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升擦着汗:“马是在门外,可相爷不发话,门子不敢撒手啊。”
文成周到家门口下了马就直奔进来了,只在进门时随口.交待了句:“看着马。”门子也不知这是谁家的马,相爷让他看好马,没听相爷发话,他不敢随便就还啊!
文玹听得忍俊不禁,这个爹,真有意思。
文成周对来升道:“你去叫门子把马还给张侍郎就是了。”
卢筱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给人添了麻烦,哪能这么随随便便,只把马还了就把人打发了的?”她叫住正要跑出去的小厮来升,又吩咐兰姑拿一罐鹅鲊出来,给张侍郎作为赔礼。
文成周便不再管这事,走到文玹身边坐下,笑着问她:“你读过书?”若非如此也说不出方才那番话了。
文玹点点头:“爹爹……他把我当男孩养大,还抓了个秀才上山教我读书。”
文成周听见爹爹两字不觉愣了愣,听到后面半句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劫走她的那名土匪,笑容便淡了些,接着又问她读过哪些书,另外还学了点什么。
文玹脱口而出爹爹二字,已经知道不该,但说出口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她再改口已经来不及,只怕文成周会如文老夫人那般发怒。但见文成周并无特别恼怒的反应,她才稍稍心安,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在这家里她绝不再提张大风。好在文成周之后问她的事都与张大风并无直接关系,她便一一答他。
卢筱送走张侍郎,从外面进来,瞧见父女俩坐在那儿说话,心中只觉满满的喜悦欣慰,眼里嘴角全是笑意:“你们父女以后相处的时光长着呢,有的是说话的时候,饭好了,先用饭吧。”
文玹答应了一声。文成周起身朝着她道:“来,跟我去洗手。”接着便往外走,文珏与文瑜已经撒腿跑到外面,文玹赶紧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岳婿小剧场:
文成周:这端王二公子心思太细,太多事,我不喜欢。
孟裴:我又不是对什么人都这样。
文成周:若是只对阿玹如此,我更不喜欢,你离我家阿玹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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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文成周走到院里一角, 挽起袖子,打开井盖,提了一桶井水上来, 用长柄木勺舀起一勺水, 举在另一个空桶上面, 慢慢地倒,一注水线笔直而下。文珏抢着上去洗手, 文瑜也不甘示弱, 四只小手抢成一团,水花四溅。
文成周襕衫下摆给溅湿了一大片, 却也不训斥他们, 只笑嘻嘻地倒水, 看他们笑闹。
倒是兰姑从厨房里端饭菜出来时瞧见他们闹得不像话,停步讲了文珏几句:“二娘,你过了年已经十一了,又是阿姊,要让着阿弟呀,看你们把相公的衣裳都打湿了。”
文珏嘟嘟嘴,瞧了眼文成周的襕衫下摆, 见真是湿了一大滩, 赶紧乖乖地把手缩回来, 抽出腰间的帕子把手上的水擦干。文瑜其实也洗完了,只是与文珏闹得正在兴头上才不肯停,见阿姊不洗了, 他随便搓了几下也缩回手,拿帕子擦起手来。
文成周又舀满一木勺水,叫文玹过去:“你来洗。”
“嗯。”文玹点点头,伸出双手,他便往她手心里缓缓倾倒井水。
井水十分清凉,文玹洗净了手后擦干,再接过他手中的长柄木勺,忽地笑了一声出来。
文成周正卷高袖子准备洗手,见她忽然发笑,诧异问道:“你笑什么?”
文玹舀了一勺水,慢慢往他手上浇着:“我以前从没想过,堂堂相爷也会亲自打井水,还舀水给我洗手。”
文成周轻笑道:“这位相爷不仅会亲自打水,还会亲自赶蚊子,亲自糊窗户纸……”他望着她微笑,“在这家里,我不是相爷,我是你们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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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洗完手回到堂屋,堂屋西侧那间作为文家人用饭之处,兰姑与一个小丫鬟正在往桌上摆饭菜。
阿莲急忙上前帮忙,兰姑便指点她碗碟要怎么摆,文老夫人口味重,爱吃辛辣食物,文夫人却不能吃辣,因此每餐都有几个小碟子,装着辛辣蘸料放在上首,靠近老夫人坐的地方。
饭菜摆好不一会儿,就见文老夫人拄着鸠杖,由阿梅陪着来了。
文成周与卢筱喊了声“娘”文珏文瑜齐声喊“婆婆。”文老夫人都笑着点头应了。
文玹垂着视线没吭声,文老夫人也没正眼瞧她,自去上首坐下了。
文成周眉梢微动,朝卢筱探询的看了眼,卢筱眉头轻蹙,朝他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老夫人坐下后,众人便跟着坐下,等老夫人动筷吃第一口,才跟着吃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只听碗筷轻轻相击的清脆声音。
文老夫人冷眼瞧着文玹,本想她是山匪养大的,多半吃相粗鲁没有规矩,没想到她身不离凳,坐得笔直,一手端碗,一手提箸夹菜,也没见她鼓着腮帮子大口吞饭,虽然嚼得快咽得快,却丝毫不显粗鲁。吃菜也不是光挑着好吃的肉菜去夹,而是荤素兼备,真是让人半分毛病也挑不出来!
卢筱笑眯眯地瞧着文玹吃自己做的饭菜,只觉心头满足不已。见她只夹自己面前够得着的菜,便夹了两块烧肉放她碗里:“吃吧,多吃点。”
文玹点头称谢。
卢筱见文玹吃得飞快,不久一碗饭就见底了,便殷切地问她:“再添碗饭吧?”
文珏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新阿姊,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碗,还有大半碗米饭呢,心里奇怪看着不胖的阿姊,怎会是这么能吃的样子?
文瑜则是不甘示弱地挖了一大口饭进嘴里,再塞了块大块的烧肉进去,小嘴差点拌不过来,噎得眼泪都快迸出来了才把这口饭和着肉艰难地吞下去。
文老夫人瞧见了,担心道:“瑜儿没噎着吧?芸巧,快给他喝点汤。”
一旁的女使芸巧赶紧盛了些汤给文瑜,让他把饭顺下去,一面小声劝道:“三郎小口些喝,别急。”
文老夫人一直瞧着,见文瑜小口喝着汤,慢慢顺过气来了,才放心下来,笑骂道:“猴急什么?毛毛糙糙的!慢慢吃就是了,没人跟你抢。”
文玹咽下嘴里饭菜,将碗筷放在桌上,轻声说了句:“我吃好了,爹娘慢用。”
卢筱只怕她是听见老夫人最后那句话多心,又怕她初来乍到不好意思多吃,便微笑着去拿她的碗,一面道:“再添碗饭吧,吃得饱饱的才能长高呢。”
文玹伸手挡着碗,摇摇头:“娘,我真的饱了。我方才已经吃过一碗羮了呢。”
其实她胃口算不上大,更是比不上小酒那半大小子永远吃不饱,但在山寨里的大半年,吃饭的速度提升得飞快,原因无他,在寨子里只要吃得慢些,好菜好肉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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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文成周起身,想叫文玹去书房叙话,刚叫了声:“玹儿……”就听文老夫人道:“儿啊,为娘有话和你说。”
文成周答应了一声,转头朝卢筱看了眼,卢筱便笑着拉起文玹:“今日奔波了一整天,累了吧,我带你去后面歇息。”又朝着想帮忙收拾桌子的阿莲招手道,“你也跟我来,初来这家里,不忙着做什么,先把地方认认。”
文府前后共两进的院落,内院中央长着一株有年数的老海棠,黑漆漆的树皮,枝干虬结。
北面三间正房两耳房,是老夫人住的屋,照料老夫人的阿梅就住一侧的耳房里;东厢三间一明两暗是文成周夫妇所居;西厢则住着文珏文瑜两姐弟,照看他们的女使芸巧、丽娘住在西厢南侧的耳房里。
家里另有两个侍女念夏与咏夏,使唤小厮来升、来正,车夫于伯以及在厨下帮忙的于婶。念夏咏夏平日睡在外院南面的倒座房里,于伯与于婶、来升、门子则住在东南角的倒座房里。
就这点地方与这么几个人,没一会儿卢筱已经带文玹与阿莲走了一遍,也把人都认了一遍。
没有姨娘,没有通房,文玹对文成周的好感又增加许多。
这丞相府邸还真是不大,和她被软禁在汝州州衙后面的小院差不多,是连梁知州都看不上的两进小宅院。
文老夫人还说她来认亲是贪图富贵,文玹看看这一眼瞧得到对面的小院,心想这真是从何说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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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筱带着文玹来到东厢。
东厢与北正房三间一样也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中间为堂,两边各是卧房,卢筱引着文玹来到南侧卧房,说道:“今后你便住这里。阿莲和兰姑一起住,就在南面这一侧的耳房,也方便你有事叫她。”
文玹环顾四周,卧房虽小,却收拾得整洁干净。房间里摆着一面七成新的屏风,四扇屏门上面绣着鲤鱼戏水的花样。
绣屏后是张式样简单的架子床。卢筱带着她在前院后院认地方的时候,兰姑与咏夏已经在床上铺好崭新的的被褥,这会儿正在挂床幔子。
卢筱道:“你也瞧见了,家里就这么几间屋,西厢给二娘和三郎住了,你便委屈些,先与我们住一起。”
文玹微笑道:“娘说哪里话,这怎么算得上委屈?”
卢筱又歉然道:“你今日才来,这房里空荡荡的,也没几件家什用具,今晚先这么临时过着,明日我再去买些床榻架子等等,回来添置上。”
文玹摇头:“是我来得突然,再说这房里也不缺什么,不用再破费去买新的。”
她方才在这家里兜了一圈已经发现,以文成周如今地位而论,照理该是高门大院,文家日子却过得颇为简朴,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小康之家,怕是文成周虽位极人臣,俸禄积蓄却并不太多,亦无其他“额外”收入,又或是他的俸禄另有他用,文夫人平日持家怕是得精打细算才行。
她今日一来,加上阿莲已是多了两张口吃饭,若是再去添置家具,就要有更多额外支出了。
卢筱听她这么说,觉得她懂事的同时,也觉察出一份疏离与客气,心里不禁又有些难过,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低头看着她柔声道:“玹儿,这里是你自个儿的家,别和爹娘客气,想要什么,缺什么都尽管对爹娘说。我们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你们三姊弟平日的衣食用度还是充裕的。”
文玹默默点头。
卢筱忽然笑了:“你是看我们家院子小,觉得家里用度捉襟见肘,难以为继么?”
文玹被她说中心里想法,有些意外之余,急忙摇头否认。
卢筱笑道:“这院子还是我们刚来京城时租下的,那时候你爹还是舍人,年前刚受封观文殿学士,俸禄才跟着水涨船高。且你爹和我都觉得,身外之物够用就行,院子虽小,住着倒也挺方便,也就没急着去找大些的宅院。你放心,该添置什么娘都会安排,不会让你们姊弟吃苦,也不会死撑面子胡乱花用。娘还想给你们姊妹俩多攒点嫁妆呢!”
文玹亦笑了,还真是她想多了。
卢筱摸摸她的头,温言道:“这样吧,明日你跟娘一起出门,买什么你自个儿选,也能顺你的心意。”
“好。”文玹答应了。
卢筱与她说了这会儿话,见兰姑与咏夏已经布置完床榻,便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沐浴后便早些歇息吧。”
文玹沐浴后,打发阿莲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会儿,却无甚睡意,索性坐了起来。
她的卧房西侧朝着院里的方向有扇窗,她走过去轻轻推开,便瞧见了小小庭院中央的那株老海棠。一弯莹白中带着淡淡杏色的新月升起,正挂在老海棠刚绽放春芽的枝头上。
仅仅半年前她还在山寨里做她的少当家,除了爹爹外没人知道她是女子;
就在三个月前她还在逃亡,被官府通缉着追捕着,想方设法地隐藏身份,又要努力谋生。
如今她却在东京城内一座质朴无华却宁静祥和的小小院落里,成为当朝左相的长女,不用再费心掩盖什么,只需考虑第二天去添置些什么新的家什用具来布置房间。
这一世,她的人生变化还真剧烈。她身边待她极好的人一个个的离开了,却又有新的人相见相识,也都对她极好。别说文相与文夫人,就是阿莲也待她忠心耿耿。
文玹嘴角带起浅浅微笑,一想起阿莲还是当初孟裴找来看着自己的,不由得她不感慨。
起初她对于孟裴如此安排满怀戒心与不满,可到了今晚,她终于能静下心来回首往事,审视今朝,她忽然意识到,若非文相文夫人都是如此慈和又开明的人,若是这家里全是像文老夫人那样,用陌生与疑忌眼光打量自己的人,阿莲就会成为她身边唯一一个能说得上几句贴心话的人了。
若非他写的书信,若非他着人找回来的小棉被,文夫人不会那么快,那么容易地认下自己。
而若非他带着自己去怀志书院看过,让她对文成周有了一份仰慕之心,也许今日文老夫人指斥她是假冒的文玹时,她就不会忍气留下来等文成周回家,甚至可能在小酒第一回 来找她的时候就和他一起离开了。
不管他怀着怎样的初衷,没有他的这些作为,她不会在这里,她甚至没有命从那泥石崩塌的废墟下逃出来。
她欠下他一个很大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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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裴也不知今夜是怎么了,回到了王府家中,躺在熟悉的卧床上,却反而辗转难眠。
时当初春季节,夜里并不热,反而有些微凉,但他辗转反侧多了,竟有些微汗,索性掀被起床,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透透气。
夜深了,墨玉般明净透彻的夜空中,一弯新月如钩,带着杏酪般淡淡的乳黄,将柔媚而清浅的月光洒向夜色下的庭院。
春夜晚风轻拂他的鬓发,风中有淡淡的香气逸来,是瑞香开了花。
比起牡丹的端妍富贵,梅花的清丽绝艳,瑞香看起来小小的团团簇簇,实在是种平淡无奇的花,但其香味却独特而浓郁。
孟裴在窗前立了许久,终于将心静了下来,合上窗,躺回卧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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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玹立在窗下思绪飘摇,忽而听见外间有人进来,是文成周的声音:“筱娘。”
卢筱迎了出来,文成周看了眼南卧房紧闭的房门,轻声问道:“她睡了?”
卢筱点点头:“睡了有一会儿了。娘对你说什么了?”
文成周又看了眼南卧房的门,只平静道:“进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