉得文珏文瑜有你这样的大姊,何其辛矣啊。”
  文玹分开帽纱,拿眼瞪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自己老实说出来,还是要我逼你说出来?”
  孟裴却只是高深莫测地道:“不可说不可言,到时你就知道。”
  文玹一皱眉:“你到底卖什么关子?”
  忽闻国子监内钟声传来,孟裴道:“我该进去了,若是误了时辰,今日就不好告假早退了。”
  文玹没好气道:“你进去就是了,但是你不告诉我的话,下午我也不想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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