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裴步子不曾有半分减慢,只稍许侧了一下脸,对她道:“我先过去,你慢慢走就是了。”
刘婧气恼地跺了跺脚,提裙跑了好几步,终于追上与他并肩了,却“哎呀”惊呼一声,朝他身前摔倒。
孟裴再怎么冷淡,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摔下去,她是面朝下摔的,他伸手扶住她双臂靠近肩头位置,让她能站住。
刘婧被他扶住双肩,顿时全身都酥了,只觉他一双手宽厚有力,牢牢地支撑着她,她却越发地绵软无力,直往他身上靠过去,同时含羞带怯地抬头望向他。
孟裴却看也没看她,双手还把她推远了,回头呵斥女使道:“还不过来扶着她?”说话间已经放开了手。
刘婧没防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真的摔倒,两名女使慌忙过来扶住她:“六娘!”
他竟把她推开了!刘婧又羞又恼又委屈,本来莹白如雪的脸涨得通红,连耳朵都红了,低着头不敢看孟裴。
忽听他低声命自己的小厮退远。刘婧心头又浮起一丝希望,抬头望向他,眼波盈盈,脉脉含情,湿润得仿佛能滴的出水来一般。
只是在看清他脸上神情时,她的心已经凉了大半。
他俊逸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声音清冷,语调疏离:“毕竟是亲戚,我不想让你脸上太难看,但你若是再使这些不上台面的手段,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你还是自重些好!”
他语气极重,尤其是最后一句,等于是在骂她不知自重了!刘婧觉得就像是被他在脸上狠狠抽了记耳光般,不禁羞愤难当!他在雁池边抱着文一娘时,他就不觉得文一娘不知自重了吗?!文一娘那种故意往池子里跳的手段又上得了什么台面了?!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甩开两个女使便往花园深处跑。女使慌慌张张向孟裴行礼告退,急急忙忙追着去了。
孟裴面无表情地唤回小厮,往澹怀堂而去。
第160章
十月头上的一日清早, 文成周送文珏文瑜去学里。卢筱把他们送出门,回来后与管事说了几句话,便听闻谢卢氏来了, 急忙请她入内, 奉茶招待。
谢卢氏笑吟吟入座, 寒暄了几句后便直言来意:“筱娘啊,今日我来, 是和你说说关于你家阿玹的亲事。”
卢筱一怔:“怀轩?”随后轻轻摇头, “这段时候我是不会替阿玹安排任何亲事的。”
谢卢氏微笑着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也不是说今日就要定下什么。只不过啊, 我那侄儿太痴, 愿意等。若是你家阿玹想通了,或是你开始考虑起这件事了,可记得先对我说。我们本是堂姊妹,若下一辈再结亲,总比那些陌生人家要好不是?”
也是因为知道文玹不会在此时就答应,怀轩没有对父母提此事,倒是先对她这个叔母说了, 又恳求她来向文夫人表达此意。她听着都觉心酸, 哪里忍心再拒绝他, 何况她原本就喜欢阿玹这孩子,有意牵这条红线,这下更是决心非要替他说成这件事不可!
卢筱听了谢卢氏转述, 既感动,又觉可惜,也有点不忍心:“怀轩这么好的孩子,不必苦等阿玹啊。”
谢卢氏心中低叹口气,她又何尝没有劝过,脸上却只是笑嘻嘻地:“总之我是一心要喝这杯谢媒酒的,你可不许背着我偷偷和别家议亲啊!”
卢筱无奈笑道:“好好,我答应你便是了。”
·
清晨的国子监门口熙熙攘攘,车马行人如流水,街边卖早点的摊贩不停吆喝……孟裴下了车,正逢谢怀轩亦从车下下来,两人一照面,都不由微微一怔。
孟裴微笑着点头致意,谢怀轩亦点头回以微笑。孟裴不禁舒了口气,真的是许久没见怀轩这般样子了。
两人并肩往国子监内走,恍惚回到了几个月前。只是秋叶已黄,夏蝉无声,难免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到了牌坊下,谢怀轩忽然道:“二郎,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孟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两人便转向西而行,到了僻静无人之处,打发小厮守在外围。
谢怀轩道:“有些话我早想对你说,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也就一拖再拖。”
“这段时日我一直避着你们,并不是我对你有什么怨恨。我只是,只是需要时间……”
孟裴轻轻点头,静静等他说下去,若只是说这些话,怀轩不至于要找这样的僻静之处。谢怀轩停了会儿才道:“我知道,即使是目前的情形,你也不会轻易放弃。但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孟裴扬眉,望着谢怀轩,谢怀轩亦毫不回避地直望着他。一个是隽秀如竹,一个是温润如玉,却都是目光坦荡如清风明月的少年。忽而两人都笑了。
孟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等不到的。”
谢怀轩微笑:“那也未必。文夫人比较喜欢我。”
孟裴笑着摇头:“她不是会轻易顺从父母之言的人。”
谢怀轩笑了笑没说话,隔了会儿后道:“她若是不愿,我不会勉强。若是有一天,她与你成亲,我也只会为你们高兴,但若是有一天她同意了的话……”
孟裴吸了口气道:“她若是同意,我无话可说,不过怀轩,”他望着眼前俊朗如皎月的少年,“她若是打定什么主意的话,你很难改变她。”
谢怀轩微笑道:“不管如何,我们之间没事了吧?”
孟裴莞尔:“本来就没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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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粗大的手指以与武人不太相称的灵活,将不足指甲盖宽的纸条卷成竹签般粗细,塞入一根比鸽子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竹筒内,用软木塞将竹筒口塞上,再用火折子将火漆烤的半融,细竹筒在赤红的火漆上蘸了蘸,在还未凝固的火漆上做下记号,迎风挥了几下,记号便凝固成形。
他收好火漆等物,将竹筒系在一只灰翎信鸽的腿上,手一扬便将鸽子放了出去。仰头看着那鸽子飞远,耳中听到有人走近的步声,他便收回视线,看向声音来处。
成然看了眼他身侧的鸽笼:“元大人这是传信给太原府?”
元德呵了一声,并未说是也未说不是。
成然收回视线:“二公子有事相请。”
元德耸眉,诧异道:“二公子有事找我?”
成然神色淡然:“元大人过去便知。”
元德跟着成然来到水榭,孟裴远远瞧见他们过来,从水榭中走了出来。元德急忙上前行礼。
孟裴微笑道:“元德,我的属下抓到一名姓郝的武人,审问后发现他有可能认识古二,嗯……不,应该说是郝觉。”
元德讶然,随后笑道:“真的抓住了?”
孟裴点点头,又道:“但王府里只有你识得郝家刀。你跟我去见见那人,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郝家刀传人。”
元德迈步朝他走过去:“那人被关在何处?”
“在桃源庄。”孟裴转身朝前走,成然亦跟在他身后,正堵在孟裴与元德中间。
一行人来到车马停处,孟裴上了第一辆车,元德却迟疑地顿了一顿:“王爷可知此事?”
孟裴掀开车帘:“父王正在桃源庄。”
元德正要跟上,孟裴已经放下车帘,成然侧身指着后车:“三娘亦在车上,元大人请坐后面那辆车吧。”
孟裴掀帘时间虽短,但元德习武之人,眼观六路,匆匆一瞬已瞥见一道细腰,一幅绣裙,几双丝履。此行有孟涵同在,顿时让他放松不少,便与成然同上了后车。
一路无话,一行人出了王府,径直往城外而去。
时值十月初,深秋荷败柳枯时,庄外已无桃红柳绿,但见桃枝错落疏斜,不见碧叶硕果满枝。穿过能并驶两辆马车的林间道,车停在了庄园门口。
元德迈步下车,见戴着帷帽的孟三娘与两名女使已经朝里走了,孟裴则下了车在门口等他。他瞄了眼成然的站位,不是他多心,成然与另几名侍卫所立之地,看似随意,却将他去路完全堵住。
他又看了眼朝庄子里面走的孟三娘与随行女使,索性加快脚步追上她们,一边朗声问道:“敢问三娘,今日来桃源庄是为何事?”
前头带着帷帽的孟三娘并不停步,半回头羞怯地小声答了句:“这几日庄子里芙蓉开得好看,听说二哥要来庄子办事,我便跟着过来了。”
庄里头这几日木芙蓉盛开,花团锦簇,经霜更艳,如美人初醉,但孟裴都肯带庶妹孟涵过来,缘何不带孟韶同行赏花?
元德瞥了眼左右前后都有侍卫,孟裴在他左前,成然则在他右前。他眼神一厉,手掌上翻,中指一弹,两枚铜钱便挟风疾射出去,“呜呜——”作响!
一枚击向前方少女的小腿,另一枚则瞄准她头上帷帽,击伤她的同时,亦要打落她的帷帽看看她到底是谁!
那少女却迅捷无比地向侧旁滑开,轻轻松松躲开了两枚铜钱,接着转身朝向元德,帷帽还戴在她头上,只在转身时幕纱飘飞起来,露出一角精致完美的下颌,一朵红唇。
那两名跟随的女使同时轻叱一声:“放肆!”银光闪动,已抽出腰间软剑,摆开架势,拦在少女与元德之间,原来这两个皆是武婢。
元德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没人答他,回答他的是呛琅琅一阵拔刀声,转眼前后左右的侍卫已形成一个包围圈。孟裴拉着那少女已经退到远处。
元德观察形势,心中已明白无比,即使他折返向庄子门口,也无可能逃出去,孟裴既然有心抓捕他,自然会在出入口布置大量人手。他本想击伤少女,劫持为质,但看她身手,也不是轻易能制服的,更勿论挡在孟裴与少女身前的侍卫最密集,还有一个成然在!!
但孟裴今日想生擒他也绝非易事!元德傲然抽刀,长啸一声,就如猛虎一般扑向左侧,刀光如雪,直斩那侍卫颈项!
那侍卫骇然举刀格挡,却一下就被元德砍翻在地,刀光起处,带起一蓬血雾。两旁侍卫立即补上空缺,三四把刀同时向他身上招呼!
孟裴剑眉紧蹙,薄唇微抿,拉着文玹退到阁子里,没想到元德竟还隐藏着实力,平日所见他展现的只有七分武功。眼前这些侍卫仗着人多,虽将他砍伤无数,但困兽犹斗,只会比平时更凶残!
只见元德长刀翻卷,如电光火石,转瞬砍倒两名侍卫,就此冲破包围,如饿虎般直向孟裴与文玹扑了过来。
孟裴与文玹一开始就防备着元德,退到了十多丈外的兰薰阁里,但见他脸上身上溅满了淋漓鲜血,有别人的更有他自己的,神情狰狞宛若地狱修罗般直扑过来,速度声势无比惊人!本来紧紧包围的侍卫只能追在他身后。
文玹转身就向兰薰阁的楼上跑,孟裴紧随断后。成然大喝一声,横刀拦在楼梯前:“奸贼休得猖狂!束手就擒吧!”
元德杀红了眼,挥刀愈急,狂野却不失章法,成然只能勉力挡下,其后王府侍卫也已追赶上来围攻,但阁子不过丈许方圆,进去太多的侍卫只会束手束脚。尽管元德以一敌四,成然左支右拙也只能勉强挡住他的刀。
元德猛挥一刀,成然眼见这刀狂猛无比,自己抵挡不住,只能向侧旁闪开。元德狞笑一声,左手搭上扶手一带,一步就跃过五六级楼梯,两三步便已追上二楼。
他随王爷多次来过桃源庄,这兰薰阁是独栋的二层阁子,只要上去就没其他地方可逃!他今日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但临死前定要拉着孟裴与那个小娘子陪葬!!
第161章
元德追上二楼, 便立即搜索楼上孟裴与那少女所在位置,却突觉眼前一暗,当头一张大网罩下, 他心知不妙中了圈套, 当即身子一缩, 借楼梯扶手与楼梯间的夹角避开大网,如游鱼一般贴着扶手往下滑, 却见下方数根长杆枪与长矛朝他竖起, 枪头尖锐无比!
一寸长一寸强,他身在高处, 侍卫举着枪矛, 他手中的刀便砍不着他们, 若是硬闯,等于送上去让人刺穿。
他当机立断,乘大网还未完全落下,从楼梯栏杆间隙钻出,却见下方一片寒光闪烁,竟还有十几把长矛利戈对着他!!
眼看着他身子落下,就要被对穿几十个血窟窿!众侍卫不由屏息, 双手用力握紧手中长矛利戈, 向上猛刺。
却不料元德身子方落下两三尺, 左手往楼梯上一搭一拉,借力向上跃起,竟然又越过扶手翻回楼梯上!而此时那张大网已经落在梯级上, 再也罩不住他。
众人禁不住齐声惊呼,他这一系列动作只在兔起鹘落间,就算是敌,反应之迅速也叫人忍不住惊佩!
元德本就在楼梯中段,落地后向上纵身一跃,再次回到二楼!
=方才第一次上二楼,他已看清孟裴与少女所在,他们两个分立楼梯两端,自是为了向下投网,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次张网,这一回他便不假思索,直扑这少女所在方向!
先前他用铜钱试探,孟裴便立即拉着少女远离,在她上楼时,他身为王府公子却为她断后。不管这少女是谁,她于孟裴一定极重要!只要袭击她,孟裴会比自己受袭更慌乱,也就更容易露出破绽!
但少女的手中多了一张弓,而她的帷帽已经摘下,露出一张芳华灼灼的明艳脸庞,盯着他的双眸却寒若江雪。
原来是她……
在这一瞬间,元德忽然明白过来,孟裴是如何会怀疑上自己的,原本只是假意袭击她,诱孟裴露出破绽,此时此刻他却真的对她动了杀机!先杀她!再杀孟裴!!无论如何孟裴不会舍下她逃走的!
刀风猎猎,如有形质,挟着强烈的杀气扑面而来!
文玹却站在原地没有逃,拉弓,瞄准,心无杂念,放手。羽箭应弦而发,近距离扎透元德的右前臂,又继续穿透他的右肩!
元德的右臂被利箭之势带得往后一甩,刀亦脱手,他却反应奇快,疾伸左手,将刀柄抓住,左手一翻,刀光如毒蛇赤练,直向雪白修长的颈项咬去,杀气甚至更烈!
与此同时身后亦是一声弓弦轻响,下一瞬他的左肩窝前方骤然突出一枚带血的箭头。
是孟裴!伤处一阵麻木,他已无力挥刀,却仍紧握刀把不放,双手持刀于身前,猛冲向眼前的文玹。
她把弓朝他丢过来,他连躲都不躲,直接将弓撞开!
弓弦再响,孟裴又是一箭,射穿他右腿!元德只踉跄一下,连人带刀宛若合为一体,急若流星追火!直撞向已近在咫尺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