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裴忍不住失声惊呼:“阿玹!!”
她站在那儿甚至忘记逃走,秋水般澄清的眸子直愣愣瞪着元德。
元德无声狞笑,笑纹里嵌着血,如地狱来的恶鬼。
眼前的少女嘴角却忽而露出一抹狡黠微笑。
元德一呆,笑容凝固,眼前再次一暗,已经被张大网罩住。少女在最后瞬间向侧旁闪开,他却已无力改变疾冲的方向,连人带刀裹着网,重重撞到她身后的墙上,左右臂及腿上伤处麻木已过,此时方觉剧痛!!
他咬牙,一声不吭,丢了长刀,从腰间摸出匕首,用刀去割网绳。
阁楼房梁上跃下十六名侍卫,每四人手中有一张大网,这就往元德身上套,一层又一层,层层包裹,他哪里来得及割?加之双臂受伤,更是无力割网绳。
另有四名侍卫从梁上跃下,手中无网却手持长钩,自然是方才元德扑向文玹时,投下第二张网的四人。
侍卫们纷纷大喝,一边用长钩连勾带打,击落元德手中匕首,随后便冲上去将其按住,收紧绳网。
元德一身的功夫再也施展不开,被绳网包成了一只大粽子,只能破口大骂孟裴、文玹卑鄙无耻。
文玹轻吁了口气,直到此时她才觉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像是要虚脱了一般。
孟裴扶住了她,但他自己的手也是抖的。尽管他与阿玹设想了元德可能做出的反应与行动,让成然与侍卫一同演练了一遍又一遍,尽管阿玹与他都准确无比地射中了元德的臂腿。他仍觉得心有余悸!
他本以为元德上楼后会来袭击自己,毕竟对于贤王来说,杀死他远比杀死毫无关系的阿玹来得有价值,却没想到元德会义无反顾冲向阿玹。
万幸一开始便考虑到有错算的可能,他与文玹分站二楼两端,五张大网已覆盖了所有元德可能在的地方!
方才虽是按着计划将元德引入兰薰阁,好加以活捉,但为让他不起疑,侍卫们先将其包围,与之拼杀,厮杀过程仍然惨烈非常,整个兰薰阁周围都被血腥味浸染。
虽然文玹在山寨长大,张大风却从不让她的双手沾血,更是从未见到如此残酷的场面!鼻端一阵阵浓烈的血腥味,让她反胃想吐。
孟裴见她脸色苍白,秀眉紧蹙,连双唇也有些发白,伸手握紧了她的手。
文玹回头看向他,只听他轻声道:“我也不好受。”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若是下药,自然可以轻松迷昏元德,但他醒来定会据理力争为自己辩解,也就无法试探出他的忠奸,只有将他引至桃源庄,待其先出手袭击,才能将其生擒。
文玹与孟裴一同下楼。她忍着反胃之感,提着裙摆尽可能避开楼梯阶上的血迹。到了楼下,询问侍卫伤亡情况。万幸无人死亡,只有几名侍卫因躲避不及受了伤,其中三人伤势较重,但也未伤及要害,此时都有大夫为其止血治伤了。
元德亦被带下楼。侍卫们将他双手双脚绑紧,接着才割开他身上绳网。他仍在破口大骂,又说自己无辜忠良,被二公子陷害,要求见王爷。
“你要见我?”孟炀沉声问道,缓步从廊柱后走出。
元德见端王亦在,万念俱灰,张口就欲咬舌,一旁侍卫早有准备,刀柄往他口中一塞,另一人便往他口中灌药汤,这药见效极快,不多时元德便已昏迷过去。
文玹上前向端王行礼。孟炀郑重地朝她点了一下头:“文小娘子,今日多谢你了!若非你相助试探,这奸贼还不会自露马脚。”
他方才远远观之,已觉元德之可怖,此贼在侍卫中冲杀就像是虎入羊群般所向披靡,远观已如此惊心动魄,若是近距离与之对敌,那需要何等的勇气啊!
但若不是文小娘子假扮三娘与二郎同行,又无法将其引到桃源庄,只怕他半路生疑就此逃走。而以元德的悍勇,若不是用计,只怕难以活捉他,派再多人围追堵截也只能抓到一个死元德,且死伤侍卫亦会更多。
文玹急忙道:“王爷不必称谢,民女一心希望早日查明白矾楼一案的真相与幕后真凶。既还王爷清白,也能还我父亲清名。”
孟炀点点头:“贼子既然擒获,之后的事便交给本王处置吧。”
文玹心知这之后都是刑讯逼供,她也不愿参与,只道:“若是获得任何讯息,望王爷能及时告知,民女虽愚昧,也愿尽绵薄之力。”
孟炀呵呵轻笑:“文小娘子过谦了,对元德首先起疑的是你,而这次诱捕元德的计策,也是你与二郎一同想出来的,若是这样都算是愚昧,这天下也无聪敏之人了。”
但真正让他印象深刻的并不是她的聪敏多智,而是她的冷静与大气。上一回在此处会面时,面对他带着几分诱导的提问,她的应对十分恰当。而在端王府向文家提亲又被回绝后,她再次见到自己,却丝毫没有尴尬羞涩或是不安之色,落落大方地上前来行礼,对答依旧如上回一样,镇定而且直接。
先不论是不是有可能成为他的儿媳,这孩子让他欣赏,是个有担当,能经历大事的。二郎果然是有眼光的,只可惜她爹是文成周那个自命清高的死脑筋。
文玹谦虚几句后便向王爷告辞。孟炀急于审问元德,也不多说客套话了,命人将文玹送回家。
孟裴陪着文玹往外走了几步,带着歉意轻声道:“我要留在这儿,不能送你回去了。”
“没关系,我自己回去便是,这么大的事都过去了,回家这点点路又能出什么事?”文玹笑着朝他道。端王审讯元德获得的信息,未必肯全让她知情,也只有孟裴留在这儿才能尽可能多地了解详尽信息。
成然在与元德一战中亦受了轻伤,右臂划了道大口子,稍加包扎后已经止血。孟裴让成然护送文玹回去,顺便回端王府休息。
孟裴将文玹送至门外,看着她上了车,又朝成然看去,成然向他点了一下头,他这才回到庄子内。
元德依然未醒,侍卫用铁链拴住他双脚,取出他肩臂与腿上的箭头,给伤口上药包扎,以免他挨不过之后的审讯,待他身上流血的伤口都处理完后才拖着人往内走。
孟裴心知审问最初不会有太具价值的信息,便留在外头,安排受伤的侍卫休息,命人准备给伤者的汤食、煎药等等。
忽地听闻远处一道尖啸声响,他心猛然一跳,抬头就见一道朱色烟雾腾空而起,又在高空中炸开一团赤色烟雾,衬着碧蓝晴空,格外醒目!这正是文玹回城的方向!而那道烟雾,是成然所携带的信号,若遇敌袭才放红色!
阿玹遇袭了!!
孟裴脸色骤变,扬声长啸:“有敌袭——!备马!驰援信号施放处!!”
他长啸一停,便提袍狂奔向庄外,到了门口,已有马夫急匆匆牵过马来,他不停步,纵身一跃上了马背,马夫立即松开缰绳,退至一旁。
孟裴双脚用力一夹马腹,一骑绝尘冲了出去,朝朱色烟雾最初升起的地方疾驰而去。其后十几名侍卫纷纷上马,追随而去。
第162章
出了庄子后不久, 马车折而向西,文玹靠在坐垫上闭目养神,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大小事情。忽闻车前成然大喝:“什么人?!”同时坐在车后坐板上的侍卫亦一跃下车, 抽刀喝叱。
文玹吃了一惊, 掀帘看向外头, 就见前侧方的林中有两支火箭向着马车射来,因为箭头上绕着浇透火油的细布, 因此速度并不快, 两支都被成然击落。
成然不明敌方人数,而此时随行护送文玹的只有他与两名侍卫, 他立即取出一根圆筒点燃引线, 举高对准空中, 只听“咻——”的一声锐响,在半空中又是一声脆响,炸开一团赤红色的烟雾。幸好今日为了抓捕元德,随身带了两根信号以防万一,没想到贼首擒获了,回城的路上却会遭遇突袭!
就在成然点燃信号时,又有两支火箭朝他们射过来。文玹随手抓起身后坐垫, 击落了那两枚火箭。
见火箭攻击无效, 两名蒙面大汉从林中一跃而出, 朝马车冲了过来!
朱烟信号已发,援兵转眼就到,眼前只有两名侍卫, 另加一个手上带伤的,不趁此时更待何时?!
成然手臂受伤,加之要护卫文玹安全,便没有远离马车,加入战局,只是抽刀警惕地盯着来犯之敌,同时环顾车前后其他方向,以免对方声东击西。若是元德部下施救或是那一位的手下进行突袭,无论如何不会只有这两人!
为了今日诱捕元德,马车座位底下亦暗藏武器。文玹翻开马车坐板,里面刀剑与弓矢都有。但车外侍卫与蒙面匪徒近身搏斗,她瞄得再准,也不能料到侍卫下一步的招式,用弓箭怕会误伤,便从坐板下取了一把长刀。
那两名汉子中穿灰衣的壮汉武艺明显技高一筹,与他对敌的侍卫眼看不支。成然浓眉皱得更紧了,却因担心后方受袭,不能上前夹击。
文玹放下坐板,再看车外,就见那名侍卫明显落于下风,她立即掀帘跃下车,与成然并肩而立。
成然大吃一惊:“你怎么下来了?快回车上去!!”
文玹摇头,紧紧盯着对面的灰衣汉子道:“我们四人合力,就能斗得过他们,成大人别分心,合力对敌吧!!”
此处离桃源庄不远,见成然放出信号,孟裴定然很快就会带人赶过来,他们只需坚持到援军赶到即可。但若是先有侍卫受伤,强弱之势便会逆转!
她下都下来了,成然也知自己没可能劝她再回车上,大喝一声,抢先挥刀攻向对面的灰衣壮汉。对方来意不明,既可能是冲着端王府来的,亦可能是冲着文小娘子来的,但他既身负她安全之责,她又已下车,他也只有抢攻来引开对面汉子的注意力了。
文玹先观察了一会儿,她下车后,仍不见周围密林里有敌人出现,要么是敌方只有这两人,要么他们的目标并不是自己。
灰衣壮汉身手虽好,以一敌二,仍不得不全力应付。只是成然右臂受伤,左手持刀,难免不够灵活。灰衣壮汉还能勉强抵挡。
文玹见成然与那名侍卫不落下风,她便去相助另一边单打独斗的侍卫。另一边青衣汉子本来就与那名侍卫斗得旗鼓相当,再有文玹加入战局,立即变得左支右拙难以应付。
没几招后,青衣汉子右臂受伤,长刀落地,踉跄后退,文玹刀尖一扬,直指他咽喉,在离喉前一分的地方停下:“别动!投降吧!”
青衣汉子望着她寒星一般的眸子,全身僵硬,咕嘟咽下一口口水,真的紋丝也不敢动。
侍卫立即上前将其按倒,捆绑起来。
文玹并未因此松口气,回身扫了一眼周围密林,风过林叶瑟瑟,耳边只有挥刀相击的金属撞击声,直到此时都未有更多敌人出现,难道真的就只有这两个来袭者?!
地上的青衣汉子奋力抬起头盯着文玹直看,正在用力收紧绳索的侍卫见状斥道:“看什么看!”扬手就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等等!”文玹轻声喝止,她留意到这汉子的眼神并非淫.邪好色,反带着疑惑探究,且她心中已有疑云,便上前两步,拉下那汉子的蒙面布。
“王九叔?!”文玹大吃一惊。
王九亦是惊讶无比,瞪着她哑着嗓子喃喃念了句:“少,少当家?”
既认出了王九,文玹立即回头看向灰衣壮汉,凝神看了会儿那人的招式身法以及身形,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叫了声:“三十八叔?!”
王九那声少当家只是喃喃自语,文玹这一声三十八叔却是朗声提问,嗓音清亮。灰衣壮汉听得分明,身形顿时一僵,成然趁势抢攻,招招抢先,壮汉若是稍有退让便会被成然所伤,不敢稍有懈怠,只是他先被分了心,又是以一敌二,很快被击落手中的长刀。
文玹急忙叫道:“别杀他!”
成然听文玹似乎识得此人,便将刀尖指着他脖子,另一名侍卫当即将他按倒在地,双手双脚绑紧,翻过身来,成然一把扯下汉子脸上的蒙面布,侧身望向文玹:“文小娘子识得他?”
“我认识他们。”文玹点点头,又跨上一步:“三十八叔,九叔,真的是你们!你们为何要袭击端王府的车?”
邱三十八怒瞪成然一眼,又瞪着文玹:“你叫我什么?你是谁?”
另一边的王九叫道:“少当家!是不是你?”
邱三十八眼珠瞪得溜圆,喝道:“九哥!你是不是疯了?她是个女的!”
文玹轻声道:“是我。”
邱三十八再看向文玹,满怀疑虑地打量着她,时隔一年,她变化不少,但眉眼五官仔细看还是像:“张玄?你到底是男还是女?”
文玹哭笑不得:“大风寨里,爹爹将我当男儿养大,可我是女儿身。三十八叔,先前你蒙着面,我若不是张玄,如何认得出你?”
她见邱三十八眼神中仍有浓重怀疑之色,便又接着道:“三十八叔,那天晚上我带着羊肉和炊饼,还有水去放你,没想到却有人先放了你,你还记得吗?”
邱三十八眼中的疑虑慢慢淡去。
那天深夜是古二来找到王九,说服王九解开邱三十八,古二再假装打伤王九,让王九洗脱同犯的嫌疑。也因此他将古二与王九都当做了救命恩人,就算见到王九被擒,也不肯独自逃离。
但那天夜里,若不是古二先到的话,少当家也会来放了他。更何况他之后几天不敢下山,隐匿山林,又怕被搜索之人发现痕迹,连捕猎都不敢,若无少当家给的水粮、羊肉,已经在烈日曝晒下饥渴了两天两夜的他,未必能熬过那几天。
因此少当家实实在在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这些事确实只有少当家才会知道。思及此,邱三十八终于相信眼前亭亭如玉的少女正是原先的张玄!
但转眼他又浓眉皱起:“如果你真的是少当家,为何会在端王府的车上?”
“此事说来话长,也不适合在这里说……”
成然听文玹与他对话,似乎是之前大风寨旧识,但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低声对文玹道:“此地不宜久留,公子即刻就能赶到,我们先退回庄子里。”
文玹点点头。成然便命侍卫将邱三十八手脚捆牢,提上马车。
此时地面一阵隐隐震动,远处隐约有马蹄声响,成然伏地听来有十数匹马,虽是从庄子方向过来,他仍不敢完全放松,示意文玹与侍卫隐入路边林子里,待见当先一骑果真是孟裴,才彻底松了口气。
文玹探头瞧见是孟裴疾驰而来,怕他担心,便急忙跃出林子,朝他扬手示意自己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