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一师父高见。”夏木轻声道:“那些供奉之物,岂不浪费?”
释一师父笑道:“送给佛,就好。”
“佛?”夏木不解,“佛在何处?”
“信众供奉佛,佛在何处?佛就是众生。把供奉给需要之人,佛高兴,功德无量。”释一师父说,“佛法旨意,心怀慈悲,普度众生,利乐一切有情。
情字,世间最无解之字。
世间之人,千人千面,重利者众,重情者廖。
情字无关风月,更不只儿女情长,多情之人必怀慈悲之心,怜世间可怜之人、悯各界万物众生,有悲秋伤春之态、伤怀感时之情。
经历红尘,免不了有执着、有痴迷、有爱恨、有不解。
而佛祖最是多情,一心要度化众生。
然佛祖也不能度得众生,只可度化有缘之人。
可见,佛不在天边,只在眼前。
若有情,人人都是佛。”
这些话,夏木是第一次听说。
心中却也通透了些许。
说话时,已到寺庙中。
夏木到释觉师父的房中,静坐片刻,又看见那张陈旧的照片,暗想:谢谢师父,一切终将明了。
再见释一师父时,他已收拾利落。
夏木邀他坐在佛像前,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释一师父,佛家说不打妄语,所以在你面前,我就实话实说了。如今小城里来了开矿山的人,其实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开矿山只是一个幌子,实际目的是来虎穴寺偷那尊千年佛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居心叵测,你看他们到小城这些日子,已经害死了释觉师父,让释武生怨恨之心,愚弄着小城的百姓,破坏了小城的环境。表面上带来了利益,实际是给小城带来危害。”
释一师父屏息凝神静听夏木述说。
“其实,他们的目标就是佛像,我想这几日内他们就会有动静,我们不能让国宝流出国门,也不能再有人枉死在这山上,思来想去,我们得变被动为主动,先于他们之前找到佛像。”
“佛像在何处?”释一师父说。
夏木拿出那些洞窟的画来,指着那个做了圆点标记的洞窟,“释一师父,如果没有猜错,在这个洞窟里可以找到佛像的线索。”
“找到如何?”释一师父问。
“如果找到,我想了一个主意,想与师父你商议,你意下如何?”夏木问。
“说来听听。”释一师父说。
“不如来个将计就计,以假乱真,让他们真假难辩。”夏木说着,低声把自己的计划全盘告诉了释一师父。
事已至此,释一师父也就应允。
连夜,两个人到那个洞窟里去找关于佛像的线索。
两人分工,一人从左边起,一人从右边起。
他们细细摩挲着这千年的壁画,一点一点,一寸一寸。
历史的年轮与风霜都印刻在这墙壁上,沉淀着。
终于,当夏木摸到一个菩萨些微凸起的鼻头上时,感觉到这里有些异常,倒像是有机关。
她叫释一师父过来,按下这个凸起的地方,突然,脚下松动,毫无防备之下,两个人跌落下去。
“啊”地一声,四周里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
点起火来,夏木仔细一看,却是个地窖,刚要走,地上什么东西拌住了她的腿脚,低头一瞧,“啊——”地一声,惊出了一身冷汗,释一师父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这里阴气森森,恐怖异常。
地上是人的尸骨,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腐臭味道。
在这里,两人头晕目眩,难以呼吸。
“掩住口鼻。”夏木忙说。
终于,他们看到一个仅一人通过的通道,夏木在前,趴下身子,钻进那个狭窄的通道,释一师父紧随其后。
爬行了近两三百米后,终于到了一个稍为宽敞的地方。
第42章
定下神来,夏木和释一师父拿灯四下一照, 看到一尊佛像稳稳当当地端坐在莲花宝座上。
黑暗中看不清佛像的样子, 但见了它, 就有一种安详的感觉。
“就是这个罢。”夏木轻声说。
释一师父拜了几拜后,精心地把佛像包装起来, 抱在怀里,“走吧。”
两人刚要离开,就感觉什么地方好像动了一下, 尘土唰唰地往下落, 还隐隐地有声音传来。
夏木把耳朵贴在墙壁上, 细听,山体间果然有声音。
两个人将真的佛像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又将假佛像放进去。
这一夜, 折腾到东方露出微白。
太阳出来了, 夏木感觉神清气爽。
她用释一师父挑来的山泉水洗脸、漱口。
释一师父熬了米粥。
粥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
夏木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心中压着的一块石头移走了多半,轻松异常。
抬眼看, 天蓝蓝的, 像蓝宝石, 熠熠生辉。
已有个跛脚的老居士上山来,花白的头发,褐红的肌肤, 饱经风霜的脸沟壑丛生,混浊的眼。
老居士艰难上山, 步履蹒跚但坚定。
紧接着,又来了两位。
夏木发现,释一师父的粥备得多,来的人,人人有份。
就着萝卜干,她吃了一碗粥。
鲜、香、甜。
下了山后,夏木便到原木酒吧说她见到虎穴寺里的佛像了。
她是故意散布这条消息的。
反正佛像也是假的,早一点让他们找到还免受折磨,却也不能太轻松就把消息透露,那样,他们也不会相信的,总得吃点苦头,算是苦肉计吧。
刚出了酒吧的门,夏木就被四个彪形大汉拦住去路,说有人请她见个面。
果不其然,是金利强要见她。
金利强:“昨晚,你在虎穴寺干什么?”
夏木:“打坐。”
金利强:“你撒谎,你已经知道那佛像在那里了。夏小姐,我想和你交易一下。”
夏木:“什么意思?”
金利强:“你告诉我佛像在哪里,我给你五十万。”
夏木:“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金利强:“一百万。”
夏木:“什么佛像?”
金利强:“两百万。”
夏木:“……”
金利强:“三百万,到顶了,别贪心。”
夏木:“如果我知道,一定告诉你,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金利强:“你真的不知道?”
夏木:“不知道。”
这时听到一个女声:“那要你有什么用?”
是池俪俪,她步步逼近夏木,面无表情,身后跟着几个壮汉。
“夏记者,与我做对,不会有好果子吃。”池俪俪狠狠地说,“你要清楚,即使你不说,我也能找到,不过就有人要吃点苦头罢了。”
有人要吃点苦头,什么意思,是要对释一师父动手吗?夏木想。
“办了她。”她说。
为首的男人一张冰山脸,他亮出一把刀子,对准夏木的脸颊。
“你用这张脸,媚惑原野,那我就毁了你这张脸。”池俪俪的声音和那把刀子一样冰冷。
夏木感觉到自己的某个部位在轻轻地颤动,她闭闭眼,咬紧牙关。
那把刀子渐渐贴近夏木的脸颊,冰凉。
冰山脸稍一用力,刀刃一划,锋利的一下,夏木感觉一凛,随即热辣辣地疼。
“慢。”池俪俪挥挥手,指着金利强,“叫原野来。”
金利强一愣,马上露出诡异一笑,掏出手机,拨出原野的电话,摁了免提键。
“叮……叮……叮……叮……”电话铃声一声声地响着。
拜托你,不要接,夏木在心内祈祷。
但终究,原野接起电话,“喂”地一声。
这一声,让夏木呼吸停滞两秒。
“原野,是我,我在城北,你过来一下,我让亮子来迎你。”池俪俪对着听筒说。
电话那边,原野停顿了几秒钟后,终究什么也没说,嗯了一声。
夏木不想让原野来看到她这个样子,她不愿他为难,“我说。”她的声音在抖动。
池俪俪一步一步走向夏木,表情冷冷地,艳丽决绝,“对嘛,早说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夏木愣怔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都不是人,变成了一条条恶狼,贪婪而饥渴。
她冷笑一声,伸手向池俪俪,“给我钱,我告诉你,那佛像在那里。”
“哈哈哈哈哈。”池俪俪和金利强相视大笑。
“我就说嘛,天底下没有钱搞不定的事。”金利强笑着对池俪俪说。
现场,池俪俪给夏木开了张支票。
夏木俯身在池俪俪的耳侧低语几句。
“如果告诉警察,小心你的命。”池俪俪说,“还有原野的处境,你别忘了他。”
“我不说,你放心。”说完后,夏木将支票装好,离开。
找了间药店,夏木买了创可贴,贴在脸上。
从药店出来,她又买了点小零食,径直往小七家去找他。
到了小七家,他正在巷子里与小宝还有三两个小孩子玩枪战游戏。
看到夏木来,小宝很兴奋,红扑扑的脸笑开了花,冲过来,“姐姐,你来了。”
小宝也围拢过来。
另外的几个小孩子倒是羞涩,挤作一团,不敢过来,却也不走开,好奇地看着夏木,笑着。
夏木把包里的零食分散给几个孩子,把小七叫到一边,“小七,你又要帮姐姐一个忙。”
“你说,姐姐。”小七郑重其事,像个小大人。
“不愧是小男子汉,你到虎穴寺去一趟……”夏木低声对小七说了几句话,又嘱咐道,“留神点,别让人发现。”
“姐姐,”小七把嘴贴到夏木的耳朵边,“你放心吧。”
夏木摸摸小七的脑袋,“谢谢你,小七。”
小七笑。
交待完这件事情,夏木回招待所。
见了何佑嘉,夏木请他到她的房间来一趟。
何佑嘉来了,见夏木脸颊上贴着创可贴,面露异色,“怎么搞的?”
“没事,树枝刮的。”夏木不动声色,清浅地说:“这几天,他们可能就会到虎穴寺偷东西,你可以安排一下。”
“知道了。”何佑嘉说。
“原野会怎么样?”夏木问。
“什么意思?”何佑嘉说。
夏木沉闷片刻,“……没事了。”
“夏木,原野他……”何佑嘉咽住后头的话,看着夏木。
“他怎么了?”夏木追问。
“算了,不说了。”何佑嘉说。
看对方吞吞吐吐的样子,夏木便知道何佑嘉要说的事和原野有关,却又打住这个话题,何佑嘉是警.察,不说也合适。
她便不再问。
隐隐地,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夜半,夏木在睡梦间,听到警笛拉响。
突如其来地,她心惊肉跳。
披了衣服,冲到院子里,警车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那声音响彻夜空。
四周静悄悄,黑漆漆,那声音,就格外地刺耳。
她折返上楼,径直往何佑嘉的房间去。
敲门。
很快,里面何佑嘉的声音:谁呀?
“我。”夏木说。
何佑嘉拉开了门,背心,惊异地看着夏木,“你怎么来了?”
“刚才他们出警了,什么事?”她问。
“不知道,有人报警,应该是打架斗殴吧,晚上净是这种事。”何佑嘉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但看夏木紧张的样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我问问。”
说着,他打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何佑嘉一边穿衣服,一边急匆匆地说:“在过客客栈附近,我得去看看。”打架斗殴是本地警方的事,不与何佑嘉相干,一听发生在过客客栈,他就觉得和他现在负责的事有关,便要赶过去。
“我也去。”夏木说。
“你,干什么去?”何佑嘉先是不解,旋即明白,“走吧。”
何佑嘉开车,夏木收拾了一下,两个人赶到过客客栈所在的那条街。
前面吵吵嚷嚷的,围了一圈人。
夏木拉开车门,冲过去,赫然发现是释武,他正拿了一把刀与吴大华对峙。
再一扫,见原野、池俪俪、金利强都在。
释武像是一头狼,满眼凶光。
显然,吴大华的腹部受了伤,脸上也是血流满面,地上流了一滩血迹,他右手举枪,对准释武,身体却是不受控制,不停地哆嗦。他的左手已被原野废掉,拿不了枪,此刻按在腹部,血染红了他的手。
警员在旁边试图冲过去阻拦释武,释武红着眼提刀扫视一圈,“你们这些怂包,连杀人犯都抓不住,看谁敢过来,谁过来我就和他同归于尽。”说完,他撩起衣服,夏木看见,他的身上绑了一圈东西。
大家都明白,那是炸药。
这种情况下,不能硬来,警方试图说服释武放下武器。
释武近乎疯狂,仰天大笑。
笑声在夜里凄厉。
不像笑,倒像是在哭。
果然,夏木再看他的眼睛时,见到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