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他晚来疯急——顾了之
时间:2018-04-07 14:19:15

  “砰砰砰”接连震响,桶内火苗蹿得愈发高,浓烟溢出木桶,将桶壁染得一片灰黑。直到第五颗丹药爆开,整只木桶终于“啪”一下裂成两半,翻倒在地。
  薛璎的心突然“砰砰砰”跳得飞快,似是脑袋尚未理清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心下却已隐隐有了预感。
  她直直站在魏尝的侧后方,眼底闪过惊疑不定的光。
  外头不明真相的林有刀被黑烟惊得拔步往里冲,两手各拎一只水桶,边大喊:“走水了,救长公……”
  院内四人齐齐望向他。
  他蓦然止步,搁下水桶,望着燃得正旺的木桶挠了挠头,接了句:“主……”
  薛璎刚欲说话,张嘴却呛得咳出一声来。
  魏尝忙替她吩咐:“赶紧收拾了。”
  林有刀提着水一头冲进火里。
  他则举着宽袖替薛璎挡住烟气,待火被扑灭才搁下,看了眼面前的草灰木炭,转头问:“长公主满意吗?”
  薛璎当然知道他是指丹药,皱着个眉头道:“怎么得来的?”
  魏尝朗声一笑:“我自己研制的丹方。”
  三十余年前,他因痛失薛璎,执着于起死回生之术整整四年,遍求天下方士,其中一道,便是炼制所谓回魂丹药。
  但方士多是江湖骗子,炼丹也不当行,常发生炸炉的意外,几次差点烧了他的暗室。久而久之,他便发现了其中奥秘——当硫黄、雄黄合上硝石等物一起燃烧,必将炸火。
  那么他想,若按相应数目,将这几种药物混合制成丹药,而后投到火中,也定能生出奇效。
  实则当年的雷火夜便有这种丹药的功劳。只是前朝尚不盛行炼丹,无人料想世上竟有如此奇物,士兵们敬畏天公鬼神,心惊胆战之下自然不易察见端倪。或者即便察见,也因不敢担责,而将一切归咎于天谴。
  不过当年他并未亲手炼药,也没记下配方,所以才多花了几天重新研制。
  他答完又说:“你要是喜欢,我回头就把配方送给你。”
  薛璎却并不急于配方一事,而是定定望着他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缓缓道:“你知道,这丹药意味着什么吗?”
  魏尝弯唇一笑:“我知道,所以才把它送给你。”
  薛璎喉间一梗,一时竟没说上话来。
  这丹药很可能意味着,一个比改朝换代还更翻覆的巨变。
  理论上说,五颗丹药能炸开一个木桶,五十颗丹药便能炸开一间房屋,五百颗……或许就是一堵城墙。
  倘使将来,在冷弓来冷箭往的战场上,这种丹药当真得以改良利用,那么,这就不仅仅是属于一支军队、一个朝代的福音,而是属于四海天下、八方诸国,乃至后世百年的变数。
  薛璎不得不承认,魏尝太叫人惊喜了。十卷简牍宝册,也比不上他带给她的震撼。
  见她说话不能,魏尝心内得意,面上却故作谦虚道:“其实也没什么,这丹药还不纯熟,以大陈眼下的工艺水准推算,真要走上战场大杀四方,起码再过百年吧。”
  薛璎当然明白这一点。
  但这所谓不纯熟的想法,已然是名留青史的存在。再说,哪怕丹药当下无法搬上战场,于她而言,如此利器也必有大用。
  她抬头瞧着灰头土脸的魏尝说:“去洗把脸,把配方拿来我书房。”
  书房,一个能发生许多故事的地方。
  魏尝高兴得险些一蹦三尺高,碍于傅羽与林有刀都在才忍住了,扭头狂奔回房。
  一旁早已惊呆的傅羽这才张了张嘴,问:“殿下,您从哪儿捡来这么个奇才……”
  薛璎没说话,抬头望了眼一碧如洗的天。
  她也不知道。但她觉得,大陈的天,好像要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尝:预感到自己前程似锦的未来。≧V≦
 
 
第23章 
  薛璎先回了主院,傅羽一路跟在她身后,待到廊庑忽见她停下来,回头问:“你对这奇才有何看法?”
  傅羽方才在路上听她讲过魏尝来历,除简牍一事,从雪山到招贤会,前因后果大致都已清楚,答道:“至少不是敌人,但失魂症一事,医家尚难断真伪,微臣自然也瞧不出究竟。”
  薛璎点点头:“就算是假,我也叫不醒一个装傻的人。”
  “其实法子是有的。”
  哪怕魏尝是个硬骨头,拷打不成,最简便的法子却也摆在那处,便是拿魏迟作威胁。倘使他并未失忆,逼急了就会露出破绽。这一点,有过刑讯经验的薛璎不可能想不到。
  但是……
  “但是殿下不愿意使。”
  薛璎淡淡一笑:“你也说了不是敌人。”
  她若不择手段,岂非恩将仇报?
  她说着似又想到什么,道:“但我也着实想不通,既非敌人,又看似并不贪慕金钱权势,甚至三番两次冒险救我,如今还愿将丹方无条件拱手奉上……倘若他真是预谋接近,图什么?”
  是啊,一个风华正茂的好男儿,搁着正经事不做,情愿浪费一身才学,就窝在这小小的公主府里装疯卖傻,他图什么?
  傅羽想了想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殿下。”
  “嗯?”
  “他图您。”
  “我?”薛璎微微一愣,“图我什么?”
  傅羽先打招呼说“微臣僭越”,而后伸手,掌心斜向上,将她从头到脚虚虚比划一遍,一字一顿重复道:“图,您。”
  薛璎神情一滞,干眨了两下眼,低低道:“哦……”
  这样吗?
  她眉头紧锁,保持着思考的姿态,将信将疑地转身迈入了书房。
  不该吧。
  *
  那头魏尝将自己拾掇干净,随意吃了几口午膳,拿上丹方便也来了主院,入里前恰见一名仆役拎着个箱匣叩门请见。
  他随口问:“手里提了什么?”
  仆役口风紧,不敢答,只说是长公主要的。
  魏尝咬咬牙,心道假以时日,待他成了此间男主人,看这些个下人后不后悔如今的怠慢。
  等里头传出一声“进”,他便一把挤开仆役,当先大步迈入。
  薛璎抬眼瞧见箱匣,便知是卫飏的书简到了,朝仆役说“把东西搁下就出去吧”,而后示意魏尝坐。
  他却偏杵着道:“那里头是什么?长公主打算先拆它,还是先瞧我的丹方?”
  薛璎初见丹药威力的震惊已然消减,见他一副居功自傲的模样,好气又好笑,吩咐一旁傅羽将箱匣与卫飏上回赠她的那幅帛画收去一道,示意暂且不拆,而后道:“卫府送来的,几卷卫厉王当年亲笔注释的兵鉴,我回头再翻,行了吧?”
  魏尝的气势霎时矮了一大截。
  他曾经闲来无事翻阅的兵鉴怎么留存了下来?这下糟了!
  当年他处境艰难,连笔迹也留有一手。那兵鉴上的注释是他右手所书,也是他身边近臣认得的字迹。但没人知道,其实他能用另一只手写就全然不同的一笔一划。
  照理说,他如今左手执笔,与兵鉴上的字迹恰好错开,并无大碍,但问题出在——陈高祖那卷简牍是他用右手写的。
  也就是说,薛璎一与兵鉴对比便知,宝册的论者是卫厉王。
  卫国国君助陈夺取天下,这事若传了出去,他本就不太“英”的名怕更要遗臭万年。说不准如今的卫地子孙还要去刨他坟泄愤。
  当然更要紧的是,薛璎是否会顺藤摸瓜查探下去?万一那个多事的卫飏还捏着别的物件怎么办?
  连薛璎一根头发丝都没摸到,他不想一睁眼就回到三十年前……
  魏尝坐下后暗暗记住箱匣所在位置,开始变得心不在焉。而在不知情的薛璎看来,他便是一副情绪不太高的模样。
  她不清楚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叫这奇才不高兴了,想了想说:“你几天不合眼,要是困了就先回去。”
  “不。”魏尝蓦地抬头拒绝。
  他若回了,她岂不便要看起兵鉴来?为今之计,唯有拖延时辰,先磨缠得她一刻不得闲再说。
  他忙呈上木简配方,继续道:“我有些想法,要尽快与长公主说。”
  薛璎接过来掠了一眼,叫他讲。
  “实则这丹药若加以改良,与弓箭、投石车相配合,于当下战事也并非毫无用处……”
  魏尝拼命找话讲,倒也凭借十八般武艺说了个头头是道,片刻后,便与薛璎一道在一旁沙盘上推演起来,直到日落黄昏,天色渐暗,才终于江郎才尽。
  一旁傅羽早已听得昏昏欲睡,待屋里没了声,薛璎也回到案几边,便弯身道:“殿下,到用膳时辰了。”
  她抬头看眼外边天色,说“好”,叫魏尝也回院。
  魏尝一反常态,走得干净利落,一回到偏院,便将魏迟偷偷拎进小室内,压低了声道:“你阿娘现下在正厅用膳,你去缠她三炷香时辰。”
  他眨眨眼不太高兴:“阿爹上次答应我的秋千和蹴鞠都没玩呢。”
  魏尝自然绝非出尔反尔的人,不过深陷“父子不相认”的戏码,不得不将承诺延后,闻言急道:“你就当救阿爹命了。”
  “可为什么要去缠阿娘?阿爹想做坏事。”
  魏尝没法跟他解释太多。当初出于保护,整整五年,他连自己真实身份、姓名都不曾告诉魏迟,离开时更因担心孩子失言,前功尽弃,也并未说明巫术真相,只哄他一起去外头找阿娘。
  魏迟不明究竟,自然不懂他火烧眉毛的心情。
  “阿爹要去偷样东西,如果偷不到,咱们可能会被你阿娘赶出府。”
  魏迟脸一垮:“可三炷香太长了,如果我小一点,还能吐泡泡逗阿娘,要不尿裤子弄脏她裙子……”
  魏尝眼睛一亮:“谁说五岁不能尿裤子?快喝点水,去尿一个。”
  魏迟只好一顿猛灌,憋着一肚子水,哄着院子里的仆役带他去主院,不料还不到正厅,便见薛璎已用完膳,看样子准备回书房。
  他心一急就撒腿奔了上去,到了她跟前,仰着个头脸蛋通红,粗气喘个不停。
  薛璎稍稍一愣,低头问:“跑这么急是怎么?”
  魏迟摆摆手,示意等他把气喘明白了再说。
  她便站在原地静等,待他喘了一阵,才以眼神再问。
  魏迟原就是被赶鸭子上架,跑了一段,早将魏尝的教诲丢在脑后,一时也记不起下一步该做什么,只好说:“薛姐姐,我想尿尿!”
  “……”
  从偏院心急忙慌跑到她这儿,却是想尿尿?那怎么,是要她亲手给他把吗?
  薛璎问:“你们那儿没有净房吗?”
  “阿爹……阿爹用着呢,太臭了,我受不了!”
  她轻咳一声:“那你叫下人带你换一处就是了。”
  “我就觉得薛姐姐这儿的好!”
  薛璎与身后傅羽对视了一眼,而后低头道:“要我带你去?”
  魏迟点点头,双腿一夹:“我忍不住了,薛姐姐。”
  薛璎笑笑,给傅羽使个眼色,然后拍拍他的肩:“跟我来。”说罢便领他去卧房,一路问他方才吃了什么,吃得可饱。
  魏迟在她面前向来乖顺,她问什么便答什么,待尿完出来,心想三炷香还不到,便又说想瞧瞧她卧房里好玩的摆设物件。
  薛璎耐心相陪,直到两炷香后天色大暗,银月初露,才说:“天黑了不好走,我叫人送你回去。”
  魏迟实在编不出话了,只好随仆役离开。
  薛璎站在门边,望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嘴角,继而转身疾步往主院后墙走去,还未出廊庑,便一眼瞧见三丈远外墙头一个鬼祟黑影,似是什么人正抱着两卷简牍预备翻墙而出。
  “魏公子。”在他一条腿迈过墙沿的一瞬,她笑着喊住了他。
  墙头人身形一僵,缓缓回过头来。
  薛璎面上笑意不减,边上前边道:“良辰好景,墙头望月,魏公子好兴致。”
  魏尝骑跨在墙头,一手掌着书简,一手摸摸鼻子:“这么巧,长公主也来……赏月吗?”
  她站定在墙根仰头道:“来看书。”说罢一指他掌中物。
  月光下,她眼底的笑意深得危险。
  魏尝一不做二不休,默默压了压惊道:“为何非要看卫飏给你的书?”
  他这理直气壮的模样,倒叫原本理直气壮的薛璎稍稍滞了滞,问:“为何不能看卫飏给我的书?”
  没有别的解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魏尝深吸一口气,道:“因为……”
  薛璎笑望着他,似乎笃定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皓月当空,清辉漫天,如水月光染上他眉峰鼻骨,映照得他脸上一笔笔都似刀裁般明晰鲜亮。
  他正色起来,薄唇一动,说:“因为我喜欢长公主,不想你分心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魏尝:╭(╯^╰)╮我要让全大陈知道,公主府的墙头被我承包了。
 
 
第24章 
  他话音刚落, 薛璎那点气定神闲的笑意霎时凝在嘴边。墙上墙下,一片大眼瞪小眼的死寂。
  魏尝知道这话讲得太快了,眼下连她起码的信任都未得到, 绝非表白心迹的好时机。可他必须给自己今夜的行径一个糊得过去的理由。宁愿一时为她所厌, 也不能叫她对他偷盗的意图生出怀疑联想。
  他紧张得滚了一下喉结,被薛璎瞧得一颗心都快扑到嗓子眼, 面上却仍强撑正色,跨坐墙头, 支得腰背笔挺。
  姿势不好看, 气势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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