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要说什么,程未穿上大裤衩,与刘碧蹲在人迹罕至的...楼梯拐角垃圾堆。
替他点了火,程未挠着刚叮的包:“她有没有男朋友?”
“没。”烟头闪着殷红的光,刘碧眉头一蹙,“但是她有喜欢的人,这男的在省大念书,据说长得还挺帅。”
指尖停滞,程未敛眸不语,从刘碧屁股兜儿翻出包香烟。点上,他狠吸几口,慢斤四两地笑:“他不过是据说,但我可是真帅。”
斜了他一眼,刘碧有些同情:“可宴旸喜欢他,不喜欢你。而且我听说她...人...不太那个,要不,咱换个目标?”
掐了烟,程未转头望他,脸很冷:“不太哪个?”
哎呀一声,刘碧犹豫片刻,终是说了:“有女生跟我讲,宴旸谈过不少次恋爱,每段她还都特显摆。每天嘚瑟一车,说完还让室友保密。她这人还爱炫富,小香的包啊,蒂凡尼的项链,每次都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将烟头甩开,程未站起身,星眉染层霜:“谁说的?”
见他不信,刘碧放硬了语气:“反正是一个可靠的人。”
“谢谢你为我打听。”程未穿着条纹衫,黑是黑,白是白,简单分明,“可我一个字也不信。”
眼见着他趿着人字拖,头也不回地走,刘碧一拍大腿,朝他嚷:“你个傻逼,只知道发春也不长长脑子!你就看脸吧,庸俗!”
***
军训结束的第二天,各班到图书馆领取新课本。
程未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没能起来。除了他,经济二班的男生爬上爬下,拖了三麻袋的政治经济学、高数B2。
只有宴旸带了箱子,待她塞好411宿舍的书,硕大的行李箱尚有小半空余。隔壁寝室嫌编织袋硌手,见她好商量,呼拉拉投了二十多本书,榨干了最后一点缝隙。
望着水肿一圈的行李箱,宴旸摇着折叠扇,安慰自己人生地不熟,吃亏是福。
她推着拉杆,拉杆推着书,轮子硬气地纹丝不动。走了几步,宴旸蹲在地上呵哧呵哧喘着气,眼前是金灿灿的星花。
姜齐齐、尤喜双手拎着尼龙袋,深表爱莫能助。梧桐树下,刘小昭正唆着冰棒解暑,宴旸唤她:“小昭,这箱子太重了,帮忙搭把手呗!”
对方踢着脚边的书,不厚,应该只有二十多本:“抱歉抱歉,我在等高中同学替我搬书,要是现在离开,他该找不到我了。”
刘小昭生的一点不漂亮,颧骨高挂,肤色暗淡,五官不至作怪却无一处取奇。但她身材精致,谈吐诚恳亲切,女生不会把她看作假想敌,男生反觉得踏实,如沐一场春风。
她看上去毫无攻击性,说什么做什么,总带着难以琢磨的可信度。
二十本是初高中发书的分量,揣在书包里背着,加上铅笔盒、小题狂做,也没有多重。扯个笑,宴旸说:“没事,那你继续等,我去‘运货’了。”
多年后,她仍能记起这个下午。
路边的桂花开了几树,金灿灿的,熏得任何一角都是馥郁的香。太阳烘烤后颈的汗,牛仔喇叭裙垂在脚踝,她拖着几十斤的皮箱,匡威的尖头将脚趾磨出血,一瞬间,她觉得走不到头了。
路过网球场,穿背心的男生拦住她,红着脸想要帮忙。喘着气,宴旸连呼用不着。她累了这么久,眼瞧还有五分钟的路程,没有半途作废的道理。
该死的大学,逼着她卖助人为乐的人设。
一路扛上四楼,411大门紧锁,隔壁寝室亦然。宴旸忘带了钥匙,在班级群里吱一声,她们连忙回复‘亲爱的辛苦!我们去吃饭了,三个寝室好像都没人呢,麻烦你等一下。”
将担子撂给她,所有人轻轻松松回寝室,快快乐乐去食堂,没人想着接她。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宴旸踢掉鞋袜,大小指头肿成了猪肝色,血渍已经干了。
走廊落着余晖,上厕所的女生见她又颓又丧,忍不住多望几眼:“哎,宴旸!”
抬头,宴旸乐了:“粟粟,你也在这念书?不应该啊。”粟粟,粟美禾。她与宴旸同小区,自小读书好,弹得一手好钢琴,标准别人家的孩子。
“对啊,读会计。高考发挥的菜,滑铁卢了。”粟美禾捂着肚子,抛下句‘回来联系’,匆匆奔赴卫生间。
与昔日学霸同处一层楼,这感觉,还挺不错?宴旸心情稍吐晴,一连串的QQ电话打搅了她的自我治愈。
刘碧。勾勒出一张黑瘦的脸,她蹙眉接通:“喂...”
与初见时截然相反,他脾气很冲,一字一句都撒了火花:“看班群记录,你和尤喜、姜齐齐好像都回了宿舍。”
愣了下,宴旸接话:“对啊,怎么了。”
她无所谓的态度,惹得刘碧气不打一处来:“请问,你们有没有寝室意识。一个二个都跑了,就刘小昭一个人在这儿等着,你们不会搭把手?你是大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把这么多书塞给一个人,你可真有意思。”
超负荷的善意被当做举手之劳,她甘认倒霉,不予以计较,却有人颠倒黑白,连火上浇的油都换成最脏的灰色。
没兴趣听他珠链炮似得乱喷,宴旸尖叫一声,电话那端瞬间寂静。
她说:“我是没有等她,因为我拎了一个塞满书的皮箱,几十斤重,三个寝室混在一起,我日了狗,我需要做免费苦力!小昭的活是最轻松的,二十几本书,就算是小学生也能蹦跶回家,究竟应该是我帮她,还是她帮我?你他妈再满嘴喷粪就把嘴巴闭上,没人稀罕听!”
攥紧手机,刘碧手忙脚乱:“你你你是不是哭了...可能是我搞错了...喂?嘟嘟嘟嘟。”
她把电话掐断,留下一串盲音。
“宴旸,你怎么哭了?”刘小昭抱着书本,小白鞋,帆布包,指尖稀稀拉拉,是金属钥匙碰撞的声响。
好巧不巧,话题主人公从天而降。等她开了门锁,宴旸推箱子进去,躺在床上说:“因为被人骂了。”
听完她死水般的陈述,刘小昭眼底一暗,随即骂了声祖宗:“这傻逼肯定误会了,你别生气,我现在就去讨说法。”
卷发毫无章法地披在脸上,宴旸翻个身,好心劝她:“应该是他看到我们都回了宿舍,而你一个人搬书,心底替你鸣不平。小昭,你别多和他牵扯,反惹自己一身腥。”
把书从高到低摆在书架上,她拍了拍灰,轻声安慰:“你是我的室友,我怎能让你受委屈。放心,他十分钟后就会打电话过来。”
咣,门被狠狠关合。按照声音描写的手法,这能充分体现出门者的愤慨,以及迫不及待的正义。
将脑袋蒙进枕头,宴旸没看见她暗淡的唇角,正在若有若无的笑。
第7章 7.
刘小昭是个顶尖外交家,当宴旸的手机响起彩铃,不多不少,恰好十分钟。
抬眼一看,手指右划,拒绝接听,宴旸十分解气,翘着二郎腿哼小曲儿。她光顾着乐,没想过一贯风流成性的刘碧,近日不水群不聊骚,为何单对刘小昭广施援手。
宴旸在大家族排老幺,小时候大家都爱她,送她最漂亮的弹珠和芭比。直到宴中北同杨桃离婚,乌托邦梦破碎,但她仍享着数不清的幸福。眼中的世界自比别人多几分颜色。
十八岁的宴旸,需要时间去慢慢甄别。
电话响了几遭就灭了光,宴旸换上睡裙,收拾洗具和衣物,手机再一次播放流行乐。头一遭觉得她致爱的男团歌唱的像狗屎,叽歪一声,厌烦几阵。
她飞身去夺,划开,眉心扭成死结:“刘碧你烦不烦,你再打我就在贴吧、空间、微博、公众号灌你黑水,等着夹腚过日子吧!”
显然被宴旸的豪迈之语吓到,那端的气息略有滞缓:“我是程未。”
噢一声,宴旸捂住脸,问他有事没。
“刘碧知道错了,决定痛改前非,派我送去他的歉意。”从远处掷来一颗网球,程未微微侧脸,青色的影子从头顶唰过,“你寝室在A栋吧,我到了,你现在下来。”
电话那端音质嘈杂,有叮铃咣当的单车,有网球落地的跳跃,生气浓重。
哼哼唧唧,她问:“我和你熟么?你叫我下来我就下来。你们一定潜伏在暗处,就等我下来,揍我个乌龟王八蛋。”
“暗处?”他念了一遍,眯着眼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就站在老桂花树下,眼前还有两位讨论偶像剧的宿管阿姨。揍您?我哪敢啊。”
跑到公用阳台朝下看,隔着一重玻璃门,五花八门的被子像漫画里的云。柠檬黄的桂花灿烂不死,程未就站在树下,和她打电话。
心轻轻微微的皱皱巴巴,宴旸浑然不觉,问他:“刘碧若是真心诚意,何必让你当中介人,除非他亲自负荆请罪,要不然,免谈!”
“哦?负荆请罪。”他吐字百转千肠,低笑的声音,像正在炸出的爆米花,“又是脱衣又是捆绑,宴旸,没想到你好这一口。”
脸颊又滚又烫,宴旸骂道:“ 呸呸呸!我干嘛和你废话这么多。挂了,一丘之貉。”
在手触红键的前一刹,听筒传来几阵女声,“咦,这不是程未么,你在这等谁呢。”
他清一色的回复:“我等宴旸。”
紧接着就是咯咯咯的笑和意味深长的‘噢’,随着盛光的跳跃,女孩儿们的猎奇与失望消失在楼梯口,愈走愈远。
想死的心都有,宴旸忍无可忍:“想整我对吧,我告诉你...”
及时打断她的意淫,程未表示:“我只是实话实说。”
话音刚落下,篮球卷叶的声音砰砰咚咚,有人高声喊:“呦,程子,在这等妹子呢?”
程未说:“我等宴旸。”
真是怕了他。
深叹口气,宴旸望着脚上的人字拖:“我穿拖鞋下楼,你会不会觉得不礼貌?”
“你人来就好。”
匆匆下楼,刷了通行卡,程未穿着中袖卫衣,杵在门前喂猫咪。宴旸生出密密麻麻的怪感,说不清道不明,只一脸不耐地望他。
暗影暴露来人的踪迹,程未撸着猫耳朵,冲她递了奶白色的纸袋:“听说你磨破了脚,刘碧委托我,务必将这些东西转交给你。”
扫了一眼,创可贴、消毒水、碘酒...大费周章。宴旸不伸手,黑色的眼线流畅又冷艳:“刘碧这孙子呢,吓得不敢来了?”
放开猫爪,程未打量她红肿的脚趾,眉心蹙了浅痕:“他下楼摔了一跤,破了相,现在不大方便见人。”
“该!”宴旸拍拍手,很浅的红唇,笑起来有玫瑰的香气。
她不生气的时候,漂亮的没有章法。真不枉他动了拳脚。
对。当程未听了来龙去脉,话不多说,朝刘碧左脸就是一拳。后者神经系统受挫,一边流泪一边骂:“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蹬上鞋子,他敛起的五官泾渭分明:“你说掉她的眼泪,我便一拳拳的打回来。别忘了,不止刘小昭有人心疼,我对宴旸也不差。”
捂住熊猫眼,刘碧龇着牙问:“你去哪?”
打开绿皮门,程未的气压低到冷冽:“替你赔罪,顺便看她好不好。至于刚才的事,你若不服大可告诉辅导员,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