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施粉,浅麦色的肌肤光滑润泽,眉毛倒是画过少许,唇上亦薄薄施了层胭脂,显得唇色娇润,平添了三分妩媚,也因她本来五官底子够好, 恰到好处地修饰便起到画龙点睛之效。
孟裴看着此时低眉顺眼, 显得特别娴静文雅的文玹, 嘴角弯了弯:“文小娘子是喜动不喜静的性子。”
文玹本来娴静端庄的姿态差点崩裂,他这话说的,倒好像她是猴子屁股坐不住似的。
端王妃闻言, 笑着转向文玹道:“我这儿养了些鹦鹉,能言人语,你可想去看看。”
文玹如奉大赦,回头朝卢筱看了眼:“娘。”
卢筱也早看出她不自在,便笑着点点头。
端王妃朝孟裴道:“三娘六娘怕是还要有一会儿才来。”
孟裴点头道:“我陪会儿文小娘子便是了。”
文玹出了那门,才完全放松下来,看不看鹦鹉她本无所谓,只要离开孟赟视线范围便好。
孟裴缓步在她身边走着,侧头瞧着眼神鲜活灵动的她,不觉嘴角带笑,此时此刻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吧。
鹦鹉颇有灵性,见着他们过来,一只绿鹦鹉便侧头叫道:“恭迎大驾!恭迎大驾!”
文玹不觉莞尔:“大驾不敢当,你换句说说吧。”
另一只黄羽红喙,头顶一撮橘黄色羽毛的鹦鹉扑了扑翅膀,叫道:“万福金安!娘娘万福金安!”
文玹听它们说来说去都是这些吉祥讨喜话,也知都是女使们教来讨王爷王妃欢心的,回头朝孟裴道:“我能喂它么?”
孟裴还没回答,那黄羽红喙鹦鹉抢着道:“恭送王爷!恭送王爷!”
文玹噗嗤笑了出来:“你这么说,到底是想吃还是不想吃啊?”
孟裴亦笑了:“你想喂就喂吧。”
女使递给文玹一把玫瑰瓜子,她便拿瓜子举在笼子前引它。鹦鹉伸颈来啄,啄了几次,却都差了半分啄不到,急得颈毛直竖,叫道:“退下!全都退下!”
文玹不由大笑。阿莲和女使们也都笑了起来。
她不再逗它,把瓜子伸进笼子里。鹦鹉侧头咬住瓜子,用上下喙夹了几下,便把瓜子咬开,灵巧的舌头卷着瓜子仁,壳则吐在笼底,动作娴熟之至,看来是常吃瓜子的。
她瞧着有趣,对它道:“我看你还是别说话比较可爱,就嗑磕瓜子吧。”
黄羽鹦鹉吞下瓜子仁,点点头:“再来一个!”
她赞道:“总算是说对了一句。那便再给你一颗,以示奖励。”
鹦鹉伸颈扑翅来啄瓜子。文玹正笑着喂它,忽听孟裴在一旁轻声道:“他不见得能认出你。”
她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他。
他望着她轻轻笑:“因为你今日打扮过,与在山上之时完全不同。很好看。”
文玹这才明白他方才那句里的“他”是指孟赟,想想也是,山上她是男装,又是混立于大风寨诸人之间,孟赟根本就没仔细看大风寨诸人,何况半年多时间过去了,他其实未见得就认得出自己,倒是她自己心虚了。
听孟裴赞自己好看,也让她喜悦,没人不愿意听好话的,何况对方本就是个清隽俊朗之极的少年呢,被这样的人称赞好看,这句称赞含金量可是很高的啊!
于是她笑着道:“谢谢。”
孟裴没想到她会说谢谢,一怔之后,嘴角笑意加深,眼神却认真了许多:“我是说真的。”
文玹被他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心跳倏然快了好几拍,脸上亦发热起来,她不自在地转开头,忽然发现,原本站在两边的女使还有阿莲,不知何时都退到远处去了,这一段廊子里就只剩下她和孟裴了……
“再来一个!”
文玹被这突然而发的声音吓了一跳,循声看过去。
嗯……还有这只聒噪叫嚷着的蠢鹦鹉。
她继续拿瓜子喂鹦鹉,心中不停念着,别想多了,别想多了,他只是为了说孟赟的事才让女使们避开的……
连续喂了它十几颗瓜子后,她才让自己的心跳平顺下来。
孟裴也一直没说话,静静立在她侧后方。但即使他一言不发,仍然有种强烈的存在感。她仿佛能感觉得到他在看着她。
不远处有年轻女孩的清脆笑声与说话声传来,很快由远而近。
她朝声音来处看去,见到过来的是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娘子,身姿袅娜,穿着银蓝海棠花宽袖褙子,下面是杏白的长裙,清秀纤柔,神态娇怯。
另一个要小得多,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穿着粉红色蜀锦杏花纹半臂,桃红的衫子,桃红的洒金缎裙,衬得她肌肤粉嫩雪白,娇憨可爱。
在她们身后,跟着乳娘、女使、侍婢,熙熙攘攘的一大群,看着颇为壮观。
两个小娘子走到近前,朝孟裴行礼叫着“二哥。”
孟裴微笑点头:“三妹,六妹。”又接着介绍道:“这位是文小娘子,文相的长女。三妹,她比你小一岁。”
孟三娘朝她福了福,声音细细地:“见过文小娘子。”
孟六娘亦跟着福了福,声音脆甜:“见过文姊姊。”
文玹急忙福身还礼。一番见礼之后她们便算是互相认识了。
孟裴道:“我们在这儿等了半天,你们才姗姗来迟,是不是该罚?”
孟三娘听孟裴如此说,便羞涩地笑笑:“还请二哥见谅。母亲着人来传话的时候,我刚好去了五妹那里,这才迟了些过来。”
孟裴本是说笑,见她真的道歉起来了,便笑道:“今日又不是招待我,你向我道什么歉呢?”
孟三娘为侧妃小高氏所出,单名涵,平日见着两位嫡兄都有些怯怯的,也难得见他与自己说笑,见他这会儿嘴角带笑,知道他心情好,这才放松些,又朝着文玹道:“还请文小娘子见谅。”
文玹瞪了孟裴一眼,有他这么欺负自己妹妹的么?她转头朝着孟涵道:“我没觉着等多久啊,正喂着鹦鹉呢你们就过来了。”
孟六娘单名一个韶字,与孟裴一样亦是薛氏所出,听文玹提及鹦鹉,便接口道:“鹦鹉笨得很,不好玩。”
她好奇地打量着文玹:“文姊姊,你原本不是住在京城里的对不对?你住哪儿啊?”
见文玹略作迟疑,孟裴便代她答道:“她原本住在临汝。”
孟韶叫了声:“啊!姨姨不也是住在临汝的吗?”
孟裴点头笑道:“是,我就是去看望姨母的时候,在临汝遇见文小娘子的。”
文玹朝孟裴轻轻点了一下头以示谢意,他回以一笑。
孟韶又道:“文姊姊,这些鹦鹉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我们去下棋好不好?”
文玹讶异,笑问:“你也会下棋么?”
孟韶小嘴一咧,嘻嘻一笑:“当然会啊。下棋多简单。”
·
直到女使们在亭子里摆开棋盘,布上棋子,文玹才知道六娘说的下棋,并非围棋,亦非象棋。
那棋盘大如桌面,分成左右两边,上镶青玉,每一边都被十二条黄玉栏杆分隔成一道道。棋子则是像鸡蛋般大小的马匹,分别用羊脂白玉与上好墨玉雕成,分成几列,整齐地列在黄玉栏杆内。
孟韶问道:“文姊姊,你喜欢白马还是黑马?”
文玹好奇地打量着棋盘,拿起一匹墨玉所雕之马瞧了瞧,非但玉质温润剔透,雕工也十分精巧。玉马虽小,却眼鼻口耳俱备,神态生动,连颈子上的鬃毛与马尾都刻出一丝丝的纹理来。甚至每一匹马动作神态都有所不同,若非作为棋子,简直可做精美的摆设或把件了。
“黑白倒是无所谓。”她放下墨玉马儿道,“我从未下过这种棋,六娘可要先教教我怎么玩。”
孟韶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喜欢白马,你要是不选,我就选白马了。我会下棋,可是不会教人。让二哥教你吧。他最喜欢教训人了。”
文玹差点没忍住,含笑瞥了孟裴一眼。
他倒是淡然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压根没听见自家六妹的最后一句,只对文玹道:“这叫双陆棋,你既执黑马,便往右手边走,绕棋盘一圈,白马则与你所走方向相反。轮流执棋,先把所有马走出棋盘者为胜。”
他取过一旁的七彩琉璃碗,递到她面前,碗里是两枚莹白的玉骰子:“掷骰子点数决定走棋步数,你先丢骰子吧。”
文玹取出骰子,在手心里颠了颠,往碗里轻轻一撒,骰子咕噜噜转着,很快停了下来,一颗五点,一颗六点。
孟韶惊叹道:“文姊姊你运气真好呢!”
文玹却在心中暗叹一口气,从六叔那儿学来的手法,她还是练得不够精到啊。
孟裴微笑道:“一五一六,可以任选一马,跃过十一栏,亦可选二马,分别跃五栏与六栏。”
第55章
文玹打量着棋盘, 见白马与黑马并不同列,但每人十五马却在棋盘中交错分布,顿时明白了, 这双陆棋看来类似飞行棋, 而双方所走的方向正好相反, 必有交汇之时,多半是可以吃子的。否则单靠丢骰子, 把所有的马走完棋盘一圈, 那也太无趣了点。
她算了算棋盘上棋子布局,取一马正要走, 孟裴出言提醒道:“对方只有一马在栏才能吃。”
她回头笑道:“是要趁其落单之时乘人之危么?”
孟裴眉梢轻扬, 笑着纠正道:“是乘马之危。”
文玹看回棋盘, 自己方才拿的一马,若非他提醒,不管是走五步六步还是十一步,都会冲进白马群里去,还落了单,恐怕下一轮就要被白马围攻给吃了。
于是她放下这匹黑马,换了另外两匹马走。
孟韶倒也不介意她临时换马, 伸出一只肉嘟嘟的白皙小手, 抓起骰子一丢, 竟给她丢出两个三来,顿时欢呼一声:“双三啦!文姊姊,我能走两轮哦!”
文玹笑叹道:“看来六娘才是真的运气好呢。”
孟韶伸手点着栏数, 拿起一匹白玉马,连走十二步,放在文玹方才走的黑马一栏,叫了声:“吃了你啦!”说着将文玹的黑马放到棋盘中央的区域,那一块地方用白玉镶嵌,显然是个特别的区域。
孟裴告诉她,马被“吃”并不算完,还能继续进入棋盘,但只能从起点重新开始,也就是等于之前的步数都白走了。且若是有马进入白玉镶嵌区域,下一步就一定要走这个区域的马才行,不能让马滞留其中。
文玹不由暗笑,这还真是古代版飞行棋啊!也或许飞行棋是受此启发而成的也说不定呢。
这么走了十数步,文玹已经熟悉规则,这双陆棋虽然靠掷骰子走马,有极大的运气成分,但走步时,如何选马,如何设法吃掉对方棋子而不被对方吃,也是需要些许技巧与计算的。
孟韶一个刚学会两位数加减法的八、九岁小娘子,能不算错步数已经很不错了。文玹哪里好意思去赢她,有时候便故意让几匹马落单,让孟韶吃回去。
孟涵很快就看出来了,偷偷朝二哥看了眼,见他眸中微带笑意,心想她都看出来了,二哥也定然能看出来,只不过都不说破而已。
孟韶连吃文玹两匹马,玩得兴起,轮到她丢骰子时,用力一掷,骰子在碗里滑了一圈后,竟又从碗沿飞了出去。
孟涵轻轻惊呼一声。
文玹近在侧旁,眼明手快地伸手一抄,已经将两枚骰子捞在手中。
却不料站在她身旁的孟裴亦伸手过来捉骰子,他离骰子稍远,只比她晚了一瞬,这一下便将她的手整个握住了。
文玹一怔之间,他已经把手放开了,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朝着孟韶微笑道:“六妹,你是和这碗有多大的仇,要这么用力掷骰子扔它?”
孟韶听了咯咯直笑:“二哥,我和这碗没仇,我就是想再丢个双六而已。”
孟裴摇头轻叹:“你要丢出双六,难道便是靠着力气大么?”
孟韶嘻嘻笑着,转向文玹,双眸灼灼发亮:“文姊姊,原来你也练过功夫?我以为二哥会抓到骰子,想不到被你抢先了。你是不是比我二哥还厉害?”
文玹将骰子丢回碗里,微笑道:“我哪里有孟公子厉害,我只是离得近,先发制人而已。”
孟涵瞧瞧文玹,又瞧瞧二哥,什么话都没说。
又下了会儿棋,文玹见娘亲与端王妃过来了,孟赟亦在她们一旁。她这会儿不再心虚,也就不再低头回避,立在原地等着她们过来。
孟涵孟韶亦瞧见了,迎上前去向端王妃与卢筱、孟赟行礼问好,卢筱微笑着点头应了,接着对文玹道:“时候不早了,玹儿,我们该回去了。”
端王妃笑着叹了口气:“哎,若是被人知道文夫人到了我家里,却只是坐了坐,连顿饭也没吃过,可不是要说我太不会待客了吗?”
卢筱亦笑道:“娘娘太客气了,我和玹儿过来是为了致谢,实在不好太过打扰。加之出来没什么准备,家里还有婆婆在,不好留她独自在家太久。”
端王妃又挽留几句,才送卢筱母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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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赟与孟裴远远地走在女眷们的后面,一同相送。
孟赟一路都望着前面文玹的背影,忽然对孟裴道:“二郎,我总觉文小娘子看起来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不像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可偏偏记不起来哪里见过。你是在临汝遇见她的?她一直都在临汝长大,没去过其他地方?”
孟裴淡淡道:“是啊。大哥五、六年前不也去过临汝么,也许那时候见过吧。”
孟赟蹙眉想了会儿,回忆在临汝时去过的地方见过的小娘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想了会儿也就罢了:“算了不想了,五、六年前她还只是女童呢,即使见过她,我不会记得清楚,也或许只是相像之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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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玹跟着娘亲回到家中,便立即让阿莲帮着磨墨,铺纸练字,文成周布置的二十大页小楷可不会因为她今日去过端王府就免了。
只是抄着抄着,她就有点心不在焉起来,想起临出端王府前,孟赟盯着她看了几眼,心中总觉的有点不安。又想起孟裴说孟赟是认不出她的,便又稍微安心了些。接着自然而然想到了他说她今天打扮的很好看,还特地加了一句说他是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